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想啊——”


    *


    費恩走後,沈如磐根據他的敘述以及自己的記憶,畫了張領針的複原圖。


    領針的主要材質是鉑,那是恒星在生命的終點坍縮爆炸時的產物;領針上鑲嵌的兩顆黑瑪瑙,朗潤的色澤既是致敬pb3877,亦是指向神秘的銀河係外;至於那繁瑣複雜的切割工藝,是為了貼合蕭與時一絲不苟的學術氣質。


    可以說,領針不單單是配飾,更是一枚藝術品、紀念品。


    沈如磐凝神想到什麽,重新點開電腦瀏覽器,把關鍵字從隻差一點就輸入完成的“蕭與時領針”改成“蕭與時暗物質”。


    相關鏈接很多,第一條便是他的百科簡介,圖文並茂附了張他出席普朗克獎章授獎儀式的照片。


    網絡圖片的版麵縮小了許多,但一眼看去,他的氣質卓然出眾,從同輩科學家中脫穎而出。


    可這樣一句評價遠遠不足以形容他的美好。他頭腦聰明,五官又生得出挑,眉眼深邃,鼻梁筆直,兩唇不厚不薄,微微閉合時唇角自然上揚,比女人還要漂亮。隻是他惜字如金,讓人捉摸不透,所以相處不易。


    沈如磐緩緩拖動鼠標。簡介最末,貼了幾張別的照片。


    那是更年輕的蕭與時。


    被鏡頭定格的他,隨著時間倒序,從成就斐然的理論天體物理學家倒退回學生時代。他或是跟隨導師沉浸在實驗室,或是和同伴出席歐洲各大學術會議,不論舉止如何,他的氣質始終清雋淡然,出塵脫俗。


    她莫名對年輕的他感到熟悉,但又覺得隻是錯覺,畢竟在過去的時間地點,她根本不可能與他相遇。


    沈如磐關掉頁麵。


    那輪廓分明的側臉,連同讚譽的文字,通通消失不見。


    *


    沈如磐稍後聯係了一家低調但頂尖的奢侈品牌。該品牌對服裝細節乃至配飾有著獨樹一幟的追求,十分契合蕭與時的格調。


    領針製作時間較長,她也不著急,全心全意投入到複健治療。


    忘記從何時開始,醫院營養監控科的餐食做出改善,為亞裔群體開了個新窗口。她不再外出就餐,也就再未見過蕭與時。


    時間一月一月飛逝,她的運動狀態得到全麵的恢複。腰椎狀態正常,骨骼肌肉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她上肢纖細,腰圍緊窄,下半身腿臀線條緊致有力;尤其是後背正中的脊梁骨,與兩側肌膚形成一條深深的溝壑,構成核心力量支柱,既能讓她在重回賽場時承擔豐富的藝術表現力,又可以輕鬆完成各種高難度動作。


    ——這才是一個頂尖運動員應當具備的基本體態。


    費恩醫生對她的狀態相當滿意,告訴她隻需觀察最後一個月,她便能如期出院。


    此時已經是次年1月末,冬末春初。


    沈如磐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輕鬆,趕巧品牌方打來電話,說領針製作完畢可以自提。她和費恩打聲招呼,隻身前往柏林北郊的潘科區,也就是品牌門店所在地。


    她離開時,天空飄著細小的雪花。


    幾小時後,雪勢未止反而越來越大,柏林市政也下達了極端天氣的緊急通知。


    費恩接到通知後第一時間給沈如磐發了條消息,提醒她速歸,她也很快回複說“好”,然而直到夜幕降臨,大雪覆蓋全城,她依舊沒有回來。


    費恩有點奇怪,撥打沈如磐的電話,發現居然打不通。


    沈如磐不是個不講信用的人,說回來又未回來,難道出事?


    費恩越想越擔心,踱步來來回回地走,不時撥一撥沈如磐的號碼。


    也不知等了多久,口袋裏的手機遽然震動。他趕緊接聽,不由分說催促:“沈女士,你在哪?趕緊回來!”


