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的越多越難眠,蕭與時試著摒棄雜念卻做不到。這是從未有過的體驗,他的胸口溫溫熱熱,仿佛隨時有什麽情緒流動出來,似乎是擔心沈如磐,怕她半夜身體不適,身旁無人照應。


    天將破曉之際,他勉強睡著。


    稍後他起床洗漱,隻身回到越野車拋錨的地方,配合道路救援換完胎加滿油,再驅車返回等在沈如磐的樓下。


    沈如磐早就醒了。常年的體育生涯讓她保持四季不變5點醒來,她不急不慢收拾好自己再下樓,一眼瞧見越野車。


    雪後初霽,車身在晨曦和皚皚白雪的映襯下反光發亮。車窗半降著,露出蕭與時的側臉。


    經過昨晚她對他的感覺不再那麽陌生,她快走幾步,拉開副駕車門坐進去:“早上好。”


    他點點頭:“腿還疼嗎?”


    “不疼,完全好了。”


    她經過整夜的休息,氣色看起來不錯,方才走路的步態也正常。蕭與時放心了,將車發動起來。


    車加速駛出旅館大門,沈如磐提醒:“我們還沒有結賬。”


    “結過了。”


    現在才6點30,沈如磐覺得自己起得夠早,沒想到蕭與時起得更早,還將事情都辦妥。那他一晚上究竟睡了幾個小時


    車內的空調開得足,暖空氣容易讓人昏昏欲睡,蕭與時一早脫掉西服外套,解開袖扣將衣袖翻至手肘。


    他裏麵穿的是雙排扣馬甲,款式修身,顯得胸腹緊實有力。他掌控方向盤時,手腕微微屈起,手臂肌肉線條清晰分明,積蓄著沉穩的力量。


    沈如磐一直覺得蕭與時是個冷淡的男人,除了學問什麽都不在意,沒想到他的身材維持得如此好,儼然是個在意形象的完美主義者。而這樣一個完美主義者,眼睛充血,顯然昨夜沒有睡好。


    她想關懷幾句,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


    越野車快速前行,一路上都有養護人員鏟雪除冰,車順利地駛出潘科區,駛上高速公路。


    蕭與時想起什麽,不經意地說:“你餓不餓?我加油時經過早餐店,買了些吃的放在後排。”


    早餐用保溫袋裹著,餘溫尚存。沈如磐打開看,是兩杯熱飲和一份中式煎餃。


    月牙形狀的煎餃,兩麵金黃,散發著誘人的焦香:蔥綠的素餡透過薄而透明的麵皮顯現出來,樣子鮮嫩可口。這比醫院提供的不是麵包就是麵包夾火腿的德式早餐更能勾起人的食欲。


    但隻有一份……沈如磐麵露遲疑,蕭與時又說:“我簡單吃過了,這是給你的。”


    他休息不好嗓子發啞,車內的空氣又幹燥,說完便不舒服地咳了聲。


    沈如磐連忙揭開其中一杯熱飲的杯蓋,湊到他麵前:“喝口水潤潤嗓子。”


    她為照顧他,身體完全轉向他這邊,一手托著杯底防止行車顛簸飲料灑出來,另隻手維持傾斜紙杯送到他唇邊的姿勢,整個人看起來細心又細致。蕭與時承接好意偏頭嚐了口,香醇細滑的熱牛奶緩緩流入唇齒,滋潤喉嚨,暖了肺腑。


    他緩了緩,低聲道:“謝謝。”


    她莞爾,將飲料放在主副駕駛位之間杯架,坐了回去。


    她開始進食早餐,整個過程沒有發出聲音,小口慢咽,吃相極好,直到最後她拿起剩下那杯飲料喝了口,萬萬沒想到,濃縮咖啡極苦極澀的滋味猝不及防地在唇舌間漫開,她嗆到了。


    蕭與時連忙將車靠邊刹住,給她遞紙巾,拍拍她的後背,抱歉地說:“剛才弄混了,牛奶是你的,咖啡才是我的。”


    買早餐時他特地給沈如磐選的牛奶,給自己點的黑咖啡。方才沈如磐拿錯,他分心也未注意,導致現在的烏龍。


    沈如磐擦擦嘴角,壓下喉嚨裏那股子濃鬱的苦味,瞅他:“你昨晚沒有休息好,還喝這麽濃的咖啡?”


