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軸機毀掉西洲的那些遍布的“新城”,這就是堂堂天道讓我做的麽?


    再強行壓下自己身體裏翻滾的淤血,她輕聲說:


    “那些地方仙凡混居,我要毀城,必會傷及凡人性命,傷了凡人,必會身有罪紋。”


    “你想如何?”


    明鬼突然想到了什麽,被遮擋的臉上突然促狹一笑,仿佛是已經被折磨瘋了似的。


    “得,加好處。”


    碎雷如落雨般飄下,天道答應了。


    “虧我已經弄死了你的惡念,還以為你會腦子清楚點,沒想到原來你二百年來想出對付我的法子,就是指使人去殺傷凡人,天道,你好大的出息呀。”


    細碎的星星緩緩出現又消失,宋丸子麵帶微笑,扛著大黑鍋,出現在了玄泱界天道的麵前。


    有些事明知道不該做,卻必要去做。


    就像宋丸子她可以等在無爭界,輕描淡寫等著玄泱界的天道日益衰落,最後出來宣布自己的勝利,可她還是在兩百年期滿的時候來到了玄泱。


    因為有太多的“因果”,就在這裏。


    《上膳書》從宋丸子的懷裏猛地跳了出來。


    書頁像是被抽走了訂書繩子一般在空中飄蕩,上麵寫滿了“心甚美”,是它記住的,屬於一個廚子的快樂。


    “我還不知道該稱呼你為天道,還是叫你一聲上善道君?有一本傻傻的書,已經找了你、等了你不知道多少年。”


    “它非隻是書,也是我從前善念所化,不過,天道即上善,上善即天道,我以本我助天道體察人之五味七情,彼此還有何可分呢?”


    距離宋丸子十幾丈遠之處,一個穿著白衣的男人出現在半空中,像是水汽凝結而成似的,對著宋丸子略略頷首。


    “你的善念?也對,唯有善,才會緊抓過往,希望一切能回到過去,絕不會亂用靈石器械、大開殺戮。是吧,上善道君?”


    作者有話要說:  宋丸子:我下一章吃點啥,我自己都很好奇。


    修改了大綱之後增加了玄泱界的變化描寫,我自己是很喜歡這種跨界版的基建,過一點癮,省得我哪天忍不住再開長篇。


    第361章 烹天(下)


    從前有個年輕人, 他從一個山洞裏學了食修之法, 學得認真仔細, 他一心“上善守道”, 他想做無數好吃的,讓無數人快樂起來。


    可世人皆苦,也包括他……


    上善道君的臉, 宋丸子見過很多次了,可這樣的上善,她從沒見過。


    因為她見過的上善是一個人,現在的上善,不是了。


    上善也看著不遠處那個太過年輕的女孩子, 他活了幾千年,跟他比,不過數百歲的宋丸子真的是隻是個孩子。


    可就是這個黑衣黑發、異色雙眸的孩子, 得到了他的善念,殺死了他的惡念, 甚至絞殺了桑墨,掌握了烹天鼎……更有此界的種種改變, 壓製了天道,也逼得他不得不出現在這裏。


    他問:“你不怕我殺了你麽?”


    女子身材瘦削,手搭在立著的鍋沿兒上, 脊背挺得筆直,非常認真地回答:


    “怕。”


    上善忍不住笑了:“怕你還來?”


    “我更怕,我還沒來, 天道便沒了,那我再去哪裏報仇呢?”


    這話實在是透著囂張,上善仍然在笑,看宋丸子的表情像是看個太過驕傲的孩子。


    “天道乃是一界規則的製定者,如何會輕易消失?倒是這幾千年來,口中喊著‘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人,一個個都跪著死在了玄泱界。”


    宋丸子挑了一下眉頭,斑斕的眼瞼上劃過流光:


    “巧了不是,我也不信天,我也死過,還是大頭朝下被劈死的,屍體飄在黃泉裏十幾年。從那時起,我才知道,原來死不可怕,被人將生死性命玩弄於鼓掌間,才是人世間最可怕之事。說起來,要不是因為那一次,我還真沒想摻和到你們玄泱界的這一場亂局裏。”


