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齒倒了,舌頭木了,腦袋裏嗡嗡作響,整副肚腸裏都是糾結的難過,恨不能把五髒六腑都攪在一塊兒,比她小時候給人試藥可還要難以忍受。


    “這是摻了熱水的醋。”


    手裏端著剩下的大半碗熱醋湯,抬手解了上麵那層封住氣味的陣法,宋丸子笑眯眯地說道。


    “是不是特別酸?”


    劉迷翻了個白眼兒,一對斜飛的粗眉擰巴得像是兩隻蚯蚓,那宋丸子的笑在她的眼裏也就是妖獸邪魔一般。


    “你、你就是因為我罵人,你就故意騙我吃這個!”


    “那可沒有。”宋丸子走到鍋前,把剩下的醋汁放到了一邊,“酸甜苦辣鹹鮮,這幾種味道你唱了甜、鹹和鮮,總不能放著這一味酸不吃吧?再說了,酸有酸的好處,既能健胃補脾,還能祛膻、解膩、除腥、增香……”


    今天剛用丹藥換來的鮮魚去鱗洗淨,在魚身兩邊各斜切上幾刀,露出魚的內腔,薄薄的一點麵糊撲在魚身上再晾幹。


    待鍋裏油響之後,宋丸子拽著那魚的尾巴,用湯勺舀這著熱油澆在了魚身上。


    這魚遠不及宿千行抓來的那些魚那麽肥美,卻是肉質細嫩,兩勺熱油下去,那魚皮就在刀口處掀了起來,魚肉上帶了淺淺一層金黃。


    整條魚都被熱油澆了個透,宋丸子才把魚斜著溜鍋邊兒放進了熱油裏,一陣熱熱鬧鬧的翻滾之後,魚身上的肉已經成了漂亮的金色。


    魚肉變得外酥裏嫩,宋大廚把魚撈出來放在一邊,重起油鍋,將蔥薑蒜爆香之後再放了水、鹽、小半碗醋水和一些糖。


    凡人界用堇、榆等物的葉子和著麵粉*製成了粉漿用以夠欠,宋丸子來到無爭界之後連油鹽醬醋等物都是破費了一番功夫才製備齊全,這次而次之的粉漿自然就更無暇去準備了,想要在給這糖醋魚調一個澆汁,宋丸子想來想去,將玉穀“榨”取了最精華的那一點,先用水調了一下,才一起倒進了鍋中咕嘟作響的湯汁裏。


    又往裏麵加了一勺熟油。


    站在鍋前的宋丸子腰板筆直,隻氣定神閑地等著湯汁變得透亮,再帶了一點燒出來的紅色,她再把這漂漂亮亮的汁兒澆在了炸好的魚上。


    在她身後,劉迷的手裏攥著那顆她趁機取出來的丹藥。


    “你嚐嚐這魚。”


    魚的鮮氣和微酸微甜的氣息糾纏在一起,一點腥氣也沒有。


    劉迷看看魚,又看看宋丸子,她實在是被剛剛那酸汁子嚇怕了,要是這魚也那麽酸,她可該怎麽辦啊?


    可是聞著這味兒,她挺想吃的。


    “我見過不少丹師,總有一個共同之處,就是想做的事情不敢做,猶豫再三,最好的機會就錯過了。”嘴裏這麽說著,宋丸子用筷子夾了魚腹上最肥嫩的一塊魚肉放進了劉迷的嘴裏。


    酸甜鮮美,入口即化,劉迷捧著臉,一雙眼睛眯成了兩條縫兒,倒是跟她的眉毛相得益彰。


    “當廚子最好玩兒的地方,就是你能把一些看起來不好吃的東西,適量調和在一起,就讓他們變得好吃了,比如糖,直接入口太甜,放在米糕裏就剛好,又比如這醋,喝那是活受罪,放在魚裏卻恰到好處,糖和醋放在一起,又是另一種味道。”


    宋丸子說的話,劉迷能懂,補氣丹裏有一味輔料叫鎖紋莧,和牛角一起煉製補氣丹的時候,它能讓靈氣不會在煉化中散去,可是在煉製氣脈丹的時候,鎖紋莧就有了輔助通脈的功效,劑量加倍,效用也全然不同。


