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磐對此解釋道:“這三種速度合稱為速度素質, 是國際大賽一線選手個人能力的體現, 也是你在決賽時超越南茜的關鍵。”


    娜塔莎卻問:“短時間內提高這麽多的速度,是不是太難了?”


    “是很難, 但我們有德國運動科學實驗室給出的改進報告, 不算蠻幹。”


    原來娜塔莎第一次做三維影像分析時, 實驗室就曾對她的滑行、步法、旋轉、跳躍等各項技術動作的速度素質給出了改進意見。


    那時沈如磐覺得這份意見對地區級選手太難,現在看來,竟也是克敵製勝的法寶。


    沈如磐又說:“隻提高速度素質還不夠。你的比賽音樂、動作編排、甚至是比賽時的服裝和妝容,都不夠驚豔,全都要做調整——改成最適合你, 也是最能幫助你奪冠的東西。”


    娜塔莎懵然了:“來得及嗎?”


    “來不及也得來得及——你是不是覺得壓力大?”


    娜塔莎遲疑點頭,但又飛快搖頭:“我的心理素質不好。壓力大一點, 反而能讓我多挺住一點。”


    “這種精神就對了。豁出去比, 哪怕沒有勝利,挺住也意味著一切。”


    高強度的衝刺訓練開始爭分奪秒地進行。整個團隊的人清晨即起, 準時陪練,晚上也不鬆懈, 抓緊時間再練, 目標隻為挑戰極限、取得突破。


    就這樣, 直至決賽之期。


    *


    按照賽製, 第一天依然是短節目,第二天是自由滑。


    短節目前一晚,體育周刊寫了篇報道,提到最大的讚助方德國郵政銀行的總裁將會出席頒獎禮。


    娜塔莎早上訓練時沒有提及此事,等到下午早早結束訓練準備回去養精蓄銳,她才鼓起勇氣問沈如磐:“霍夫曼先生會來看比賽嗎?”


    “他沒空來。”


    “是不是我地區賽表現得太糟糕,霍夫曼先生不再看好我?您和他熟悉,能否替我再邀請下?”


    如果是以前,沈如磐可能會解釋蕭與時不能來的原因,但聽到娜塔莎最後那句話,她臉上並無動容,反而說:“他來或不來,都不重要。你還是集中精力比賽吧。”


    沈如磐之後又囑咐娜塔莎不要緊張好好休息,才與她道別。


    從備戰決賽到現在,連軸陪練的日子裏,沈如磐總是不到天黑不回醫院。今天她回來得早,打掃病房的保潔員還在,張口問:“沈小姐,窗邊上的花蔫了,需要幫你處理掉嗎?”


    沈如磐微愣,循著對方所指看過去,見到窗台角落的花瓶。瓶中的大花鈴蘭、德國鳶尾因為缺乏人悉心照顧,顯出頹勢。


    說起來,這些花還是蕭與時送的。然而沈如磐這些日子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比賽上,澆水養根之類的活,她哪裏顧得上。


    沈如磐默了兩秒:“留著它吧。”


    等保潔離開後,她拾掉萎蔫不行的花葉,把餘下能夠救活的花枝移入到加了阿司匹林的水中,希望藥物水解後的水楊梅延緩花的代謝速度,讓花重煥光彩。


    做完這些,她才不受打擾的、一個人靜下心好好想想蕭與時。


    在蕭與時離開後的這段日子裏,她白天冷靜沉著指導娜塔莎,晚上加班加點再接再厲,直至體力被掏空,回到醫院後連洗澡的力氣都沒有。她的狀態看似符合賽前高壓,但她知道,她的內心和以前不一樣了。


    隻要一回想起那天的對話,她整個人就說不出的不平靜,像有什麽東西堵在胸中發酵,亂七八糟的情緒混鬧著,想找個出口。


    她隻能用理智壓製全部。


    其實,蕭與時離開的第一天,她在腦子裏把和他有關聯的女性深挖了一遍,住院部的護士,校園裏和他打過招呼的女助教,甚至咖啡館裏對他有好感的女生,她都仔仔細細回顧了一遍。


    數量太多也太牽強,但有一位與眾不同,那便是費恩口中的“波蘭設計師”——為蕭與時設計pb3877領針的女人。


    沈如磐當時覺得自己太遲鈍,她早該意識到蕭與時把這枚唯一的、與眾不同的領針別在衣襟上的意義。後來沈如磐按捺不住又上網搜索了一下設計師的照片,雖然查無所獲,但也了解到波蘭女人在歐洲曆史上是擁有美貌盛譽的……換句話講,對方必然端莊美麗,配得上蕭與時。


    原來,那麽高冷不好接近的蕭與時,從一開始就是別人的蕭與時。他的溫柔、體貼、細致,早就屬於一個和他各方麵相匹配的女性。


    至於她,她應該要予以祝福,畢竟在茫茫人海中遇見中意的另一半是多麽不易。


    可是,為什麽越是這樣理智地告訴自己,心裏反而越難受呢?