    二百一十六年前的那一場,上善也還記得,雖然那時他的意識還沒有像現在這般獨立又清醒。


    “天道所定,不可更改,青丘蘇氏要做萬世凡人是他們一族發下的宏願,絕不可違背,蘇清明卻有棄約之心、蘇小寒更是脫逃了許久,天道當初肯放過蘇清明,已經是看在你數年來祭天有功的份上。”


    在他說話的時候,宋丸子已經依著大黑鍋坐下了,手裏抓著一把黃沙,慢慢從她的指縫裏流了出去。


    她還記得,驚才絕豔的蘇清明也是上善的朋友,還有創立了幻夢之境的樂修池秀音,他們曾經把酒言歡,立誓要讓這天地間變個模樣。


    現在的上善嘴裏,卻隻有什麽宏願,什麽天道,和什麽狗屁的,祭天有功。


    “可隻要我願意跪下來祭天,天道就願意放了他,可見這不可更改,也不過是籌碼不夠,唉,玄泱界天道的那句‘不可更改’我都已經聽膩了。可現在你看,凡人不可用靈力的鐵律已經改了,修士必須求修為的活法兒也已經改了,天道一向剛直強硬的很,剛剛還壓著人下跪,看見了我來了,不也改了,還讓你出來與我說幾句?”


    宋丸子笑容滿麵,包在黑褲裏瘦且長的腿並在一起,腳上的草鞋搖了搖。


    “再說了,從前的天道除了觸犯了天道尊嚴的、外麵來殺了本界之人的,又管過什麽?印軒抽生人魂魄做偶人那事兒就是個例子。就算管,也就是一口氣天雷劈個痛快,怎麽現在還要收買要挾旁人,要人做些鬼祟偷襲之事?這行事作風,真是大改特改了。”


    畢竟作為“人證”的明鬼還在旁邊兒呢,宋丸子語氣中滿滿的嘲弄,幾乎要跟那細沙一起流淌出來了。


    當著天道的麵嘲諷天道,宋丸子的膽子幾乎要跟她剛吃的那火腿一般肥了。


    天空中一點灰色的雲凝結,突然一道白色的天雷淩空劈下,一團星光驟然出現在宋丸子的頭頂,硬是攔下了那天雷。


    雷光中,宋丸子的臉上還是在笑,隻當這專門懲治元嬰修士的天雷不存在。


    二人說話的時候,那本《上膳書》散著一頁頁地固執地無聲地飄在那,隨著天雷出現,那些書頁散落又組成書,就像是一顆心已經碎了,落在了地上似的。


    “過來吧。”


    上善對著那本破爛爛的書張開手。


    破書趴在地上,動也不動。


    “你……”上善看著自己曾經寫就的書,和被留在書裏的善念,神色終於有了一絲波動。


    “當年在黃泉醒來,我本可以立時殺了桑墨,桑墨說他與烹天鼎、與你性命相連,《上膳書》立刻就出來擋著我,上善道君,昔年那些人,蘇清明被天道所害,池秀音散魂入了幻夢之境,驚才絕豔的玉晚道君早也死了,隻剩一縷殘魂還惦記著用我來換了你從天道之中脫身,天下之大,你還有兩個全心惦念你的,我竟然不知道是可喜還是可悲了。”


    可喜,是有人記得上善曾經的好,可悲,是那些好早就風流雲散而去了。


    山洞裏那個滿心歡喜與夢想的傻孩子,早就不見了。


    又一道天雷落下,成了宋丸子說話的陪襯,雷聲裏,她聲音淡淡,就像是忘了放鹽的湯水。


    上善沒有回答,抬頭看一眼天,他說:


    “為了天道,我當殺你。”


    宋丸子站起身,往前走了幾步,彎下腰,把《上膳書》重新揣進了懷裏。


    “你們今天要是能殺我,我早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天道想要成神,覬覦我這神骨魔血之軀,又想要我祭祀所生的念力,得不到便要毀了,我卻又從黃泉爬了回來,這麽一顆丸子,你們踩不碎、打不死、壓不扁,隻會在嘴上說些狠話了吧?”


