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寫道:“恐怕父……蘇照德不願意搬回來。”


    江若婉冷笑一聲,“他心中有鬼,所以才趁著我病得昏昏沉沉連忙搬走了,說什麽‘睹物思人’,恐怕是看見那湖水就會想起自己做的虧心事!他不回來正好,我自己回來住,還省得看見他惡心。”


    夭夭驚訝地寫道:“母親要與他分居?那析產嗎?”


    江若婉搖搖頭,“不用正式析產。析產分居那多半都是為了孩子,我在蘇府已經沒什麽掛念的了,先帶著嫁妝搬回老宅,暫時分開住,以後有了機會,就與他和離。”


    “那蘇府那邊的中饋娘不管了?”


    “不管了,誰愛管誰管去!”江若婉道:“夭夭都不在蘇府了,我幹嘛還要把蘇府打理得平平順順?”


    夭夭想了想,自她出生起,母親與蘇照德就貌合神離,在外人麵前一副鶼鰈情深的樣子,實際上卻是相敬如冰,就像母親所說,蘇照德除了她們母女,還有別的女人女兒,母親卻隻有她一個。蘇照德如此心狠手辣,她也不放心母親與他繼續過下去。


    “母親和離也好,隻是要緩緩來,最好有個恰當的時機。”


    母女兩個商量好了,一起坐馬車回了京都。


    本以為已經魂歸地府的女兒又重新回到自己身邊,江若婉一刻也舍不得離開夭夭,可她必須得先回雙柳胡同一趟。


    蘇照德不在家中,他從善覺寺回來就直接去了內閣。


    江若婉命人收拾東西,將屬於她自己的嫁妝私財全部都裝上馬車,運往桃花老宅。她還清點了一下女兒的小庫房,發現少了很多東西,江若婉帶著夭夭的貼身大丫鬟朱槿,拿著物品清冊,親自去了蘇夢雪的院子。


    在桃花老宅時,除了主母江若婉,夭夭的院子是最好的。搬到了雙柳胡同後,江若婉還是住主院,蘇夢雪卻挑了剩下的院子中最好的那個。


    蘇夢雪心中無比高興,現在她是蘇府唯一的女兒,父親沒有兒子,將來蘇府的一切都是她的。當然,錢財都是小事,她還要成為人上人,讓所有因為她的庶女身份看不起她的人都跪伏在她的腳下。


    蘇夢雪筆挺得坐在書桌後麵,她的腰身有些酸,可她不允許自己鬆懈,一個能成為尊貴王妃的女子,禮儀應該是無可挑剔的。


    她梳著飛仙髻,穿了一件大紅色百蝶穿花襦裙。在外人麵前,她從來都是穿雪白的流仙裙,最能展現她楚楚動人飄然若仙的氣質。可她實際上最喜歡鮮豔的紅色,隻要是在自己的閨房中,她就換上各種紅色衣裙。


    蘇夢雪正在翻看一本《香集》,這是從夭夭的書架上拿來的。她知道這是難得的古籍珍本,夭夭平時很是珍愛。她以為這書上定然有很多珍貴失傳的香方,可翻看了半天,都是講各種香料的味道性狀,與其他香料融合時會有什麽變化,書中僅有的十幾個方子,後麵無一不注明著“此方不全,待有才者完善”。


    蘇夢雪看得煩悶又無聊,突然聽見院中的小丫鬟喊了一聲“夫人來了”,她還沒有反應過來,江若婉已經帶著人進了屋。


    “母親。”蘇夢雪連忙站起身來,“您從善覺寺回來了?”


    江若婉站在書房門口,盯著蘇夢雪。


    就是她!就是這個喪心病狂的庶女,竟然將自己的寶貝女兒壓在水下活活溺斃了!


    要不是蒼天有眼,女兒又回到了她的身邊,恐怕她還被蒙在鼓裏。


    她的目光冰寒刺骨,蘇夢雪心中有鬼,不由得退了一步,臉色發白聲音顫抖,“母親,您怎麽了,可是不舒服了嗎?”