    沈如磐靜默無言地看著花,目光微動,流轉著晦澀的情緒。最後她苦笑下,起身把花瓶移到陽光下。


    下午陽光正好,花枝經過滋養發出嫋嫋餘香,這些美麗又脆弱的東西仿佛又能活得再久一點。


    *


    決賽集合了東西部兩個賽區的選手,賽事氣氛更加緊繃激烈。


    有前車之鑒,沈如磐這次以隨行工作人員的身份去後台給娜塔莎加油打氣。娜塔莎到底是少女,上場前緊緊抱了下沈如磐,方才沉定呼吸去競技。


    根據戰術,娜塔莎的短節目音樂依然是《大河之舞》,但整套動作編排全部改過。


    她的強項步法得到了鞏固,不論是靈活的蛇形步,還是要把身體彎曲到幾乎是水平姿態才能做出來hydroding(單足滑行步),都完成得毫無瑕疵;而她的次強項,跳躍及連續跳躍,速度素質之彪悍,跳躍節奏也掌握得非常好,再加上身體重心始終保持平穩,技術得分接近滿分。


    可以說,這是一場保持了良好心態,並且拿出真實實力的發揮。


    兩分多鍾的短節目呈現完畢,娜塔下場。


    她出了大量的汗,臉上的妝容被衝掉些,臉頰看起來潮紅,呼吸也十分急促。沈如磐和輔助教練在場下迎接她,擁抱的擁抱、遞外套的遞外套,所有人都高興極了。


    雖然娜塔莎最後的得分被壓了一點點,但排名靠前,在預期之中。退場時大家有說有笑為明天的自由滑加油打氣,娜塔莎也很高興,可是她沒說幾句話,突然喉嚨發急,像是一口氣提不上來,整張臉漲得發鉗。


    所有人都愣了,還是沈如磐反應快,用德語大喊:“快叫隊醫!”


    隊醫趕緊用了噴霧劑讓娜塔莎的呼吸穩定下來,隨後又把人轉移到醫院,經查,娜塔莎的病症居然是肺炎。


    沈如磐震驚了,第一個反應便是問醫生:“是不是弄錯了?怎麽會得肺炎?”


    醫生哪會診錯,給娜塔莎采取必要的輸液治療。麻煩的是就算能夠控製住病情,娜塔莎明天的比賽狀態也必然受到影響。


    沈如磐隻能先向醫生詢問娜塔莎明日最多能夠恢複幾成體力,而後再找輔助教練打聽情況,方才得知娜塔莎這段時間太緊張比賽,經常天不亮就去體育館訓練。冰上本來就寒冷,她又過勞,身體和意誌都瀕臨極限,什麽時候生了病、轉成肺炎都不清楚。


    但也不能因此責怪娜塔莎。肺炎早期沒有征兆,甚至沒有咳嗽,一旦出現波浪式的惡化,立刻出現外呼吸功能障礙。


    變化來得太突然,沈如磐一個頭兩個大了。


    在醫院折騰許久,時間也不早了,沈如磐讓輔助教練都回去休息,她自己守在娜塔莎的床邊。


    因為藥物的關係,娜塔莎陷入昏睡狀態。她麵容潮紅,呼吸間帶著低燒的熱度,偶爾嘴唇翕動含糊不清地說什麽,仿佛仍然牽掛著明天的比賽。


    沈如磐心疼起來,輕輕握住娜塔莎的手。不知道是不是這種無言的力量和藥物一起起到效果,娜塔莎重新陷入昏睡,呼吸也慢慢恢複平穩。


    沈如磐小心鬆開娜塔莎,關上病房門來到走廊。


    夜色深沉,她的腦子裏卻千頭萬緒萬馬奔騰。


    就在這時,口袋裏的手機驀地震動一下,她摸出來看,屏幕上顯示一條新消息。


    “比賽結果如何?”