    她的一隻手往後一伸,大黑鍋晃晃悠悠,滾到了她的手邊。


    “是。”上善點頭,“你雖然有大逆之言,可天道早已十倍百倍懲罰過了,涼百年來玄泱界念力消退,天道再想要強行殺你,也已經是力有不逮,不然,我也不會徹底醒來,凝體見你。我當殺你,我也殺不了你,可你呢?就算焦俁技法傳遍玄泱,天下也少不了想要借天道之力的人,你曾口口聲聲說要立鼎烹天,也殺不死天道。”


    隻要玄泱界還有人想要托庇於天道的保護,讓異界修士不敢動自己,天道就不會徹底消散。


    宋丸子早就知道。


    “所以我來,給你一個殺死我的機會,也給我自己一個……把天煮了的機會。”


    她手下大黑鍋一轉,,已經做好了做菜的準備。


    ……


    遠島的界門被封了,藺伶手中射出的靈水在星陣上麵蜿蜒糾結,最後還是找不出絲毫破綻,隻能頹然地散掉。


    在此之前,風不喜的體修之力,木九薰的白鳳涅火都已經失敗了。


    “要是走魔界,哪怕是江前輩帶著我們,也得三天才能到玄泱。”


    三天……大概也就夠給那顆去找死的丸子收屍吧?還是用她那口大黑鍋的碎片把她從地上一點點鏟起來的那種。


    看著一群人神情肅穆,閻羅看一眼自己手中牽著的驢,輕歎了一聲,大概她還真欠了這宋丸子的。


    “要是借道黃泉去玄泱界,有鬼官引渡,大概需三日,可要是有十殿冥君出手,隻要半日。”


    聽到這話,木九薰的眼中一亮,盯著閻羅,她迫不及待地說:


    “哪裏能找到冥君?”


    頭上的絨球晃了晃,閻羅的小臉上是苦笑:


    “倒是不用找,隻是……罷了,欠人情,萬不能欠廚子的。”


    鬆開了拴著驢的繩子,她的一隻小手抬起來,抓住了自己頭頂的絨球,然後往下一扯,又抓住另一邊,也是一扯。


    再抬起頭,剛剛還是個小女孩兒模樣的閻羅,身量已經長大了。


    伴隨著灰色的長發披散開來,旁邊傳來了人們的驚呼聲。


    半邊臉是骷顱的的閻羅不在乎別人的目光,水汪汪的大眼睛,成了窟窿空洞裏的一點綠火,隻看著木九薰說:“我帶你們走黃泉。”


    說話間,她的腳下黃泉路現,彼岸花次第盛開。


    清甜的聲音變得鬼氣森森,反差與一個甜軟可愛小姑娘變成了灰發厲鬼模樣一樣大。


    憂心宋丸子的人們不在乎這些了,跟在扛著巨大鉤鐮的閻羅身後走上了黃泉路。


    “別人也就算了,你……”


    閻羅停住腳步,裹著鬼火的眼睛轉向了藺伶身後那個年輕人。


    風不喜道:“海皇陛下,無爭界不可無人鎮守,你就別去了。”


    藺伶搖頭,看著閻羅的鉤鐮漸遠,她的手指一點,徹底束縛住了自己身後的那個人。


    “姐姐!”


    “文黎死前留下了一些忘情丹,若我沒有回來,就給他吃了,把他送到孤山,至於海中事務,我已經托付過了。”


    藺伶這話是對她一旁的海相說的,仿佛隻是隨便說了點公事,她的聲音悅耳至極,在被縛的男子耳中卻不啻於驚雷劈落。


    “姐姐!你別丟下我!”


    抬腳走上黃泉,身上穿著的深藍海皇袍被女子甩了出來。


    伴著她最後的話:“我終不如你心狠,我死後,片刻不需你念我。”


    ……


    “既然都是食修,我們就手下見真章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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