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於期微微點頭,雙手一攏,十指交握,刹那間山壁合攏,玉階衝築,落石歸位,那一道水光揚到了天上,變成一場靈雨,淅淅瀝瀝落下,撫慰著被震傷了了根基的草木。


    見此情景,金不悅哼了一聲,跟在他家首座後麵往山崖上走去。


    那雨裏攜著落月宗之前留在天上的螢石粉,將攬月崖都籠罩在了光霧裏。


    長生久眾人的身上卻分毫不沾,走到崖頂的時候,仍是一群天涯落拓客。


    恰在此時,東南天上,六顆星子依次閃耀了一下。


    散亂的頭發擋住了額頭,宋丸子輕輕打了個噴嚏,又睡了過去。


    六大宗門聚齊,照例是一場寒暄。


    劍峰來的是羅香陳長老,修無情劍道,出了名的劍冷人更冷,身後帶的弟子也是一個畫風。


    天輪殿和嘯月峰都是掌門親臨,天輪殿人多,嘯月峰獸多,於是一邊身後圍了幾十個人,一邊身後是十幾個人帶了十幾隻馴化了的凶獸。


    剛剛金不悅幾腳將攬月崖的靈脈都震了出來,那些凶獸很是躁動了一會兒。


    海淵閣來的是副掌門陸何,臉上一直笑眯眯的,身後的弟子穿著天青色衣袍,袍角袖口隨風輕動。


    落月宗掌門明宇道君笑了笑,朗聲說道:


    “明首座,當日你長生久帶走了要與我落月宗爭道統之人,如今約定時間已到,那人在何處啊?”


    “大明道友,你們這好歹等我們長生久的人坐下再說話呀,唉,如今人心不古,我等修士遠道而來,居然連座位都沒有。”


    鬱長青這話又把明宇道君堵得不輕。


    這次的幾大宗門來人都是一個元嬰(正罡)出馬,頂多帶兩三個金丹(通脈),這長生久來四個正罡境也就算了,身後還有十幾個通脈境體修,落月宗的內門管事光顧著六大宗門怎麽擺起來好看,怎麽凸顯他們落月宗的至高地位,竟然隻給長生久四把椅子,讓那些通脈境的長老也都跟別派普通弟子似的站在後麵。


    可他自以為是打了長生久的臉,卻不想想,連長生久的通脈境體修都沒位子,別派的金丹和通脈修士就敢坐了麽?


    長生久修士也是絕,見沒有自己的位子,人人手裏拿出一個不甚美觀的草編蒲團,直接在幾個正罡長老周圍就地坐下。


    等他們坐好了,明宇的臉已經比海淵閣弟子的衣服還要青了。


    風不喜解開自己身後的“包裹”,宋丸子沉睡的臉龐露在了月光之下。


    “宋道友傷勢略有好轉就勤於修煉,就許你們落月宗把時間定在半夜,不許人家多睡一會兒?”


    “睡了?”


    明宇道君轉頭看向自己一旁坐著的藍衣女子。


    “我這兒恰有一名弟子精於醫術,不妨讓她給宋道友看看傷。”


    聞言,藺伶緩緩站了起來。


    劍峰羅香陳挑了一下眼角,海淵閣的陸副掌門一把扇子遮住了半邊臉,天輪殿的李殿主和嘯月峰的皇甫掌門對視了一眼。


    落月宗有個七品水靈根的寶貝修士,這是整個無爭界都知道的事情。


    可這修士為何精於醫術,也隻有他們這些兩百年前經曆過另一場道統之爭的人才知道了。


    落月宗在這樣的場合讓她出現,是想提醒所有人兩百年前那場爭鬥,最終落月宗是以何種手段贏的麽?


    藺伶走到宋丸子的麵前,用喑啞的聲音說:


    “宋道友看似隻是疲累,實則體內生機有損,讓她醒來不難,需要借一位大能的神通,往她體內添一份生機。”


    “我來。”戴著陰陽麵具的明於期“說”道。


    藺伶看了他一眼,點點頭。


    ……


    所謂爭道統,是雙方互為對方出題,宋丸子剛睜開眼睛,就聽見了落月宗為自己出的題目。


    “隻要我能做出沒有丹毒的,能夠媲美無垢丹的東西,就算我贏?”


    聽見著題目,坐在地上的宋丸子覺得這落月宗是腦子裏被炸臭豆腐的油泡過了,流月城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人都吃過她炸的臭豆腐,怎麽到這這群人還要她再弄一遍?


    “不是,你們這一群人就這麽浩浩蕩蕩地看我從磨豆漿開始做臭豆腐?”


    海淵閣副掌門笑了,這年輕女修士的性格甚是和他胃口:


    “按照爭道統的規矩,是這樣的。”


    本以為是坐而論道的宋丸子撓了撓頭,跟一旁的修士說清楚了她都要一些什麽材料。


    “雲香豆,沒有別的要求麽?”那修士問了她一句。


    “雲香豆,就是雲香豆啊。”


    宋丸子手裏勾著一根發帶,把自己的長發重新整理整齊,露出了一張本該明豔照人卻被一隻眼罩消解了美感的麥色臉龐。


    攬月崖下,落月宗掌門的親傳弟子雲弘親手將幾顆五百年雲香藤上長出來的雲香豆放在了那一袋豆子裏。


    攬月崖上,藺伶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第61章 好豆


    “各位, 我做了這麽多年菜, 還真是第一次有這麽多大能守著我,我做臭豆腐得足三天, 你們幹等著不累麽?”