    蕭與時不明所以,又聽她說:“失眠再喝咖啡,對心血管不好。你應該補充優質蛋白,緩解疲勞。”


    沈如磐講究健康飲食,掂了掂兩杯外觀一模一樣的熱飲:“算了,咖啡歸我,牛奶給你。”


    “你不要勉強,待會經過咖啡店,我重新買杯牛奶給你。”


    “不勉強。”沈如磐把蕭與時喝過的牛奶傾倒了一點到咖啡裏,“純牛奶的絲滑可以減輕黑咖啡的酸澀,雖然甜味沒有增加,但苦中帶香,也能讓人喝下去。”


    她如此隨機應變,蕭與時也就由著她了。


    他重新將車發動起來,開出去幾米,不太確定地問:“運動員可以喝咖啡?我記得咖/啡/因是明確禁止使用的興奮劑。”


    “隻有當尿液咖/啡/因濃度大到一定的程度,才會被認定非法。”


    這個說法比較模糊,沈如磐解釋:“按我的身高體重,我差不多要喝1公升的咖啡,藥檢才能呈陽性。實際上沒有哪個運動員會笨到因為喝咖啡而被爆出服用興奮劑的醜聞,幾乎都是刻意服用了含過量咖/啡/因的違規藥物。”


    “不過,”她語氣微一轉折,“咖啡對提高運動員的耐力和能力有一定的效果。有些專業運動員會在賽前刻意喝杯咖啡,希望借此提高肌肉的爆發力。但我覺得區區一杯咖啡效果不大,更多的是心理作用,就像求好運拜錦鯉。”


    等等,蕭與時是華裔,他可能不知道什麽是錦鯉。


    沈如磐打住,轉頭瞧他,語氣訕訕:“我是不是話太多?”


    蕭與時道聲“不會”,順著話題往下聊:“我對運動員不了解,你們除了比賽,一天的時間通常怎樣度過?”


    “非比賽時期,我們早早起來做晨操,接著是上午和下午的訓練。如果遇到特殊情況,晚上還得加量練習。”


    “你們沒有休息時間?”


    “有啊,晚上不需要加量練習的時候,隊友們常常相約出去玩。”


    “玩什麽?”


    “逛街、唱歌、看電影,都有。不過我很少出去,晚上看看白天訓練的錄像,找找不足,想想明天如何加強,接著就精疲力盡倒床大睡了。”


    蕭與時意外:“我以為像你這麽優秀的女生,應該深受男性隊友的欣賞,邀約不斷。”


    沈如磐當他在恭維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比較無趣,沒有隊友約過我。”


    “或許曾經有,但你沒有意識到?”


    曾經……是有個人“約”過她,但她根本感覺不到曖昧。還因為“約會”的事被母親知道,導致兩人的關係一度非常尷尬。


    這個人,便是陸楠。


    那時十五六歲,陸楠一張陽光帥氣的臉特別招小姑娘的喜歡,常常收到吃飯、看電影一類的邀請。


    陸楠考慮到這些人都是隊友,抬頭不見低頭見,不能拒絕得太生硬,勉強答應幾回。但他又不樂意被誤會,往往呼朋引伴,把全隊人都叫上——美其名曰“team building(團隊建設)”。


    她也因此常和他“團隊建設”。


    其中有一回,他失誤弄錯場次,把全隊人的電影票訂成了恐怖片的午夜包場。她嚇得要死,**部分被他遮住眼睛輕拍肩膀,才艱難熬過去。


    某些隊友看見了,開玩笑說他在和她談戀愛。


    她的母親是從80年代走過來的運動員,嚴格反對隊員內部談戀愛,聽說這個玩笑,竟然給陸楠打電話,疾聲厲色罵了他一通,激動時甚至說要將他清除隊伍。


    她氣極,和母親發生爭執:“我和陸楠看電影怎麽了?我們又沒有耽誤訓練,為什麽不能放鬆一下?”


    母親說:“你那麽挑剔的人,願意和陸楠看電影,潛意識肯定對他有好感。今天是看電影,明天就有可能拉拉小手、談情說愛。你不要覺得談戀愛和成績可以兼顧,我見過很多天賦高的女選手,稍不注意,注意力轉移,成績說退就退——更何況你現在還沒取得成績!”