    第30章 我從未離去(上)


    沈如磐垂著頭讀完短信, 目光挪到發信人:蕭與時。


    這位意氣風發去挪威領獎的物理學家,不過是像過去很多次那樣從她的生活裏消失一段時日, 眼下再通過別的方式出現在她麵前,她的感覺卻像隔了很久很久。


    這大抵是因為現代人通訊工具太發達,一日不聯絡,兩日不聯絡……經常如此, 隻能說明彼此交情淺薄。


    沈如磐又看了遍短信, 心有泛起猶豫。山高水遠, 實話實說隻怕徒讓對方費神, 還不如報喜不報憂。可他畢竟是團隊幕後的boss,她隱瞞他也是不對。


    沈如磐最終選擇據實相告。


    原委複雜, 她寫了一大段文字發送出去, 原以為隨後就會收到回複,約莫二十分鍾後手機屏幕才彈出新消息,隻兩個字——


    “稍等。”


    沈如磐怔了下,忽然覺得自己第一直覺是對的,不該打擾這位大忙人。


    但是消息發出去也無法撤回, 既然他說等, 那她就等吧。於是她在走廊上的椅子上坐下, 陷入沉思之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手機再次震動, 這回終於不是文字消息, 而是來電。


    沈如磐按下接聽, 蕭與時的嗓音從電話那端傳來, 低淡沉穩,同時又有空曠的距離感,仿佛他處在一個很開闊的地方:“如磐,讓你久等。”


    莫名地,積攢了好多天的、複雜難喻的情緒差點擺脫控製,從心裏最薄弱之處流露出來。沈如磐不得不啞然了兩秒,才勉強平靜地回答沒關係。


    “你打算怎麽安排?退賽嗎?”他問。


    “我……還在猶豫。”


    從常識上講,肺炎不是一個晚上就能徹底根治,娜塔莎應該退賽保重身體。可是從其它方麵考慮,娜塔莎專注訓練甚至不知道自己生病,肯定不願功虧一簣,寧願倒也在倒在賽場上。然而娜塔莎硬著頭皮參加明天的比賽,體力不濟,也是毫無懸念功虧一簣。


    沈如磐訴說這些顧慮的時候,一抬頭,看見窗外黑黢黢亦是望不到盡頭的濃鬱夜色,她目光微動,臉色也跟著複雜起來:“職業運動員最難抉擇的時刻莫過於此,因為哪個抉擇都不容易。”


    電話那端沉默了幾秒,蕭與時的聲音透過聽筒傳到她耳畔:“你是不是想到了自己?”


    沈如磐輕輕嗯了聲,又轉開話題:“這些事說給你聽也是讓你勞神,我自己再想想。對了,你在挪威還好嗎?”


    “挺好,明天是頒獎禮。”


    此時聽筒裏突然岔出別的聲音,是口音濃鬱的挪威語,似乎和蕭與時熱情寒暄。沈如磐愣了一下,等到聽不見那些聲音她才疑惑地問:“蕭與時,你在哪?”


    “在市政廳,出席特別邀請的學術晚宴。”


    沈如磐錯愕了。原來他說稍等,是因為臨時離開晚宴,找了個安靜的地方給她回電?


    “那你趕緊回去吧。”她急急欲掛電話,他卻語帶笑意喚住她:“不急,反正都出來了。”


    他待人處事向來成熟穩重,現在卻為了她的事改變作風,她不太好意思,但還是順從地嗯了聲。


    “我一直想聯係你,總是不得空。”他不急不緩傾訴行程,從歐洲暗物質實驗室的參觀交流,再到今天學術晚宴上和老前輩科學家們的分歧探討,皆用簡單易懂的語言和她講了遍。


    最後他說,“老前輩們對前沿理論研究成果頗感興趣,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要我作答,我有種被教授團圍著做答辯的感覺,實在頭疼。”


    “你會有頭疼的時候?”


    “當然,我也是普通人。”


    本是自謙的話,從聰慧絕倫的他嘴裏說出會有一種反差感。換做以前,沈如磐自然莞爾一笑,可是現在,她怔忡一瞬,忽然覺得他說的是真心話。


    不論他給旁人的第一印象有多麽冷靜疏離,他終究是個有血有肉的正常人,需要衣食住行,也需要朋友和愛人,獲得情感方麵的慰籍。


    或許不遠的將來,他會和他喜歡的女人在一起。娶妻生子,夫妻情篤,琴瑟和鳴。


    思緒不受控製地想到這裏,沈如磐覺得自己的心好像猝不及防泡在酸水裏,苦澀的滋味往上湧,堵得她難受。


    是啊,他是普通人,她何嚐不是呢?她也有血有肉,她也需要朋友的安慰,偏偏有些事情發展得難以預料,為什麽她會在最不自知的時候,恰恰對他動了心?


    不應該。


    不應該違背朋友間來往的原則,對他產生多餘的好感。可笑的是,明明知道自己做錯了,她還舍不得扔掉他送的花,這大概說明她真的喜歡上他了吧?


    ——太難堪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親愛的物理學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鍾花無豔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鍾花無豔並收藏親愛的物理學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