    江若婉垂下眼眸,嘴角勾了一絲莫名的淺笑,她邁步進了屋,“我的夭夭——”


    蘇夢雪聽她提起夭夭,臉色更加白了一分。


    江若婉心中冷笑,“我的夭夭自從出生起就一直住在桃花老宅,我要回去陪她,夭夭平時用的東西都要物歸原位,她的小庫房少了很多東西,你拿走了什麽,現在就交出來。”


    蘇夢雪又是羞臊又是驚喜。


    她垂涎夭夭的小庫房很久了,趁著這次搬家,嫡母病得什麽都不知道,從夭夭的小庫房裏拿了不少好東西,尤其是英王送給夭夭的禮物,她幾乎全都拿走了。


    沒想到會被嫡母追上門來討要,更沒想到的是,嫡母竟然要搬回那個住了十幾年的老宅去,那不就意味著,這個蘇府內院她就是最大的了!


    蘇夢雪險些壓不住心底的興奮,她努力保持著臉上的平靜,喚來丫鬟紅玉,將自己從夭夭小庫房中拿走的東西都搬出來。沒關係,不過是些死物,等將來她成了王妃,想要什麽沒有?!


    珍珠翡翠極品香料,堆了滿滿一箱籠。


    朱槿照著物品清冊中缺失的部分挨個清點,點完以後看到了書桌上的《香集》,素手一指,“這本書也是我們姑娘的。”


    江若婉知道寶貝女兒書架上的書很多,有幾本是她的心頭好,說道:“還有什麽書是從夭夭那裏拿的,都交出來。”


    蘇夢雪親自去書架上取出五六本書,放到箱籠上,“母親,再沒有別的了。我沒能把姐姐從水裏救出來,愧疚無比日夜難安,這些東西我隻是拿來看看。隻要看到這些東西,就好像姐姐還活在我的身邊。”


    “啪!”江若婉狠狠地抽了蘇夢雪一記耳光。


    蘇夢雪完全沒有防備,她的頭被打得歪向一邊,白皙的臉頰上迅速浮起了一片紅腫,好好的飛仙髻也散了,一縷發絲淩亂地搭在耳邊。


    “母、母親?!”蘇夢雪震驚地看著江若婉,嫡母手段淩厲,十幾年掌管蘇府內院從不出錯,沒有人敢在她手下偷奸耍滑,可她從來沒見過嫡母動手打人,第一次抬手卻是落在自己的臉上。


    “跪下!”江若婉厲聲斥道。


    蘇夢雪不敢反抗,雙膝一軟“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眼圈一紅,淚珠掛在睫毛上欲掉不掉,“母親,我知道姐姐走了您心中不舍,您打我吧,都怪我沒能把姐姐救上來。”


    江若婉聽她口中不停地提起寶貝女兒,心中恨不得將她撕成碎片,抬起手左右開弓,掄圓了胳膊狠狠地抽了蘇夢雪十幾個耳光,隻打得手掌又麻又痛。


    周圍的人都看呆了。誰不知道自家夫人溫婉賢淑,這麽多年她們從未見過夫人發脾氣,就算是懲治下人,也不會怒形於色,像這樣親自動手打人,更是聞所未聞。


    蘇夢雪鬢發散亂涕淚橫流,兩頰紅腫不堪,嘴角也破了,一縷鮮血順著下巴滴落在前襟上,與大紅色襦裙融為一體。


    江若婉輕輕吹了吹手心,睥睨地掃了一眼狼狽的庶女,“你算什麽東西,也敢碰夭夭的東西?!”


    江若婉命人抬著箱籠揚長而去,蘇夢雪呆愣片刻,突然從地上爬起來,發瘋般將書桌上的茶壺茶杯筆墨紙硯都掃到地上,一屁股坐在圈椅上,伏在桌上哀哀哭了起來。


    小丫鬟全都不敢靠前,紅玉大著膽子擰了個半濕的棉巾子過來,輕聲道:“姑娘,奴婢給您擦一擦,再上點藥吧?”


    蘇夢雪抬起頭,雙目赤紅盯著紅玉,突然跳起來劈頭蓋臉地朝著紅玉打了過去,“賤婢,你家姑娘挨打,你卻好好地站在這裏!”