    電話那邊安靜了兩三秒,蕭與時的聲音通過擴音器清晰地傳過來。


    “費恩醫生,是我。”


    第7章 開往潘科區的車(上)


    這段時間,柏林大學進入寒假期,各專業陸續放假,物理係也不例外。


    蕭與時處理完學校的事,前往機場準備飛往奧地利和父母聚一聚,受風雪天氣的影響,暫時滯留在那裏。


    他一得空,先讀了讀理論天體物理領域的核心期刊,接著像往常那樣致電費恩,未及問候,卻聽見後者沉不住氣地催促沈如磐回來。


    蕭與時信手拈書,輕輕翻動一頁,語氣淡得似乎是不經意:“沈如磐怎麽了”


    “她去了潘科區,說好回來,但直到現在都不見人。”


    潘科區離醫院很遠。蕭與時側了側頭看眼窗外紛飛的大雪,目光又挪回到書上:“她一個病人,不好好在醫院休息,為什麽去那麽遙遠的地方?”


    他的聲線是永恒不變的鎮定,費恩差點將事情的原委和盤托出,轉念一想,有些私事還是沈如磐親口說比較好。


    費恩含糊帶過去,隻說:“也許是我多慮了。我再等一等,說不定待會便能聯係上她。”


    雙方互相問候幾句才結束電話。


    機場裏的廣播不斷地提示大雪天氣,機場暫停運行。蕭與時抬腕看了看表,20點,不早不晚,如果說沈如磐在趕回醫院的路上,也不是不可能……


    他合上書,起身來到貴賓廳的落地窗前,目光眺向遠方。


    寒夜深沉,不見一絲星光,隻能影影綽綽地看到外麵紛飛不止的大雪,以及一架架停在機坪上的被厚厚白雪覆蓋的飛機。雖然有玻璃的阻隔,不聞風聲颯颯,但夜空黑魆,被狂風吹得搖擺不止的樹木就像是浮動的魅影。


    蕭與時的視線長久地停留在外麵,似乎是在等待什麽,又似乎沒有,眉目平淡。


    半晌,他看了下時間,20點30。


    他掏出手機,撥通費恩的電話:“沈如磐回來了嗎?”


    “沒有。”費恩的語氣比之前更焦急。


    蕭與時沉默了。


    外麵天寒地凍,人跡絕跡。萬一沈如磐被大雪困住、滯留在戶外……


    貴賓廳的燈光是暖色係,柔和的光線恰到好處地照在蕭與時的眉梢鼻梁,那浸潤在亮光下的麵龐沒有了平日孤高涼薄的學院派氣質,加上心中有事,他眉目低斂,顯得比平時容易接近。


    一位金發碧眼的女子已經默默觀察他很久,忍不住上前搭訕。他聽到腳步聲轉過身,目光卻掠過對方落到顯示屏上的航班信息,淡掃一眼開口:“費恩醫生。”


    “在。”


    “航班無限延遲,我打算先從機場回來。”蕭與時說著,從女子身旁借過,徑直離開貴賓室。


    “我的行車路線會經過潘科區。”他補充道,“我去那邊轉一轉,看看能不能接到沈如磐。”


    費恩吃驚:“我記得你不會開車。”


    “不是不會,是不喜歡。”


    潘科區那麽大,天氣又如此糟糕,費恩實在不放心:“要不,我申請公共救援?”


    “不必浪費市政資源。”


