話音一落,西次間書房的門就推開了,裏麵走出一個男子,玄色圓領窄袖錦袍,衣襟袖口用金線勾著雲紋,鼻梁高挺,鳳眸漆黑,薄唇顯得犀利而冷酷。


    夭夭和陶錦熙愣了一下,姐弟兩個同時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匆忙跪在地上,稽首而禮。


    夭夭沒有開口,陶錦熙恭敬地道:“草民見過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端木青疑惑地看了看姐弟兩個,他們身份不彰,竟然是認識陛下的。


    “平身。”蕭沉夜指了指椅子,“坐下。”


    夭夭腰背挺直,小心地坐了個椅子邊邊,她看看一臉平靜淡然的端木青,瞬間明白了這神醫為什麽給人看診要用絕技來交換,端木青顯然是皇上的手下,他負責為皇上在民間搜羅有才之士。


    陶錦熙比夭夭還要緊張得多。


    上次從善覺寺回來,他聽姐姐說馬車裏的貴人是當今聖上時就驚呆了,和蘇閣老做了這麽多年鄰居,他都沒有見過閣老大人,怎麽和姐姐出了趟門,就遇到皇上了?!


    而且姐姐還告訴他,皇上馬車旁那些騎馬的人應該是便裝的金吾衛,帶著他騎馬的可能是金吾衛指揮使大人。


    陶錦熙想起那天的事就有種做夢的感覺,沒想到今天又遇到皇上了!


    姐姐教他不得直視皇上,陶錦熙低著小腦袋,用眼角的餘光偷偷看了看。


    蕭沉夜修長的手指捏起木盒,將那香餅放到鼻子下麵輕嗅片刻,一雙黑漆漆的鳳眸看向夭夭,“這通靈香果然能避蛇蟲猛獸?”


    夭夭寫道:“據記載確實如此。民女曾經試過,像這樣大的香餅佩戴在身上,不管什麽毒蛇毒蟲,都不會靠近十步之內。至於猛獸……民女見過最大的猛獸就是莊子上獵到的一隻野豬,當時那野豬在籠中橫衝直撞,莊頭拿了這香餅,在離籠子五步之處,野豬就開始連連後退了。這是佩戴,若是直接焚燒,則功效更強。”


    蕭沉夜修長的手指在桌上點了兩下,看她的樣子應該不是說謊,禦獸苑有的是猛獸,隻要拿回去一試便知。不說別的,光是能避蛇蟲就十分有用。


    前些年大雍與南疆屢次起衝突,南疆山深林密,易守難攻,還有各種咬人的蛇蟲鼠蟻,有些還帶劇毒。此外每到晨起,林間就會升起一層毒瘴,剛開始他們不了解情況,犧牲了不少大雍將士。


    就是現在,南疆和大雍也不過是暫時休戰,南疆皇性情殘暴喜怒無常,說不準什麽時候兩國就會再度交兵。對於蕭沉夜來說,南疆將士不堪一擊,可那延綿不絕深藏著無數危險的深山密林卻是一道難以攻破的天障。


    如果一枚小小香餅就能避蛇蟲毒瘴,那南疆還有什麽可頭疼的?隻要大批量製造出來,給將士人人佩戴上就行了。


    夭夭見他沉吟不語,生恐他不信自己所言,在桌上寫道:“禦獸苑有猛獸,陛下派人帶著香餅過去,一試便知。”


    蕭沉夜修長的指尖在木盒上點了一下,鳳眸中飛快地閃過一絲笑意,“蛇蟲猛獸可以試得,毒瘴瘟疫如何試?”