    她張口欲辨,母親接下去的話更直接。


    “雖然雙人滑的組合裏出現過情侶,但更多的組合,關係隻是搭檔!你被陸楠帶壞了,如果繼續執迷不悟,我隻能動用關係給你換個男伴。”


    她無法和母親溝通,轉身跑了。


    她清楚地記得那是秋天,暮色來得格外早,涼沁的晚風吹動她的長發和衣角,她一路奔跑,跑到訓練局辦公室想找教練說情,卻驚訝地看見牆上貼著一份《檢討書》。


    那是少年陸楠的檢討。


    他交待了自己貪圖玩樂,不思進取,敗壞隊伍風氣的行徑,希望領導和教練不要責怪其他隊友,同時懇請不要將他清除出隊伍,他由衷地熱愛花樣滑冰。


    少年的自尊心有多麽脆弱,檢討書裏的措辭就有多麽低微。


    萬幸陸楠沒有遭到重罰,也繼續和她保持搭檔關係,但整個花樣滑冰隊都知道她有一個“千萬不能招惹”的媽。


    沒有哪個男生敢約她出去玩,乃至陸楠和她完成每日訓練後,私下零交流,想必是被她母親折騰怕了,拉開距離保平安。


    她也曾猜測過陸楠是不是對她有好感,是否想和她發展進一步的關係,但她未來得及仔細體會這份心意,所有的可能被扼殺在搖籃裏,煙消雲散。


    就像母親說的那樣,雖然雙人滑的組合裏出現過情侶,但更多的組合,例如陸楠和她,關係隻是搭檔。


    沈如磐收回思緒,對蕭與時說:“沒有就是沒有,你不用安慰我。”


    “不是安慰。你這樣的女生,挺招人喜歡。”


    蕭與時的嗓音平靜淡定,又因為開車的緣故,說話不快,反而比平時更顯得穩重:“中國有位古老的哲學家說過,美而不自知,是為最美。”


    “你是個目標明確並且極其執著的人,不論是比賽還是訓練都格外專注,往往散發出獨特的魅力,吸引身邊人的注目而不自知。或許隊友自知遜色於你,不敢輕易靠近。”


    沈如磐聽到如此高的評價,臉上若有所思:“蕭教授,我應該早點認識你。”


    蕭與時沒聽明白。


    “早點認識你,早點學習說話之道。”


    蕭與時被她打趣,側目淡定看她一眼:“現在認識也不晚。柏林大學允許旁聽,你可以來上我的公共課,即使聽不懂專業內容,也可以精進德語。”


    沈如磐:“……”


    高智商的物理學家真是厲害,分分鍾反將一軍。


    然而她也不是頭一次被他噎著,回答說:“我除了德語不好,英語也差勁,數理化知識更是一團糟。蕭教授,您如果有空,能不被給我補補?就當幫忙挽救一下公眾對運動員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印象。”


    她一口一個“教授”和“您”,語罷輕咬嘴唇,表情說不出的窘迫,蕭與時怔了怔:“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不擅長哄女生開心,努力把話圓回來:“你好學,我當然願意幫忙,但是你我私下交流時不必那麽拘謹,請免去‘教授’二字。”


    “那,我該怎麽稱呼你?”


    “隨意。”


    “不太好吧,蕭與時?hsiao?聽起來都太普通。”沈如磐邊說邊打量他,“你的身份如此特殊,我還是畢恭畢敬叫你一聲老板。”


    蕭與時不懂“老板”一詞從何而來,轉念想起她剛做完手術迫不及待想回國,費恩醫生為了製止她,拿他當擋箭牌時說的話。


    他明白了,她是故意的。


    故意揶揄他這個總是想要刪去她的手術資格、並且屢屢“欺負她讀書少,覺得她腦子不好使”的學究。


    蕭與時安靜片刻,側了側頭,笑了。


    他臉上很少有多餘的表情,現在揚唇一笑,五官輪廓從內到外透出令人賞心悅目的美好,就像杏花春雨、潤物無聲,完全沒有初次照麵時遙遠疏離的樣子。


    他開口,溫聲低語:“承蒙抬舉,女王。”


    女王,花滑女王,是外界對女子花樣滑冰選手的最高稱謂。在這裏,二個字的縮略語被他用醇醇的、磁磁的聲線吐出,竟有了種微妙的意趣,像是說笑,又像是其它。


    沈如磐顯然沒有想到他會這麽回答,頓時詞窮。


    她瞅他,半晌轉臉看向窗外,那濃密的眼睫簌簌顫動,就像蝴蝶輕輕張開翅膀。


    眼前的男人聰明絕頂,把反話說得如此動聽,讓人討厭不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陸楠:我……當年……好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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