    吃過了魚,宋丸子又開始修煉她的體修之法,劉迷打坐,消化這道糖醋魚中所含的靈氣,她本該抱元守一的,心神卻往他處去了。


    蒼丹閣名字看起來也挺氣派,其實最初隻是一些散修丹師們聚在一起,為的是互相遮掩私下裏售賣丹藥,也是為了能穩固蒼梧一地的丹價,等到人漸漸多了,內裏也就複雜了起來,不僅協調著丹師們內部的關係,也漸漸成了蒼梧之地的一方勢力,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那些六大宗門的弟子單槍匹馬來蒼梧之野遊曆,也不敢輕易得罪這些散修的丹師。


    劉迷才來蒼梧之地二十多年,也加入了蒼丹閣二十年,她那同族的長輩有個好友是蒼丹閣中的管事,她是靠著這重關係進去的。


    蒼丹閣中她沒有幾個能說得上話的人,同樣是散修丹師,也分個三六九等,像她這種沒什麽靠山又沒什麽積蓄,靈根也實在太普通的丹師,在裏麵是很不起眼的,她又從小學了一些粗鄙的凡人市井腔調,就更惹人嫌了。


    按說蒼丹閣裏築基期的丹師都該成為管事,她一次在秘境中幫了一個大宗門丹師一把,得了兩顆築基丹成功築基,卻被人以煉丹不精為由駁了成為管事的身份,隻能領一點尋常練氣丹師的好處。


    前些天她來挑釁宋丸子,是因為有人拿她急需的幾種靈材來誘她,還告訴她這個食修不僅修煉之法不同,連愛好都異於常人,雖然是個女子,卻也總對女子另眼相待,她憑著自己的修為和女子之身,是絕不會有什麽危險的。


    都是騙人的,一見麵就被強行收徒了。


    現在還來利用我,要我給這食修下藥。


    劉迷微微睜開一隻眼睛,看看舉著大鍋在那兒修煉的宋丸子,又把眼睛閉上了。


    那個叫糖醋魚的東西可真好吃。


    第二天,劉迷又對一個來買肉丸子的體修破口大罵,她不僅罵這體修,甚至把所有的體修都罵了,看著那些雄偉大漢對自己怒目而視,劉迷手舉肉丸說:


    “瞪我也沒用,老娘就不賣給你們這些泥腿子&%¥%……”


    被宋丸子賞了一個陣法封住嘴巴,又被推到了身後,劉迷看著那人擋在自己前麵與人陪著笑臉,還對著那些體修做鬼臉。


    “宋道友,你要收什麽樣的徒弟,我們都可以替你找來,這個徒弟,實在是……唉。”一個築基期的體修放下背上扛著的大熊,語氣是他今生難見的委婉。


    “我就想找些丹師來跟我學食修,尋常人也可以,不過我又要賣丸子,自己也修為低微,能教徒弟的時間實在不多,隻能一個一個來了。”


    “宋道友,你的這一個,可真是,嘴巴比五百年的蝙蝠洞還臭。”


    宋丸子笑了笑,又跟那些人賠了不是。


    “我這輩子就沒受過這麽大委屈!我好歹是個丹師!怎麽能天天給那些一身野泥巴的體修賠笑!”劉迷跳著腳對宋丸子發泄心中的不滿,嘴裏倒是沒有髒字兒了。


    “你說的有道理。”


    宋丸子點點頭,今天她給劉迷的是帶苦味兒的野草餅,混著玉穀粉的香氣,在苦中也有一點清甜味道。


    太陽升起的時候,她用陣法把劉迷的整張臉都固定成了笑的模樣,除了眨眼和喘氣之外,什麽都做不了。


    這一天,劉迷笑容滿麵地聽著那道傳音再次對她說話。


    “速速將散神丹給她吃了,蒼丹閣內堂管事就是你的。”


    劉迷在心裏暗想,又騙我!


    突然,正在煮著肉丸兒的宋丸子抬起了頭,劉迷和那人都心中一驚。


    “你們這是?”


