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真麻煩!”前麵的女人返回來伸出手把他拉起來,“早知道不會帶你出來。”  老秦看了一眼他麵前的這隻手,這隻手很糙,糙得並不像一個女人的手,掌心上都是縱橫的溝壑,手背上是交錯的齒痕。他試探著把手放上去:“我……我……也不想這樣。”  老秦看了一眼懷裏抱的精神體,那隻刺蝟縮了起來,背上的刺都炸起,看起來受了不小的驚嚇。他的腿拖在地上,一窪血水立刻就聚集了起來,逃命的時候他不小心摔斷了腿。  “你不是也做過軍人嗎?這麽快就忘了怎麽緊急處理傷口了?”麵前的女人一把甩掉了他的手,蹲下來撕開他的褲腿。褲縫邊上三層縫合的地方有些太堅固,女人低下頭,用牙撕扯著那塊布料。  “別,別,別,”老秦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直拖著自己的傷腿往後縮,“楊少將,我受不起。”  “別少將少將地叫了,”楊文抬起頭來,笑了笑,腮邊一道血痕格外刺眼,“我現在也是階下囚。”  說完她用撕好的布條,搭配上兩條堅硬的鋼條,紮紮實實地綁好。然後蹲在老秦麵前,向後歪了歪頭:“上來。”  “這……這不好吧……”老秦猶豫地笑著,“我……”  “你在猶豫什麽?你自己能走嗎?”楊文的眼神像刀子似的,一眼看過來就把老秦看得膽寒。  “我……”  “還是你覺得我背不動你?”  “沒有,沒有。”老秦連連擺手,輕輕地把胳膊搭在了楊文的肩頭,“楊文上將,謝謝你啊。”  楊文把他背起來,掂了掂:“你體重太輕了吧。謝我幹什麽?”  “謝謝你把我帶出d-06。”  “那有什麽好謝的?”楊文背著他在狹窄的小路上前進,轉了個彎,“是這裏嗎?我倒是要跟監獄裏其他人說對不起,沒把他們全都帶出來。”  “就是這裏,這裏往前走是飛船的動力係統核心區域,不要太往裏走了,裏麵是高溫區域。”老秦指著麵前的一個密封門,無力地說道。  “那我們就在這裏呆著吧。飛船上的人也不會發現多了我們兩個人的。”楊文把他放下,整個人也靠在門上頹然而坐,她也累得走不動了。  “不知道這艘飛船要到哪兒去。”老秦扒住門上的突起,努力不讓自己滑下去,“聽天由命吧……”  “對啊,聽天由命。”楊文躺在地上低喘著,“希望這艘飛船是往聯盟中心去的。對了,老秦,你是怎麽來的哨兵監獄?我可一點都看不出來你當過兵啊。”  “我啊……”老秦的手指在地上畫了一個圈,他的那隻刺蝟跳到的他手背上:“我十幾歲就進了哨兵監獄,隻不過當時我不在d-06關著。當時聯盟各星域都有哨兵監獄,後來d-06出現了,我們之中的一部分才來到這裏。”  “怎麽會這麽早?”楊文問了一句,“我記得哨兵監獄裏關的都是傷害過普通人的哨兵吧?”  老秦的臉色一時有些扭曲,大吼了一聲:“我沒傷害過普通人!”  “你不要激動。”楊文低聲提醒他,“不要讓其他人發現我們。”  老秦卻像是沒聽到一樣,身體痛苦地蜷縮在一起,低喃著:“我沒傷害過普通人……”  “好,好,好,”楊文安撫著他的情緒,“你能告訴我你是怎麽來的這裏嗎?”  老秦痛苦地抱住了頭:“我……我曾經是c係軍區的飛船機械工程師,十五歲入伍,十八歲被送進了哨兵監獄。”  “我沒傷害過普通人,那個人不是我。”他的眼睛裏都是迷茫,“我不知道他是誰,我不知道這個姓秦的是誰。”  “那你原名叫什麽?”  “原名?”老秦迷茫地反問了一句,“我的原名是……秦,不對,我想不起來了,我叫這個名字已經叫了十幾年了,至於原名,我都已經忘了。”  “我十八歲那年,有一群人到我們營找一個叫‘秦東’的人。我當時就正在飛船內部進行例行維修,突然有一個陌生的兵來叫我,說那群人在找我。我當時非常詫異,我瞪大眼看著那個人,我說我不叫秦東。”  “然後呢?”  “那個人就指著我胸前的銘牌說我就是秦東。我低頭一看,果然胸前寫著‘秦東’兩個字,我當時並不怎麽經常檢查銘牌,所以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身份銘牌被人換了。我看著當時帶我的技師,他的眼睛裏有不忍心,我知道。他是個好人。”  “但是他眼睜睜看著你被帶走了?”  “對。”老秦咬著牙,表情近乎扭曲,“他是個好人,但沒辦法阻止我被人帶走。