    紅玉不敢反抗,臉上脖子上被蘇夢雪長長的指甲撓出幾道血印子。蘇夢雪畢竟力氣小,打了幾下手又疼,從頭上拔下赤金鑲紅寶的海棠花釵,在紅玉身上狠狠地戳了幾下。


    “啊——”紅玉疼得渾身顫抖,捂著嘴不敢高聲。


    院子裏的小丫鬟嚇得全都躲到了角落裏,沒人敢上前。


    蘇夢雪發泄了一番,臉頰火辣辣得疼,她不敢耽誤,躺倒床上讓紅玉給她擦拭。


    紅玉忍著疼,用半濕的棉巾子將她臉上的殘留脂粉擦淨,又小心地給她上了藥。


    ……


    江若婉不僅帶走了自己的全部嫁妝,還帶走了陪嫁的仆從。


    當初她和蘇照德成親時,蘇照德尚未考中進士,家中一窮二白,他們住的桃花老宅是江若婉的嫁妝,家中的仆從也全是江若婉的陪房。


    十幾年過去了,外院裏的管事一半是蘇照德培養的心腹,內院的管事婆子卻幾乎全都是江若婉的人。


    江若婉把人帶到了桃花老宅,雙柳胡同蘇府立刻亂成了一團。


    外院還能勉強支撐,內院裏無人管事,蘇夢雪從來沒有管過中饋,此時臉上受傷,更是無顏出來見人。潘姨娘先是興奮地上躥下跳了一陣,發現沒人聽她的,別說理事了,連晚膳都備不齊。


    蘇府管家心急火燎地派人給蘇照德送了信,蘇照德當下就變了臉色,氣衝衝地離開內閣去了桃花老宅。


    ……


    蕭沉夜從善覺寺回到皇宮,照例有人來向他稟報朝中大小事宜,“……跟平時一樣,就是蘇閣老家中出了點兒事,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蘇閣老竟然氣得變了臉色,離開內閣時都是氣衝衝的。”


    蕭沉夜微服出行善覺寺,雖然沒有大張旗鼓地封寺,但寺中來了什麽人侍衛還是得查清楚,蘇閣老陪著蘇夫人去了善覺寺他知道。此外,他還知道陶灼灼去見了蘇夫人,因為他專門指了個侍衛去盯著陶灼灼,看她來善覺寺是做什麽的。


    蕭沉夜直覺蘇照德生氣應該和陶灼灼有關,他問道:“蘇照德家中出了什麽事?”


    來人稟道:“蘇家嫡長女下葬後,蘇府闔府搬到了雙柳胡同。今天蘇夫人從善覺寺回來,突然帶著自己的嫁妝和陪房搬回了原來住的老宅,給蘇閣老留話說是‘舍不得離開女兒長大的地方’,蘇夫人帶著陪房離開後,管事少了大半,蘇府已經亂成一團。”


    蕭沉夜修長的手指輕輕在桌上點了兩下,狹長的鳳眸中閃過一道厲光。


    小狐狸今天去善覺寺根本就不是燒香拜佛求平安,她沒有去任何大殿上香,隻見了蘇夫人。


    而在她見了蘇夫人之後,蘇夫人隨即就離開了雙柳胡同,看這架勢,是要與蘇照德分居。


    她與蘇夫人說了什麽?


    第14章


    夭夭從善覺寺回來,就翻過牆頭到了桃花老宅等著,沒多會兒,江若婉就帶著人從雙柳胡同搬過來了。


    相比雙柳胡同,大家對這個生活了多年的老宅更是熟悉,大丫鬟指揮著,很快各處就按照原來的布置擺好了。


    夭夭這邊的院子是朱槿指點著小丫鬟弄的,跟原來一絲不差,夭夭站在屋子正中,看著四扇開的魚戲蓮葉大屏風,掛著雨過天青帳的拔步床,窗下軟榻上擺著的繡玉蘭花大迎枕,有種恍然如在昨日的錯覺。


    朱槿疑惑地看了夭夭一眼,她見過無數次陶灼灼,但這次見總覺得很不一樣,雖然陶灼灼沒有說話,但那雙清澈明亮的杏眼光華內斂,完全不像以前那樣呆滯。


    江若婉擺擺手,讓服侍的丫鬟們都退了出去,拉住夭夭坐在桌邊,低聲問道:“夭夭,你打算怎麽安排朱槿?”