    “宋道友,你不是要找丹師當徒弟麽,俺們給你綁了十個來,你慢慢挑。”


    一串丹師被粽子似的綁著,拽著繩子的是幾位體修,領頭的那位就是昨天被劉迷罵過的。


    丹師,在過去一千年來是何等的高貴尊崇,如今卻被體修們如此劫來,隻為了讓一個食修挑徒弟,這背後的意味是何等的耐人深思。


    宋丸子可來不及深思,看著其中一位身穿白袍的白發少年,她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宋姐姐,我是被人從百裏之外綁過來的。”堂堂元嬰大能明宵道君如此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  宋丸子:哎呀呀呀哎呀????老不要臉的來了!!二徒弟!給我罵死他!


    第84章 所求


    “宋道友,聽說你被人劫進了蒼梧, 我在宗門裏甚是心急啊。”


    坐在一個樹樁上, 明宵歪頭笑著說。


    之前落月宗一別, 宋丸子就發現明宵比之前看起來更小了, 現在竟然已經是一副十一二歲孩子的樣子, 穿著白色的流金碎雲袍, 也不知道是用了什麽辦法才讓那些體修把他當成丹師給綁了過來。


    宋丸子看了他一眼,不想評價這句明顯的謊言, 宿千行指名道姓說了是落月宗的人找他綁了自己,以明宵的老奸巨猾, 他能一點風聲都不露麽?宿千行還說過落月宗一開始提出來是將王海生給他截取靈根修煉,後來才換成了藺伶,明宇道君對王海生到底還有幾分慈愛, 不至於一開始就說要拿自己小徒弟的性命去做交易, 若是換成了明宵,宋丸子就毫不奇怪了。


    明宵的臉皮比宋丸子的大鐵鍋還厚, 見宋丸子不理他, 從樹樁上跳下來, 腳步輕快地走到宋丸子的身邊, 雲似的衣擺劃過一地的朽爛枝葉。


    “宋道友, 這是錦繡水潺, 周身無硬骨,可以用來煉製解火毒的水玉丹。”看見麵前的那幾條體形細長的魚,明宵興致勃勃地自顧自跟宋丸子講了起來, “這魚也就每年這時候沿著挪挪河溯流而上產卵,不然我們都要在海裏才能抓到它們。我看你氣色不錯,可見在魔君處也沒吃過什麽苦頭,也算是逢凶化吉了。”


    “逢凶化吉?”


    宋丸子嘿嘿一笑,“還要感謝你們落月宗給了我不少的好東西,尤其是那極好的雲香豆,我做成了特別臭的臭豆腐,全給血煞魔君塞進了嘴裏,又在他的神魂上下了陣法,時不時就被我給折騰得生不如死……如今他跑去了異界修養,不知道等他回來的時候是先尋我的不是,還是找那給他添了天大麻煩的小人報仇。”


    小人二字,宋丸子咬得極為清楚。


    落月宗給的豆子,落月宗把宿千行引入了局中,宿千行之前疼狠了的時候也不是沒念叨過宋丸子是不是落月宗為了“降妖除魔”給他送來的“大禮”。


    聽著宋丸子的話,明宵很認真地誇獎說:“宋道友果然是身懷絕技,又有大福運在身,縱然是宿千行這樣的魔頭,也不能奈道友何。不過,外道邪魔最擅蠱惑人心,宋道友與他們打交道,對他們的所說所學,心中務必要多幾分防範。”


    聽聽這話,不知道的怕是還真以為這明宵是個清風朗月似的大好人呢。


    宋丸子真有心把他那張白嫩嫩的笑臉捏起來,跟自己醜不拉幾的大黑鍋比比厚度。


    “明宵道君,你萬裏迢迢來蒼梧之野,就是為了來認我這個姐姐的?”


    俗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據說明宵道君可是幾百年沒有離開過疏桐山了,此次她孤身前來,宋丸子斷定了他必有所求。


    明宵沒有順著宋丸子的話解開她心中的疑惑,而是繼續盯著那錦繡水潺說:“宋道友,你這魚要怎麽做?”