後來全營的人都說我就叫秦東,連係統查出來的秦東對應的也是我的臉,我的信息,連我自己都要相信了。我甚至懷疑自己的記憶出了錯,但我真的不是秦東。”  “再然後你就進了哨兵監獄?”  老秦點點頭,又搖搖頭:“不,我先進了法庭。那次判決是秘密判決,全程隻有一位法官、一個我,還有一位法警。我是在法庭上才知道,我,不,是‘秦東’殺了兩個普通人。法院判決‘秦東’終生監禁。後來我才進入哨兵監獄。”  楊文聽完,點點頭,頗為感慨地說:“這麽看來你是被冤枉的,有人殺了普通人,但卻不想坐牢,於是買通全營士兵為他做偽證,甚至還買通了法警和法官,黑進了軍隊的認證係統,將你替換成秦東。你是一個‘冒名頂替’的罪犯。那那個真‘秦東’呢?他現在在哪裏?”  “這個我怎麽會知道呢?”老秦歎了口氣,“當年我根本不認識什麽姓秦的,就被選中做他的替死鬼,現在我做了十幾年牢又怎麽去知道他現在在哪裏呢?”  “你被選中不是隨機的,c係軍區嘛,亂得很。”楊文眯了眯眼睛,了然地笑了笑。顯然她對於這個軍區的內幕,更有資格評價。  “我當上上校之後,可以獨立帶一支聯合艦隊了。在軍部的會議上,其他人都不願意帶c區的艦隊,我當時年輕氣盛,心想,別人帶不了的我來帶,就接過了c區艦隊的大旗。後來我才知道為什麽其他人都不願意接受c係軍區的艦隊。”  老秦“嗬”了一聲,笑道:“c區人欺生。”  “看來你也受過這苦啊?”楊文撿起地上的衣角,放在自己腿上,“不隻是欺生,你大概隻是接觸過低級軍官,等你接觸到上層大概會有其他感歎。c區簡直是政府官員家裏的後花園,邊邊角角,凡是能塞的都塞著官員們家裏的子弟,訓練的時候拖泥帶水,簡直是一灘爛泥。”  “後來您還是帶出來了?”老秦好奇地提問。  楊文搖了搖頭,幹涸的嘴唇貼在手上,一絲鮮血從嘴角溢出:“沒有。”  “沒有?”  “對,沒有。你看我幹什麽?雖然我有能力,但是帶一盤散沙的兵還是不能打仗的。更何況這其中又有那麽多官員的直係親屬,我何苦非要觸他們的黴頭呢?我跟上頭打了報告,我父親是州長,在其中運作,讓我立刻離開了c係軍區。”  “那支艦隊歸誰管了?”  “歸到韓敬謙手下了。”楊文毫不在意地答道。  誰料到老秦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聲音也提高了許多:“韓將軍!”  “你說話那麽大聲幹嘛?”楊文看了一眼老秦,被他鋥亮的目光嚇了一跳,“你是韓老的擁護者?”  “我……我最崇拜的人就是韓將軍了!”老秦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韓將軍那麽有本事的人脾氣還那麽好。”  “脾氣好?”楊文嗤之以鼻,“你見過他呀?”  “見過呀,”老秦認真地點點頭,“有一次韓將軍來c區訪問還問過我問題,他很親切,一直在溫和地笑。”  楊文咳嗽一聲:“咳咳,他可是有名的笑麵虎啊。你說他有本事倒還算真的。”  “那當然。”老秦驕傲地挺了挺胸膛,掰著指頭數韓敬謙的那些事跡,跟那些豐功偉績都是自己幹出來的似的。  “你說的都是他早年的事兒啊。”  “是啊……”老秦的眼神突然變得黯淡,情緒低沉下來,“到十八歲以後,我就不知道他的事了。”  “不好意思……我失言了。”  “沒事。”老秦大度地笑了笑,“楊文少將,你跟我說說韓將軍後來又幹過什麽事吧。”  “後來啊……”楊文陷入了回憶。  “後來怎麽樣?”  “後來他培養出一個驚才絕豔的接班人。”楊文想到飛船上那個即使耳朵聽不到也能把槍使得出神入化的青年,不由得感歎了一聲,“長江後浪推前浪啊。”第53章 chapter 53  a-33星今天天有雨,秋雨淅淅瀝瀝打在傘上,愛麗絲縮在傘下打了個寒顫。  凱倫看了一眼凍得發抖的愛麗絲,心疼地勸她:“愛麗絲,要不今天就不去了吧?”  “不行!”愛麗絲堅決地搖了搖頭,“絕對不行。”  “哎”凱倫歎了口氣,把她手裏的東西接過來拿著,“你何苦呢?就算你去了也是被白去。”  愛麗絲沒有說話,隻是把袖子裏的小蛇往裏藏了藏,手握著傘繼續往山上爬。  爬山的小路崎嶇難走,下了雨之後就更加泥濘。愛麗絲身上漂亮的裙子拖在地上,沾滿了泥水。但愛麗絲還是拎著裙擺繼續爬,凱倫在她身後跟著她,看著她。  “到了。”