    光是能避蛇蟲他就很滿意了,憑這點已經可以讓端木青去給她的父親醫治。瘟疫可不是說有就有,至於毒瘴,更是遠在南疆,他也不會為難她,隻不過見她一臉著急的樣子,突然想要逗逗她。


    蕭沉夜的目光落在那枚棋子大的香餅上,他可從來沒有逗弄別人的心思,興許是今天得了這樣重要之物,心情大好的原因吧。


    “瘟疫沒法試。”夭夭小心地看了看蕭沉夜的神色,生恐他不肯讓端木青為父親醫治,急急寫道:“至於毒瘴,聽聞在京都往西百裏之處有一山穀,那山穀極小,卻是周圍村人的禁地,為了防止牛羊誤入,還用木柵欄隔了起來。臣女聽說,那山穀夜間會起瘴氣,若是誤入,或病或死,不得幸免。陛下可派人去那裏一試。”


    蕭沉夜目光沉沉,半晌沒有言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端木青見小姑娘小臉緊繃,那嬌嫩好似櫻花的唇瓣也緊緊抿著,又是緊張又是急切,心中有些不忍,見皇上不肯開口,打岔道:“你怎麽知道這麽個地方的?”


    夭夭寫道:“是聽一個仆從說起的,他的家鄉在那裏。”她早就做出這通靈香了,為了試其功效,還專門去試了毒蛇野豬,當然母親是不敢讓她親自去的,都是派人去試,她遠遠看著。這個有瘴氣的小山穀也是為了試香打聽來的,可惜,她還沒找到機會去試,自己就變成了陶灼灼。


    夭夭輕輕揉了一下右手食指的指尖,寫了這麽多字,指頭磨得生疼。桌麵上幾乎要被她寫滿了,前麵的字跡尚未幹透,她都寫到桌子邊上來了。


    蕭沉夜垂下眸子,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打下了一小片陰影。


    其餘三人都沒有注意到,小姑娘寫到瘴氣小山穀那一段時,她自稱用的是“臣女”。


    陶士錚不過是小小總旗,現在連這總旗的職位也丟了,她弟弟自稱草民,她也一直自稱民女,隻有剛才著急的時候,才誤寫了臣女。


    在蕭沉夜看來,那不像是誤寫,倒像是著急時忘了偽裝。


    她究竟是誰?


    蕭沉夜從來沒有這樣迷惑過。


    他生在皇家,兄弟眾多父皇又長壽,自幼見了無數陰謀詭計,對他來說,無法解釋的巧合往往意味著危險,他不允許身邊有看不穿的迷霧,無論拐了多少道彎彎繞繞的陰謀,他都會在心裏理個清楚。


    可他看不清眼前的小姑娘。


    她確實天生癡傻,一個人再聰明也不可能從出生就學會了偽裝自己,而錦衣衛報上來的消息,是她自小就無知無覺,小時候還會說話,後來母親難產而死,她也不再開口了。


    這樣的人就算會爬樹也沒什麽,就算遇到了小丫頭也不稀奇,那個小丫頭總是心軟,對她好教她寫字都有可能。


    可問題是,就算有小丫頭教她,一個傻子,真的能學會寫字製香?


    她的字跡端正有力,並非一朝一夕之功。她的禮儀分毫不差,應該是受過多年嚴苛教導的大家閨秀。


    蕭沉夜直覺她並不是陶灼灼。


    可她的臉上沒有易容的痕跡,除了把白嫩的小臉抹得灰撲撲的,她的容貌並沒有改變。


    除非有一個和陶灼灼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取代了她,可她並沒有同胞姐妹。


    蕭沉夜的心頭籠著一層薄霧般的輕紗,他總覺得自己離真相很近,隻要戳破這層輕紗,一切就能解釋清楚。


    夭夭見他垂著眼眸半天也不給個回應,心中著急,不由得喚了一聲:“陛下……”


    蕭沉夜抬眸看了她一眼。


    對,還有這喉嚨,她不能開口說話顯然是因為喉嚨被人所傷,若有人假扮她,除非把自己的喉嚨做出一樣的傷來,或者在她幼年時就已經把人替換了。


    陶士錚不過是個小小總旗,手下連五十個兵都不到,誰會這麽處心積慮地對付陶士錚的女兒?


    還是說,這場陰謀是衝著他這個大雍皇帝來的?