    朱槿和白芷原本是夭夭身邊的兩個一等大丫鬟,白芷叛主被蘇照德滅口,朱槿那天吃壞了肚子,夭夭估計是白芷下的手,為了將她從自己身邊支開。


    夭夭在桌上寫道:“借身還魂太過詭異離奇,除了娘我不敢讓任何人知道。朱槿是我身邊的人,對我和灼灼都太過熟悉,用不了幾天她就能看出破綻來。我不能將她留在身邊,娘先把朱槿放到您那邊,給她找個老實可靠的男人嫁了吧。”


    “我也是這麽想的。朱槿和白芷本來都大了,也到了該出嫁的時候。”江若婉歎了口氣,“我原本是打算著在你嫁到英王府時讓這兩個丫鬟跟過去,過兩年出嫁了給你做個管事,沒想到……”


    英王?夭夭大大的杏眼垂了下來,她還不知道英王到底是個什麽心思呢。


    江若婉道:“我本來還給你準備了兩個丫鬟帶到英王府的,一個穩重心細,名喚小蓮,將來協助你掌管王府,一個極為妖媚,你有孕的時候幫你固寵。現在……就把小蓮安排在這個院子吧,讓她頂替朱槿的位子。”


    母女兩個正說著話,突然聽見院子裏響起沉重迅疾的腳步聲,朱槿高聲道:“老爺來了!”


    夭夭猛地站起身,飛快地跑到了淨房。


    蘇照德怒氣衝衝進了屋,見江若婉一人坐在桌邊,喝問道:“你這是做什麽?!”


    “我在睹物思人啊。”江若婉淡淡道:“老爺,您看看這桌上的粉彩小茶杯,我的夭夭平時就用它喝茶,你再看看這軟榻,我的夭夭常常窩在上麵看書,你再看看院中的桃樹,我的夭夭出生那天,這百年桃樹就像現在一樣開滿了桃花,那樣寒冷的冬日,這院中卻花香幽幽,燦若雲霞——”


    “夠了!”蘇照德臉色發黑,“夭夭已經去了!你這樣牽掛不舍,不過是折磨自己罷了!快給我搬回雙柳胡同去!”


    江若婉搖搖頭,“我絕對不會離開這裏的,我的夭夭在這裏生活了十五年,她從來沒有去過什麽雙柳胡同,要是她偶然回來看看,卻發現這裏空蕩蕩什麽人都沒有,她一定會傷心的,我是她的母親,我要在這裏等她。”


    她雙眼一亮,“老爺,你是夭夭的父親,你也搬回來吧。月黑風高時,夭夭晚上回來看見你,一定會高興的。”


    蘇照德一張臉黑得幾乎要滴出墨來了,“你果然不搬?”


    “不搬。”江若婉堅定地說道:“家裏的賬本我已經全都交給雙柳胡同那邊的管家了,蘇府的東西我沒有帶走一錢銀子。老爺若是回來與我同住,我很是歡迎,但讓我搬到雙柳胡同,卻絕無可能。”


    蘇照德死死地盯著江若婉。


    這個老宅是江若婉的嫁妝,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當年是多麽貧窮。他堂堂一個閣老,住在妻子的陪嫁宅子裏,不知道有多少人背地裏嗤笑嘲諷。更何況,這裏還死了他的嫡長女,那個又嬌又軟扯著他的袖子絮絮叨叨的小女兒……


    “那就隨便你吧!”蘇照德拂袖而去。


    夭夭從淨房出來,趴到窗縫看著蘇照德出了院子,回到桌邊坐下,倚在母親胳膊上,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還好,他沒有答應搬回來住。”


    江若婉笑著揉了揉她的小腦袋,“放心,我了解他,他是不會離開雙柳胡同的。”雙柳胡同是權貴聚居之處,那裏才是彰顯他尊貴身份的地方,更重要的是,雙柳胡同的宅子是在蘇照德名下的。


    她高興地抱著女兒,環顧熟悉的臥房,“我的夭夭又回來了,真是蒼天有眼。”


    夭夭神色一黯,江若婉立刻就察覺到女兒情緒有些不對,問道:“怎麽了,還有什麽顧慮嗎?”


    夭夭不舍地蹭了蹭母親,“我也舍不得娘,可我不知道能在灼灼的身體裏待多久。”


    江若婉臉色大變。女兒回來,她欣喜若狂,完全沒有想到女兒還會再度離開,“夭夭,你、你要是再離開,娘可怎麽受得了?!”


    “娘,你收我為義女吧。以後我走了,你就把灼灼當女兒,好不好?”夭夭慢慢寫道:“我總覺得,我和灼灼有種奇妙的聯係,我們兩個本不該同一天生的,可偏偏都在桃花開的那天出生了。灼灼無知無覺,可她偏偏能爬過圍牆來找我,在我身邊一待就是一整天。我占了灼灼的身體,連灼灼幼時經曆過的事情都能記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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