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不是費恩醫生推卸責任的說法?”她小心翼翼往下說,“我還聽律師講,造假的根源發生在體外標本測試,而測試恰好是費恩醫生一個人把控的。”


    律師曾經問過類似的問題,被蕭與時輕描淡寫帶過。如今沈如磐發問,蕭與時沉默一會,坦言:“有可能。”


    “那你為什麽不提起反訴?至少告訴法庭,費恩在推諉嫁禍。”


    風波發酵至今,蕭與時並不清楚費恩推諉嫁禍的根本原因是什麽,僅僅有一些複雜難言的直覺。他聽到沈如磐的提議,搖頭:“不了,此事不宜再擴大。”


    “為什麽?”


    “我不想波及科爾。”


    事已至此,蕭與時也不想回避沈如磐,便將科爾生前設計椎間盤假體的經過,以及體外標本測試的緣由,一一解釋。


    沈如磐聽完驚訝極了。


    她知道科爾是費恩的獨子,不過她一直以為科爾還活著。雖然她也曾納悶為什麽科爾從來沒在醫院出現過,但她和人家沒有交集,也就沒往深處想,更沒有想到假體的設計背景居然如此複雜。


    她不禁起了疑心:“難道科爾的設計從一開始就不合格,費恩蓄意刪除數據隱瞞至今?見事情敗露難以收場,他便全推在你身上?”


    “費恩不是那麽處心積慮的人。再說隱瞞總會露餡,對他自己也無益處。”


    沈如磐答不上話了。


    蕭與時又道:“科爾是假體的設計者也是我的同僚。眼下局麵十分難堪,如果還要反訴且將科爾牽涉進來,我和科爾必然會被好事的媒體形容成對立的兩個人,甚至衍生出醜陋的學術之爭和人格詆毀等言論,這將嚴重違背我和科爾之間的交情。”


    “但你也不能單方麵隱忍啊。”沈如磐著急,“司法裁決是個漫長的過程,哪怕將來裁決有利於你,民眾不信判決書隻信謠言,你的名譽也從此沾上汙點。”


    蕭與時凝眸看著為他打抱不平的她,平靜地回答:“沒關係。人生無常,不爭朝夕。”


    沈如磐詞窮了。


    她和科爾從未照麵,不理解為什麽有科爾這層關係,蕭與時對費恩的汙蔑如此寬容大度。但見蕭與時決意如此,她無法再反對。


    可是,她臉上的不開心太明顯,蕭與時不著痕跡轉開話:“國內還好嗎?”


    她咬了咬嘴角:“還好。”


    “你呢?”


    “也還好。”


    “其他人呢?你的上級,教練,以及伯母,有沒有讓你為難?”


    “都沒有。”


    尋常問題問完,蕭與時切入重點:“你打算在柏林待幾天?”


    自然是想待多久待多久。沈如磐在心裏回答。


    恰在這時,蕭與時用確認的口吻問道:“你的退役手續都辦好了?”


    沈如磐一怔,突然想起他說過要她退役的事。現在被他發問,她張張嘴,半晌答不出具體。


    蕭與時意外了:“你還沒有說明實情?”


    “呃……”


    “那你怎麽會有時間過來?請假?”


    “我……”


    沈如磐支支吾吾給不出完整的解釋。蕭與時看著她,臉上的神色連同說話的語氣又變得嚴肅:“你還是舍不得放下花樣滑冰?”


    他是何其穩重的一個男人,從來不會直接表達情緒,現在當麵質疑的一句話,她知道,他怫然不悅了。


    是啊,在他眼裏,她不聽勸告,把花樣滑冰看得比什麽都重要,他肯定生氣。


    果不其然,他再開口吐字較重:“你不應該來,待會就飛回去,處理好你自己的事。”


    沈如磐的臉上一陣尷尬,本來想說的解釋,也不敢草率說了。


    車子很快抵達莊園。管家來迎接時見到沈如磐,麵露訝異。


    兩人的戀愛關係一直很低調,沈如磐拿捏不準管家是否知道她在和蕭與時交往,但見蕭與時對管家說一句“準備茶點”便再無別的交待,她也不便刻意解釋什麽,跟著蕭與時去了書房。


    原先齊整的工作區域堆放了大大小小的紙箱,走路都有些不方便,沈如磐瞅瞅蕭與時,鼓起勇氣問:“這些是什麽?”