    蕭沉夜捏了捏眉心,他不怕陰謀,論心思深沉和手段狠辣,他要是輸給別人,早就成了一堆枯骨了,又哪能坐上今天的位子?他隻是不喜歡這種參不透真相的感覺。


    不過也不用太心急,蕭沉夜心中想到,如果這陰謀是衝著他來的,小狐狸早晚會露出毛茸茸的尾巴來。


    “這通靈香留下,朕要拿去一試。若是果然能避蛇蟲猛獸和毒瘴,端木青自會上門給你父親醫治。”蕭沉夜把木盒蓋好捏在手心,下巴一抬,“你們先回去吧。”


    姐弟兩個沒有得到確切的答複,心中都有些忐忑,不過皇上已經發話讓他們走,夭夭也不敢耽擱,起身行禮,帶著弟弟出了院門。


    爬上馬車,陶錦熙的小臉皺了起來,“姐姐,皇上會不會對你的香不滿意,不讓神醫給父親看診?”


    夭夭換了個指頭寫字,“我覺得,他好像很喜歡這香。”以她對蕭沉夜的了解,要是他不感興趣的東西,他根本就不會從西次間的書房走出來,不會問她關於這香的任何問題,更不會親自把通靈香帶走去試香。


    “姐姐,要是這香萬一失效怎麽辦?”陶錦熙憂心忡忡地皺著小眉頭,“姐姐試過毒蛇和野豬,又沒有試過瘴氣。”


    夭夭笑著揉了揉他的小腦袋,“別擔心,就算不能避瘴氣,我估計皇上也會要這香的。就算不行,我還有另外一種古香,雖然沒有通靈香用處大,但絕對是失傳的,神醫見了也不會有話說。”


    陶錦熙高興起來,拉著夭夭的衣袖,“那姐姐剛才怎麽不拿出來?”


    夭夭一笑,“討價還價要慢慢來,不能一下子把咱們的底牌都亮給別人啊。”


    “哦,”陶錦熙恍然大悟,“姐姐你好狡猾!”


    夭夭笑了起來,大大的杏眼彎成了月牙。


    陶錦熙看著她的笑容,突然愣住了,手指伸出來將她厚重的劉海撥開,呆呆地看了片刻,又將劉海歸位,低聲道:“姐姐,你長得可真好看!”


    夭夭捏了捏他的小臉,豎起大拇指晃了晃。


    她發現陶錦熙和陶士錚長得很像,都是劍眉星目的英俊男子,灼灼的臉有一點陶士錚的影子,能看出是父女,但沒有陶錦熙那麽像。


    陶錦熙看看她翹起的大拇指,知道她是在誇他長得好看,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


    ……


    姐弟兩個回到家中,先到了玄都院,秀竹跑著迎了上來,“姑娘,老太太讓您去壽安堂呢。”


    “老太太有什麽事?”陶錦熙立刻戒備起來。


    秀竹搖搖頭,“奴婢不知道。”


    夭夭牽著陶錦熙,轉身去了壽安堂。她倒是沒有緊張,現在她有個閣老夫人做義母,老太太肯定不會磋磨她,看看她這小院子從頭到尾換了一遍的家具就知道,老太太和二太太都恨不得巴結討好她,倒是那個陶芝芝,眼神很是陰沉,就像是以前蘇夢雪偷偷打量自己的眼神似的。


    壽安堂裏很是熱鬧,老太太喜笑顏開坐在上首,二太太金氏坐在她身邊,兩邊還坐了幾個婦人,夭夭覺得有些眼熟,應該是那天為了打發小蘭鬧到壽安堂時見到的客人。


    “哎呦,灼灼來了,來,灼灼過來,坐到祖母身邊來。”老太太慈愛地朝著夭夭招招手。


    夭夭神情木然,牽著弟弟徑直坐在了最下首的兩個椅子上,完全沒有理會熱情的老太太。


    老太太的手頓在空中,嘴角抽了一下,眼看著就要發怒,金氏連忙道:“灼灼這孩子就是內向,她自小就害羞,表麵上不和人親近,實際上可孝順了。蘇夫人就是喜歡這孩子,才收她為義女的。”


    “可不嘛,灼灼這孩子內秀。”


    “能得蘇夫人青眼,灼灼真是好福氣。”


    “以後咱們都要沾灼灼的光了。”


    “說起來,灼灼是不是還沒有定下人家呢?”


