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在桑墨眼裏簡直是天下最好玩的東西,巫微,微予夢,她們都自以為在做自己想做之事,卻從沒想到自己的命運早被別人把握於指掌。


    就在易半生神思不屬之時,宋丸子猛地躍起,一把將他推開,“到曉”的光華劃過黑霧凝結的巨蛇。


    桑墨見一擊不成,手指輕動,那黑色的巨龍再次昂然而起,卻又被白色的火光壓了下去。


    “易半生,你可是懷著報仇之誌來的,決不能被他傷了心神,那就中計了。”


    見易半生還在愣神,宋丸子簡直恨不得一個耳光抽過去。


    但見死裏逃生的青衣男子晃了晃 ,看向桑墨的眼神已經帶了滔天殺意。


    活了幾千年,桑墨心中極少有像是這般不妙的感覺。


    “這些年來我避居香葉穀,也偶爾想想,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麽。當年,你對阿微姐姐說你要殺了上善,可上善失蹤之後,找他的人裏並沒有你。你被玉晚道君囚禁於九幽,又在兩千多年前帶著烹天鼎重新出現,告訴各大宗門你的神魂已經與鎮壓玄泱界魔氣的烹天鼎連在了一起,讓別人奈何不得你,那之後你就封了法力待在鹿鳴山,仿佛是個不起眼的散修……為什麽呢?你堂堂桑墨魔君,為何如此委曲求全?因為——”


    易半生的手指正指著桑墨的額頭。


    “因為你這身體,是虛造之體……”


    他的話音還沒落,隻見桑墨的臉上突然出現了凹陷不平的皺紋。


    天上雷雲漸起,地上狂風大作。


    宋丸子再次撲上來,拉住了易半生的手臂。


    奪壽之法,沃野禁術,可讓人截取別人壽數活命,但這秘法卻有一個巨大的缺陷,就是這奪壽之人逆天而行,稍有不慎就要經受雷劫,易半生本就已經是不生不死,與人有商有量地三五百年地蹭著壽數活著也就罷了,一次強奪別人幾千年的壽數,那不是讓自己壽祚綿長,而是讓他自己被天道盯上。


    就如此刻。


    “你這麽做是要與他同歸於盡麽?”


    “不,我是要讓他的神魂就被困在這副皮囊裏。”看著宋丸子,易半生一笑,“以神魂為基虛造的身體,本就讓他修為大打折扣,我要將這身體中的生機奪走,讓他在這衰老的皮囊裏苟延殘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看一眼天上的雷光,宋丸子甩出大黑鍋懸於易半生的頭頂,怒道:


    “他是生死兩難了,你不也要賠上性命?!”


    “我來此地,就沒想活著走。”推開宋丸子,假醫仙的臉上流露出決絕之態。


    咒術加上生機萎靡,讓桑墨頗為痛苦,易半生看著他幾乎要頹敗在地,臉上漸漸浮現笑意。


    一雙眼睛卻變得有些暗淡。


    死去的人,終究不能再回來。


    第一道天雷將要劈下的時候,白光璀璨,一道黑光無聲無息地洞穿了易半生的腹部,他身體一震,突出了一口黑血。


    “天劫之時,你們沃野巫士才用不了逆時之法。”


    桑墨身後的黑色巨龍漸漸消散,一個穿著黑衣黑靴的男人邁步而出,赫然是另一個“桑墨”。


    跌坐在地上的那個“桑墨”徹底成了一具屍體。


    “既然知道我用的虛造之體,怎麽就不想想,我到底有幾個虛造之體呢?”


    易半生又吐出一口黑血,又將手指指向這個桑墨,卻又被打飛了出去。


    白色的火光,璀璨的刀刃,劈天而下的雷劫,桑墨微微帶著笑意的臉,易半生急促地深吸了兩口氣,才讓眼前的紛亂又變得清晰了起來。


    他看見宋丸子擋在他的身前。


    “你們……走!”