愛麗絲爬上一個高坡,手在裙子上抹了兩下,“把東西給我。”  凱倫手裏拿著一個盒子,一張張照片疊在半透明的盒子裏麵。愛麗絲把盒子接過來,打開蓋子,輕輕地將一疊相片捧出來,一張一張地擺在自己麵前。  最後一張被她放在手裏,許久不曾擺下。她的手顫抖著撫摸著照片上的一家三口,雨水從她身邊落下,落在她手裏的照片上。  “啪嗒”一聲,她像是突然驚醒了似的,趕緊抬起頭來把照片上的水擦幹,放在地上用石頭壓好。  做完這些,她一撩裙擺“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這裏祭奠的是我c-932的所有人,大大小小總共179人。”跪了一會兒,她茫然開口道,“這底下埋的是我的母親,她把我送到a-33來就已經死了。”  凱倫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肩膀:“愛麗絲……”  愛麗絲回過頭來看她,這時候她才發現愛麗絲的眼圈都紅了,眼淚含在眼裏要落不落,心疼得她心尖尖兒都在顫了,趕緊攬過愛麗絲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好了好了,愛麗絲,要哭你就哭出聲來。”  愛麗絲窩在她肩膀上,輕輕點了點頭。但她並沒有哭,而且茫然地問了一句:“我母親說,讓我找個公道。可這世間,哪有公道?”  “有的,有的。”凱倫輕聲地安慰她,“雖然你在政府沒有找到公道,但是好在我們碰到了趙先生,趙先生一定會為我們找到公道的。”  “對,我們還有趙先生。”愛麗絲突然打起了精神,直起身來語帶諷刺,“我的父母,我的鄉親,他們都太傻了。是政府放棄了我們,我們又怎麽能在政府那裏得到什麽公道呢?”  愛麗絲的小蛇偷偷地爬下她的手腕,爬到剛才愛麗絲怎麽都不願意放下的照片旁,小腦袋依戀地蹭著照片上的三個人。  “美杜莎。”愛麗絲的聲音從它頭頂上傳來,小蛇被嚇得僵硬成了一塊,被愛麗絲撿起來揣進懷裏。  雖然已經看了許多次,凱倫還是在一邊笑:“哈哈哈,愛麗絲,你的精神體可真是有點膽小。你們那兒的人精神體膽子都是這麽小的嗎?”  “是啊……”愛麗絲答道,跪下來輕輕地將落在照片上的雨水拂掉,“他們膽子都很小,不僅是精神體,還有精神體的主人,膽子都很小。”  不僅不敢去外麵闖蕩,也不敢反抗。集全星球之力,把自己送出來逃命恐怕是他們做過最有膽量的事了吧?  愛麗絲一邊想著,一邊一張一張地把照片擦幹淨放回盒子裏。  她對這群自己的救命恩人記得十分清楚,每撿起來一張都能說得出他們的名字和一些事。  “這家是我們家鄰居,有一個兒子,是個哨兵。我小時候還有叔叔阿姨開玩笑,說我要是個向導不如就嫁給這個哥哥。但是還沒等我長到明白嫁是什麽意思,這個哥哥就累死了。”  “累死?”  “是啊,”愛麗絲挽了挽頭發,“累死了。我們那個星球其實是個荒星,最有價值的是一種石料,但是這種石料隻能人工開采,不能用機械開采。采石很累,星球上的人能跑的都跑了,剩下的人不多,采石的工作就更累了。哥哥為了給他的父母減輕困難,每天都幹很多活,就累死了。”  “這家……”愛麗絲撿起一張照片,照片上隻有兩個人,“這家……”  “他們隻有兩個人,沒有孩子嗎?”  “有……”愛麗絲點了點頭,“一個女兒。但是這個女兒在一次政府過來收石料的時候,被不小心留在了飛船上,後來再也沒能找回來。我們拍照片的時候,隻有這家人不願意拍。”  其他家人都是兒女繞膝,隻有他們的女兒還在遙遠的遠方,不知道過得好不好,不知道是不是還活著。  “這家的阿姨人很好,就算在我們這種小星球也很樂觀,我的歌就是跟著這個阿姨學的。”愛麗絲整理完最後一張照片,撐著膝蓋站起來。  撐起一把傘,她哼起一支歌。歌的曲調還是一樣地奇怪,歌詞裏夾雜著難以辨認的d係星域的方言,但這次凱倫突然能明白這支歌的含義了。  愛麗絲每唱一次這支歌就是在告慰已經死去的那些人,告訴他們,你們用生命救出來的孩子還活著,還在大步大步地往前走。  “坐標70,96,高度320,前方有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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