    蕭與時沒有立刻作答,脫掉西服外套擱在沙發的靠背上,沉默一會,不輕不重地說:“都是我和科爾在合作期間的研究手稿及資料。”


    他回眸看她,再解釋一句:“科爾和我提出椎間盤假體的設計思路時,曾經把疑難之處詳細地記在紙上。我想找回這份底稿,回溯假體崩裂的可能原因。”


    沈如磐明白了,懂事地說:“我幫你找。”


    也不管蕭與時明明之前叫她馬上離開,她環顧下紙箱,從腳邊第一個箱子開始找起。


    蕭與時見她忙碌起來,薄唇微張,欲言又止。


    c.k合作數年,資料數量之廣,科爾的底稿究竟湮沒在哪兒,又是否留存至今,沒人知道。沈如磐隻得細讀手稿,一頁一頁尋覓。


    科爾生前是個幽默開朗的人,字跡洋洋灑灑隨性飄逸,又是德語又是拉丁詞匯,她讀得頗為費勁。


    不知不覺時間接近正午,明亮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照入,刺得眼睛發花。沈如磐抬手揉揉,下意識瞅了瞅蕭與時的方向。


    他立在書架前,垂著眼簾看書。


    他已經脫掉了西服,側身對著她,手臂上用於精準固定襯衫袖管的袖箍便清晰地映入她的視野。


    袖箍將袖管往上收緊兩寸,露出有力的手腕。他信手翻書,手背白淨瘦削,手指修長,再加上西褲和西服馬甲雙雙束縛出緊實有力的胸腹和筆直的長腿,男性荷爾蒙的魅力一下子展現出來。


    她驀然心動,視線忍不住在他的身上悄悄流連了一會,才低頭繼續做正事。


    而她剛剛低頭,蕭與時也恰巧從書裏抬起視線對上她。


    她下飛機後換過衣服,穿了身好看的流蘇長裙。裙子是側邊開叉,露出兩條纖白的長腿。裙子又同時搭配扣帶,帶子勒出緊窄的腰線,也飄逸地垂墜下來。


    她本就個高人瘦,如此一來,愈發顯得腰是腰,腿是腿,曲線玲瓏,分明是一位俏麗的淑女。


    蕭與時無言地凝視她,目光有了微瀾。


    她飛過來出席發布會,又出言維護他的名譽,他十分感動。可是她那麽執著於花樣滑冰,偏偏現實……


    蕭與時的臉色顯出凝重,末了他放下書對她說:“如磐,你回去吧。”


    沈如磐怔了一怔,抬頭望向他。


    “柏林的輿論沒有國內太平,流言蜚語太多,今天發布會上的意外就是例子。你回去吧,你隻是一個單純熱愛花樣滑冰的選手,不應該牽扯進來。”


    他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任何情緒波動。沈如磐卻以為他對她心生冷淡,急急搖頭:“我不走。我是你的女朋友,你遇到棘手的事,我怎麽可能獨善其身?所以我不會走,你也不要趕我走。”


    她態度堅決,接下去很長一段時間他未再說話,書房裏的氣氛安靜極了。


    不知道為什麽,沈如磐總覺得蕭與時的內心不像他的外表平靜。尤其他凝視她的目光是那麽深邃,仿佛蘊藏著什麽,欲訴又止。


    她心裏有點沒底了,不自然地攥了攥手心裏的手稿:“對了,上次你問我的問題,我有答案了。”


    他安靜兩秒,輕輕開口:“是什麽?”


    “那天你問我,如果不能繼續花樣滑冰,我對你是否還有最初心動的感覺?有,當然有,我對你的感情從未變淡。然而……然而我那段時間心情混亂,理智潰散,不知怎麽回事就口不擇言傷害了你。”


    她說到這裏停了停,聲音略緊張:“我想對你說聲抱歉。一直以來我太在意花樣滑冰,把它上升到一個很高的高度,卻忘記這個高度是縹緲的,不確定的,甚至可以形容為海市蜃樓。我奔著這個幻覺而去,一路上渴望有個強大的東西兜住自己的夢想,並且把對命運的不甘變成了對臨床手術的強求。對不起,請你原諒我好嗎?”


    她一口氣說完渴望地看著他,而他靜默片刻,卻拋出另一個問題:“如磐,你是喜歡我,還是喜歡滑冰?”