    通話的功夫,蕭與時已經來到地下車庫。


    一輛白色的越野車靜靜地停在那裏。


    這是為極端天氣準備的備用車,很少使用。龐大的車身,以及雙排氣管彰顯的強勁動力,允許驅車人翻越雪地無畏嚴寒。


    他拉開車門,坐上駕駛位。


    車迅速發動起來,駛出地庫,駛入漫天風雪。


    *


    其實,沈如磐抵達潘科區時,那裏還沒有下雪。收到費恩的提醒短信後,她回了一個“好”。


    店長服務周到,用放大鏡展示領針鑲嵌工藝的零瑕疵,還事無巨細講述保養方法,無形中拖延了時間。等到沈如磐出來時雪已經下大,她根本叫不到出租車。


    她當機立斷先尋找一個可以避雪的地方。


    然而她半路經過一個集市,那裏有許多裝點著彩燈的木屋小店。店鋪受風雪影響紛紛關閉,隻剩一個售賣上世紀東德時期的舊物的攤位,一位滿頭白發的老婦正在費勁地收拾貨品。


    衣物、明信片、徽章紀念幣……東西實在太多,老太太手滑,幾隻胡桃夾子木偶滾到地上。


    沈如磐上前拾起。


    老太太慈眉善目,朝她感激一笑。


    雪勢洶洶,天空又刮起凜冽的西北風,雪花細細密密直往人的眼睛裏鑽。沈如磐見老人家動作不利索、東西又多,好心幫忙送一送。而這一送,她竟跟著老人來到一片體量巨大的火柴盒式樓房。


    這便是潘科區著名的、已被廢棄的汽車製造廠居民樓。


    潘科區在曆史上屬於東德,曾經將國家一分為二的柏林牆也屹立於此。二德合並之後,低效率的工廠被淘汰,居民區也漸漸衰敗,直至無人居住。


    沈如磐並不了解這些,跟著老人行走在破舊得接近廢墟的居民樓。穿過一道水泥隔離墩,疑似無路之際,轉彎又見一幢風格獨特的紅色三層磚木混合建築。該建築和火柴盒式的居民樓完全不同,呈左右中軸對稱,首層前廊還有圓拱形裝飾。即使外牆脫落些許,整棟樓充滿了濃濃的年代感,文藝又雅致。


    沈如磐注意到不遠處豎著一塊德語指示牌:高級專家樓。


    她把沉甸甸的紀念品放在門口,剛想請求對方收留自己,老太太先出聲挽留:“善良的小姐,進來喝杯熱茶,避一避風雪吧。”


    沈如磐便這樣偶然地找到個容身之所。


    她進屋後坐在沙發椅上,抿著熱茶,拿眼瞄房間的內飾。


    屋子重新翻修過,不論是家具還是日用品都帶著東德的特色,無處不流露著懷舊的情緒。


    朝南的牆上比較特殊,掛著許多獎牌。其中一枚銀光閃閃,牌麵刻著傳統的奧林匹克標誌:高舉月桂花冠的勝利女神。


    ——這是奧運獎牌!


    沈如磐驚訝:“您年輕的時候是運動員?”


    老太太微微一笑,端來茶果請她品嚐:“那是我亡夫的獎牌。我們相遇的時候,他是東德境內小有名氣的田徑運動員,我隻是一個普通的西德女大學生。”


    冷戰時期,東德人不可以過境到西德,更何況是為國家爭取榮譽的運動員。沈如磐疑惑地問:“你們是如何結婚的呢?”


    問題涉及**,老太太並不覺得冒犯,反而健談:“說來話長,他曾經打算偷偷翻越柏林牆和我私奔,沒想到在風雪天迷了路;後來他聽說東德的運動員拿到奧運金牌便可申請護照自由出境,便在賽場上奮力拚搏,沒想到再一次事與願違,隻收獲銀牌。”


    “我覺得他太不容易,索性從西德反向移民過來。不過那時他已經退役,被安排在汽車製造廠裏幹些力氣活。”老太太說到這裏,和藹地笑了笑,“我主動申請來廠裏工作,一步一步,從技術員做到車輛工程專家。沒想到……”


    “怎麽了?”


    “常年的運動生涯讓他落了一身疾病,他去世得早。”


    沈如磐也是運動員,同樣年紀輕輕一身傷病,聽到這樣的結局,登時愣住。


    她的臉上流露出同情,沒想到,老夫人比她釋懷:“請不要為我悲傷。雖然我和先生在一起的時光比較短暫,但我們相處的每一天都感到快樂幸福。”


    沈如磐沒有戀愛經驗,對這種深愛一輩子的愛情故事無法感同身受,忍不住問:“恕我冒昧,您是怎樣做到和一個運動員從戀愛到結婚?運動員常常閉關訓練一走就是大半年,聚少離多,音信全無,性格也和普通人不同,執拗,不輕易妥協……”


    她描述得很有代入感,老太太打量她,反道:“你和運動員談過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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