    宋丸子一刀去了魚頭,連著魚體內小小一點內髒都扔掉,聽出來明宵心中還有所躊躇,也不著急,隻道:“隨便燒燒。”


    “宋道友道法卓絕,不管怎麽做,都不會辜負這錦繡水潺的,不過隨便燒燒,是怎麽個燒法?”


    明宵看看魚,又看看宋丸子,見宋丸子也看著他,便眨了眨眼睛,少年的眸光裏亮晶晶的。宋丸子心有所感,很想把自己這一手的腥氣糊在他臉上。


    無恥之尤!


    隨便燒燒就是隨便燒燒麽,將洗淨後變成了瑩白色的水潺放在木盤裏,從蛤蜊中取鹽將它稍稍醃漬,宋丸子在鍋裏燒了一點油,還不忘了轉身去看看自己的徒弟有沒有好好“練功”。


    一直注意著她的明宵看見那塊吞煞蜃在她指尖轉眼就成了一蓬白煙,眼瞳不由得一縮。


    被宿千行關了小半年,宋丸子不僅氣勢不減,在食修之道上竟然又有極大的進境。


    這一手取其精華的異術,若是有丹師能用,那煉製的丹藥定然純粹圓滿,比極品丹藥更精進。


    今天這個“少年”來了之後,宋丸子就早早收了攤兒,劉迷還被封著嘴,隻能在那兒默默地搓著麵團子體悟“調鼎手”。幾十個麵團子搓來搓去,個個兒滾圓,表皮都半幹了,碰一下就會在木盤子上滾很遠,一不留神,就是一盤的亂撞,跟劉迷的心一樣。


    這個食修,怎麽還不把自己趕出去呢?


    正煩亂著,宋丸子叫她過去學著怎麽“燒”。


    水潺在油鍋裏配著蔥薑煎一下,因為肉質極嫩,宋丸子沒有用鍋鏟去翻魚,而是搖動大鍋,借力將魚翻起來,待魚落回鍋裏,已經翻了麵兒了。


    等到水潺兩麵帶著金黃之色,宋丸子用醬油、白糖、料酒調製成汁澆在嫩生生的魚肉上,熱油遇水,猶如兩軍對陣,一陣激烈交鋒之後,魚的鮮香氣之中就摻入了別的香味兒,鮮味沒有被掩蓋,反而被其他的氣味兒烘托得更為誘人。


    隨手啟動陣法,讓這鍋裏水汽不能完全蒸騰而出,宛若被加了個蓋子燜煮,火又調小。


    這幾日跟在宋丸子的身後學東學西,劉迷蒸炸煮炒一樣沒會,倒會了收拾出個能吃飯的地方,不遠處的長條石當桌子,築基期的法修使用土係功法,在長條石頭的旁邊升出了兩個土墩。突然,她的眼前一花,那個奇奇怪怪的白發少年已經坐在了長條石的邊上,屁股下麵坐著白石雕琢的椅子,手中拿著青色竹筷,還有一個整塊青玉掏出來的碗。


    這也就罷了……那白色的堆紗織錦桌布是怎麽回事?


    劉迷何曾見過這樣吃飯的陣仗,手裏她師父那再粗陋不過的木碗和木頭筷子她看了又看,怎麽也不好意思往上麵放了,別說碗了,就連她的手,她都覺得是前所未有的粗糙不堪。


    那塊蓋在石頭上的布賣了,怕是能買個上好的丹爐吧?


    被人坐在屁股下麵的凳子,說不定也能換好幾瓶上好的丹藥呢!


    沒見識的劉迷決然猜不到,她已經盡力去猜這幾樣東西有多貴重了,卻還是摸不到它們價值的百分之一。


    不過,她心裏已經認定了明宵是個不知道從哪裏跑出來的修真世家公子,不僅人看起來傻,還特別有錢。


    端著紅燒水潺走過來的宋丸子可沒有她二徒弟的那些糾結,木盤子放在閃著流光的桌布上,她彎腰對正襟危坐等開飯的明宵說:


    “以前在你那兒,食材都是你的,住的地方也是你的,我就沒收你飯錢,現在我這頓飯可不便宜。”


    探頭看一眼那魚,明宵道君眨眨眼睛看著宋丸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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