    怎麽會問這種問題。她愣了愣:“都喜歡。”


    他搖搖頭:“感情不是比賽,感情的維係更不能隻靠喜歡。我感受不到你對我的熱情,就像你對花樣滑冰那種執著的、念念不忘的、沒有就活不下去的熱情。”


    沈如磐呆住。


    蕭與時直視著她,平靜地往下說:“我從來都是一個對自己抱有優越感的人,但是在你麵前,我全部的優越感都轉化成對你漫漫的追求。從柏林到聖彼得堡,從聖彼得堡再到中國,這份追求從一而終,甘之如飴。然而我終究高估了自己,我所做的這一切,都是希望在你心中的位置足夠高——要高過花樣滑冰,獨一無二。”


    “如磐,”他沉聲喚她,緩緩總結,“我始終不是你的獨一無二,你最在意的還是……”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這樣!”沈如磐急急打斷,“你一直都陪在我身邊,我從未想過你會離開我,所以我,我……”


    她慌了,失了方寸,完全不像剛才在發布會上能言善辯,開始語無倫次:“我喜歡你,我也不知道花樣滑冰和你哪個更重要,或許沒有了花樣滑冰我會不甘心,但是如果失去你,我會比從來沒有機會回歸花樣滑冰還要感到痛心後悔。”


    她說著,眼眶紅了,眼淚也唰地掉下來:“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我知道自己違背了諾言,明明說過牽過你的手就絕不會放開,但我還是一生氣就回避了你的觸碰……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後來我聽說你出了事,一聲不吭偷偷離開滑冰隊來見你,哪怕日後被領導處分,哪怕再也沒機會滑冰,我也顧不上了,我隻想先看到你。”


    聽著她低微的言語,又見她的眼淚如決堤一般,蕭與時霎時心疼,走過去將她擁入懷中,給她拭淚:“該說抱歉的人是我。其實是我吃醋,吃花樣滑冰的醋。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延續奪冠的夢想,現在卻隻能看著你的努力變成一場空,什麽都做不了。如磐,你懂我的心情嗎?”


    安慰的話根本不起作用,她難以從之前的對白抽離,啪嗒啪嗒直掉眼淚。


    如此堅強的一個女生,被他弄得淚眼汪汪,蕭與時看著她一兩秒,低下頭,用深情代替語言吻住她。


    經曆了數日的分別,他的心裏累積了太多的思念和擔憂,需要用這個深情的吻來作傳達。尤其是爭執過後,一切不適,一切五味雜陳,也需要靠這個親密的吻來消除。


    她何嚐不是?熟悉的味道在唇舌間縈繞,她想到這些天的“別離”皆是因她造成,心頭湧上愧疚,遂摒棄羞澀回應他,投入到這個延綿繾綣的吻。


    他的氣息和她的馨香味道糾纏到一起,兩人似乎有很久很久沒有沉浸在這麽美好的時光中。


    良久,唇和唇慢慢分開,他看著她眼睛裏未幹的餘淚,放低姿態喚她:“如磐。”


    “嗯?”


    “我愛你,把你看得比什麽都重要。”


    這一瞬間像是有什麽東西被點燃,她的心髒有股暖流緩緩淌過,傳導至四肢百骸。而她看著他那張讓任何女生都會心動的臉,張了張唇,羞怯地說:“我也愛你,不能失去你,所以你千萬別和滑冰爭風吃醋。”


    他胸口不多的悵然早就全沒了,整顆心暖暖地化開,情不自禁又吻住她。


    唇瓣和唇瓣纏綿地廝磨,他引導著她的手環住他的肩,而後他的手駕輕就熟地撫上她細窄的腰,沿著長裙勾勒出的曲線,帶著力度和暖度徐徐上行,隔著薄薄的衣料撫過她的身體。


    每一寸肌膚的觸碰都是那麽清晰,輕易帶起撥亂心弦的感受,她的呼吸微微急促起來,選擇毫無保留依附他,給予熱切,給予迎合。


    燦爛的陽光將整個書房照得溫暖,和煦的微風拂入,帶來花園的芬芳。兩人的心跳和呼吸交匯在一起,濃情蜜意的氛圍裏似有管家端著茶點走來的腳步聲,隻一會又悄然隱去。


    也不知是不是她不小心退了步,差點被腳邊的紙箱絆倒,他跟上去將人攬回懷裏,修長有力的雙腿剛巧站在她開叉的長裙之間。


    ——異樣的感受對彼此都是一種陌生的誘惑。


    他想要和她拉開點距離,而她不好意思動了動,又引出那特殊的感受。他的喉結滾動一下,唇第三次覆下來,深深吻著她,將她帶到了書架。


    書中自有顏如玉。此刻她背靠著書架,被他牢牢地圈在懷裏,分明就是他的顏如玉。


    長裙一點點上移,再往上移,白皙的肌膚露出來,修長的手指摩挲觸碰進去。空氣都似乎變得熱了,散發著薄薄的汗。偶有一兩次書架震動伴隨著讓人羞赧的低喘輕吟,都為陽光甚好的午後增加了曖昧的暖度。


    ……


    許久之後,他整理好她的長裙,靜靜地擁著她。她也乖乖依偎在他懷裏,一同享受久違的安寧。


    末了蕭與時先開口:“如磐。”


    “嗯?”


    “你來了我很感動,但是你偷偷離隊後果嚴重,還是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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