    定親?夭夭心中立刻警惕起來。


    第17章


    老太太笑道:“還沒有定下,不過已經有了眉目了。”


    她不屑地瞥了幾個婦人一眼,別以為她不知道她們打的是什麽主意,原本灼灼無人問津,畢竟就算長得好看些,誰家也不願意娶個傻兒媳。現在見灼灼成了閣老夫人的義女,就想著來占便宜,可惜,這個便宜她要留給自家人。


    夭夭低著頭,不管老太太想給她定什麽樣的人家,總歸不會是好事。就算是門當戶對的親事,可他們看中的都是母親閣老夫人的身份,等到母親和離,她一定會被嫌棄的,到時候或者退婚或者勉強娶進門各種嫌棄,對灼灼來說無異於雪上加霜。


    不知道父親會不會為自己做主,夭夭暗暗期望蕭沉夜早點給她答複,如果父親的腿能好起來,底氣也更足些,拒絕老太太提的親事也就更有把握。


    老太太叫夭夭過來並沒有什麽事,不過是向這些婦人們炫耀一下自己的孫女。夭夭聽了幾句閑話,覺得無聊,也不理會眾人,直接站起身就離開了,還不忘把陶錦熙也拉走了。


    眾人早已習慣,也沒有開口留她。走到院門處,遇上了陶家二老爺陶士榮。


    陶錦熙彎腰施禮,“二叔。”


    夭夭這還是第一次見陶士榮,他生得略微瘦小,容貌有些像老太太尖嘴猴腮的刻薄相,休沐在家身上還穿的是官服,背著手踱著方步慢悠悠地走過來,臉上露出個笑意,“灼灼啊,這是來看老太太了?”


    夭夭心中沒有浮現起關於此人的任何回憶,看來灼灼和陶士榮並不熟悉,她發現陶士錚和陶士榮兄弟兩個生得一點兒都不像,一個高大英俊,一個瘦小猥瑣,要不是兩人都是出自老太太的嫡子,她都要以為兩人是同父異母了。


    陶士榮見夭夭沒有理會自己,不以為意,笑道:“灼灼要是缺了什麽,盡管跟二叔說。”


    夭夭拉著陶錦熙徑直走開了,陶士榮搖搖頭笑了一聲,“哎呦,這孩子。”


    姐弟兩個回到玄都院,陶錦熙擔憂地望著夭夭,“姐姐,也不知道老太太說的什麽人家?”姐姐確實到了該嫁人的年齡了,好多女子十二三歲就定下親事了,姐姐現在才開始議親已經算是晚的,可他總覺得這件事不太對勁,這不早不晚的,偏偏姐姐剛認了義母,老太太就張羅她的親事了,之前可一點兒風聲都沒有。


    夭夭摸了摸他的頭,“別急,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件事繞不過父親去,不管老太太說的是誰,總要父親點頭的。”


    陶錦熙托著小下巴,“希望父親的腿能治好,快點好起來。”


    ……


    蕭沉夜沒有讓夭夭久等,第三天,端木青就上門了。


    他是直接遞名帖去外院見了陶士錚,陶府的女眷聽說大名鼎鼎的東華街神醫來給陶士錚醫治傷腿,都是大吃一驚,全都湧入了外院來看傳說中的神醫,夭夭趕來的時候,老太太和二太太、陶芝芝已經到了。


    端木青一身竹青色錦袍,墨發用一支白玉簪綰著,俊臉比那白玉簪還要光潔白皙,一雙桃花眼微微垂著,凝神給靠在床頭的陶士錚扶脈。


    “你真的是端木神醫嗎?傳說中住在東華街的端木神醫?”老太太有些不大相信,神醫哪有這麽年輕俊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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