    “閉嘴吧,忙了半天,淨添亂。”一個易半生今天剛見到的赤發女子口中冷冷說著,手上操縱白焰變成長鞭,與天劫對峙。


    又是一聲劇烈的雷響,宋丸子的“到曉”被桑墨攔了下來。


    “我將陣盤給你,你放我們一條生路。”


    聽見宋丸子示弱,桑墨麵無表情,一雙墨色的眼睛從宋丸子的臉龐上劃過,不知道為什麽,越打,他越覺得這人有幾分熟悉。


    “殺了你們,我也能將陣盤拿到手。”


    身上漸漸散出帶著魔氣的霧再次襲向宋丸子,桑墨手中的黑光卻是殺向了幫易半生支撐天劫的木九薰。


    情急之下,宋丸子拍出青玉陣盤,攔向那黑光,桑墨隨手拂開陣盤,一不留神,指尖與那陣盤相觸。


    “當——”


    宋丸子的手腕上傳來一聲鍾響,桑墨的身體掙紮了一下,那青玉陣盤卻牢牢地附在他的手上。


    紫的的光束從陣盤中次第亮起,漸漸組成一個光城,然後越變越大,將桑墨籠罩在其中。


    “虛造之體,殺滅一個你還有一個,這魂魄,困在無邊幻夢之境中,你還會有第二個魂魄麽?”


    說話的人不是宋丸子,也不是木九薰。


    紫色的虛影從那小小的紫色印鑒中漸漸生出,紫衣長發,一雙銀白色的眼瞳。


    是微予夢,的魂魄。


    看見她的魂魄竟然還存在於世,桑墨猛地瞪大了眼睛,他到底還是中計了。


    微予夢麵帶輕笑,看看一身狼狽的宋丸子還有天上的劫雲,她撅了一下嘴,搖了搖頭。


    “果然是戲精,真把他引入了局中,就是我那傻師兄,唉……”


    光城之內,無論桑墨怎麽掙紮,神識終究還是沉入了幻夢之境裏。


    第322章 破劫


    “奇怪, 如我師兄,明明是看著我長大的,卻總不知道我想想要什麽,到了你戲精學校校長這裏,我不過一點暗示, 你就能搞一出好戲來。”


    紫色的幽魂飄在半空中, 微予夢含笑看著宋丸子。


    她的身上帶著淺淺的光點,那光點還接續在宋丸子手腕間的印鑒上。


    “你再退遠點兒,好歹留了個魂兒,別讓天劫也一波兒帶走了。”桑墨被控製住, 宋丸子一擦自己臉上的餘血,臉色瞬間便好了許多,隨著手印翻疊, 一個星陣從她手中飄出去,替易半生遮擋星陣。


    為了別顯露自己與蘇玉回的相似之處,她今天真是寧肯挨打都沒用星陣, 更沒用五行之法。


    易半生的一雙眼睛看著微予夢,劫雷在他頭頂炸開,他都恍若無事一般。


    “師妹。”


    他輕輕地笑了一下。


    微予夢是何等的表情,宋丸子不知道,她看著易半生, 想到的是昔日那個“阿生”, 在這一瞬間,哪怕易半生曾經賣過她一次一次又一次, 她都不打算計較其中的利息了。


    “師兄,你不該來的。”


    “我應該來。”易半生突然笑出了聲,“我逃了一輩子,直到得知你的死訊,才明白我苟且數千年,一心想要的不過是也能死在那一場浩劫之中,沒有被孤零零地留下來,縱然那時微死,也應該死在阿微姐姐隕落的時候,總好過日複一日地截取別人的壽數,活得猶如行屍走肉。所以我這次來,是想陪你一起死的。”


    又是一道雷光,幾乎亮瞎了宋丸子的眼睛,單論雷劫之厲,遠不及當初宋丸子同時成就兩顆金丹還入境通脈之時,可是這聲勢,卻著實駭人,仿佛……仿佛天在發怒。


    微予夢道:“師兄,你該好好活著,我娘希望你好好或者,我也一樣……沃野的血脈裏,總有那麽一點,應該過得自在。”


    聞言,易半生的笑容中摻入了幾分的苦:


    “我懂,如今有人替我去自在了,我就該做我真正該做之事。”


    說完,他猛地站起來,撲向了紫色的光城之中,迅捷得像是林間的一隻鹿,宋丸子還在勉力以陣法對抗天劫,木九薰以火鞭阻攔,他早有防備,那火鞭又迅速散去。


    他想引動雷劫,讓天雷把自己和桑墨一並劈死。


    最後把他攔下的是微予夢紫色的魂魄。


    “師兄,你還記得嗎,大巫臨死之時曾對我娘說過,讓她長長久久地活著,看清楚,到底是誰做下的這一切。我娘煢煢一生,被仇恨蒙蔽了雙眼,被這桑墨算計利用,我自以為自己能過得和我娘不一樣,到頭來,仍被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現在也是道體不存。是誰的眼睛在看著我們,又是誰一直不肯放過我們,萬裏沃野是隻毀於一人之惡麽?師兄,你活下去,替我看明白,可好?”


    耳中聽著微予夢的話,宋丸子仰頭看著天,雷劫滾滾落下,不眠不休,讓她想起了無爭界被天道用無數落雷劈毀的落月宗。


    她手中又起一重陣法,雷光被困在其中像是遊蛇般閃爍不休。


    “你們兩個說話歸說話,這雷劫有些邪門,換個地方磕著瓜子聊可好?”


    不管氣氛是何等的憂傷絕望,宋丸子一開口說話,總能帶出一點生氣來。


    哪怕易半生和微予夢都已經是嚐不出味道的人了(鬼)了,也因為這句話,心裏多了一點別的東西。


    易半生轉頭看向宋丸子手中的星陣,視線又轉向暗夜中的滾滾黑雲和其中的閃電,才又對微予夢說:


    “師妹,我知道是誰,我一直都知道。”


    “轟!”


    紫色的天雷猛地劈下,宋丸子的手臂上一陣酥麻,木九薰又到了她身邊,手中火光集結成網,和那星陣一道對抗著天雷。


    “今日之事有些奇異,這些沃野之人看著比你還喜歡惹事。”


    聽木九薰這麽說,宋丸子無辜地看了她一眼。


    “小姐姐,我一向乖順可愛的呀。”


    要不是雷劫洶洶,木九薰還真想敲一下宋丸子的腦袋。


    宋丸子對她嘿嘿一笑,空著的一隻手掏出了顆肉丸子,塞到了木九薰的嘴裏,她自己也吃了一顆。


    哦,也沒忘了坐在她懷裏的呦。


    微予夢順著易半生的目光抬頭看去,幾乎能看到黑雲之上的無盡幽深之處。


    “萬裏沃野,如何能毀於人心之惡呢?”易半生的聲音在雷聲裏變得有些模糊,“窮其一生,阿微姐姐真的不明白麽?還是她不願意明白?師妹,你呢?我也願意相信是桑墨毀了整個沃野,以他一人的心機籌謀,如此,我也能覺得好過些,世上惡人太多,我們不過是被惡人所害,多好啊。”


    多好呀。


    說完這話,易半生手中青光大作。宋丸子嘴裏的丸子又完整吐了出來,木九薰退後到了之前所站之地,就連微予夢也開始後退,時光逆流……


    唯有易半生,在這回溯的時光之河裏一步又一步走向了紫色的光城。


    他大聲說:“毀於惡人之手,除惡便能告慰沃野眾生!毀於不公之天,我們又能如何呢?諸事不可做,真話不敢說,它看著我們的言行,亦盯著我們的心!”


    隨著他的罵天之聲,天雷浩蕩而下,猶如雷河翻湧,迸濺起的不是浪花,而是無盡的電光。


    易半生幾乎要被徹底淹沒在其中,可他忍不住想笑,這是他幾千年來一直真正想說的,他被畏懼囚禁太久,如今終於解脫了。


    可驚天之雷並沒有劈在他的身上。


    一個青色的陣盤懸在他的頭頂,陣盤之上,一個人站在那兒,隻以一人之力,竟然將天雷漸漸壓製了回去。


    是的,是壓製,並非抵擋。


    “可見確實變了世道,從前我們何日不罵這賊老天,他可不敢隨意降下天劫,尤其,還是這萬雷之劫。”他低頭,找見了宋丸子,虛虛一抓,宋丸子就被他抓到了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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