    收拾著落月宗人送來的器具,宋丸子看著那些瞪著自己的眼睛, 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宋道友, 你客氣了。”答話人是還是陸何, 按說海淵閣和落月宗同屬無爭界的法修, 對宋丸子他們應該同仇敵愾才是, 沒想到,他卻一直對著異界來的食修極和氣,“修為到了我等份上, 最不缺的就是時間,一次閉關就要幾年十幾年甚至上百年, 如今難得各宗聚齊, 正好又能有幸見識到宋道友不同尋常的食修之法,別說區區三日, 就算等上一月一年也未嚐不可。”


    作為一名元嬰修士,陸何對宋丸子的態度真是客氣到過分了。


    既然這些修士們這麽說了,那宋丸子也就大大方方地敲了敲自己的大鍋, 待裏麵流出了水,她再把水裝在了木盆之中。


    落月宗給出的雲香豆果然絕非一般貨色, 顆顆圓潤飽滿, 串成一串兒說是珍珠怕是也有人信的, 根本用不著挑揀。


    將雲香豆放在水裏泡上,宋丸子就坐下開始吐納了,也不知道是誰以為她要死了,居然又在她的身體裏打入了一道帶有生機的靈力,還跟藺伶留在她體內的靈樞之水相融合,隨時可能跟木九薰留在她經脈上的白焰打起來。


    為什麽我的身體裏這麽熱鬧呢?


    皺了一下眉頭,宋丸子就這麽打坐了起來。


    場上諸位看著她打坐了吐納了足足兩個時辰,又站起來,繞著整個攬月崖的崖頂走了兩圈,看也不看那雲香豆一眼,不禁有些奇怪。


    “陸何道兄,你看她用來浸潤雲香豆的水可有什麽玄機?”


    年輕修士們聽不見的地方,幾位元嬰、正罡大能以神識“聊”了起來。


    “不過是一點玄水之精而已,凡人帝王洗臉都可用得。”陸何精於煉器之術,對於無爭界各種靈材的了解不敢跟活了上千年的明宵道君比,那也是遠勝過平常大能的。


    “哦,那你說,這食修是在做什麽呢?”


    陸何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


    這樣又過了半個時辰,天都快亮了,宋丸子仰頭看看天上的星辰,神情變得嚴肅了起來。


    “原來這食修還要察天時?”


    “若是想借太陽初升的初曜之力,現在正是時候。”


    一群大能正襟危坐,等著宋丸子表演她的秘術,卻不曾想,她拖著自己的大黑鍋,走到了山崖的另一頭,又從袖中掏出了一袋飛雲穀。


    “宋道友,按照規矩,你做的祛丹毒之物可不能用自備的靈材。”落月宗的一位金丹長老趕忙阻止她。


    穿著麻衣的女子捋了一下額前的碎發,對著那人眨了眨眼睛:“你放心,我做的這個東西,隻有我自己吃。”


    一聽說吃,長生久的人都激動了。


    “宋道友,你要做飯了?”


    “大好的清晨啊宋道友,你要做什麽與我等有緣之物?”


    這七八天裏宋丸子全身心地去修煉,他們不好打擾,隻能啃著自己之前留下來的東西磨牙,一看宋丸子這是要起灶做飯,他們左眼寫著“想”,右眼寫著“吃”。


    一時間,長生久的位置上隻剩明於期一個人還坐在原處,老成持重被他寄予厚望的樊歸一不想過去的,卻被金不悅不由分說地一把拽走,那金長老不僅拖走了樊道者,還惦記自己的首座,回頭招招手說:


    “首座你盡管放心,我保證從風師姐手裏替你搶到肉!”


    整個攬月崖上瞬時變得鬧鬧哄哄,再不剩分毫“道統之爭”的莊嚴肅穆。


    看見這些行走的飯袋子,宋丸子掏出了一袋飛雲穀又掏出了一袋……足足六小袋靈穀倒進了鍋裏,注入水,宋丸子又拿出了一樣好東西——臘腸。


    說起來,鬆海聽濤樓確實是個好地方,風夠大,又帶著陣陣的鬆針香氣,在那兒住的第二天,宋丸子就剝洗了腸衣,剁了豬肉,以酒、糖、花椒、醬油等物拌勻調味之後灌了進去,掛在了樓頂風幹。


    剛剛她抬頭的時候剛好看見了一點霞光照在了條狀的雲上,像極了香腸,才想起來自己的早飯可以吃點兒臘腸燜飯,可惜了,身邊有長生久這些人在,這等了多日的臘腸也就隻夠吃一頓。


    將隨便洗洗的二十根臘腸整個扔在白色的米上,略多添一點水,宋丸子就催動鍋子裏的棲鳳靈火開始燜飯。


    看看忙來忙去身後跟著一堆長生久修士的宋丸子,再看看那孤零零被留在原地“泡澡”的雲香豆,實在壓不住自己心中好奇的一位海淵閣弟子悄悄戳了戳站在他身邊不動的另一個人。


    “師弟,你可知道這人在做什麽?”


    “不知道……”


    何止小修士不知道,就連大部分的大能都不知道,看著長生久的人眼巴巴地等著盼著,又聞見那鍋裏一陣陣香氣散了出來,他們心中的好奇也越來越重、越來越重。


    當然,此時他們心中還時刻牢記自己為一宗表率,臉上一副“我自巋然不動”的表情。


    早上,長生久的人吃了臘腸飯,蒸好的臘腸以快刀切片拌進了本就吸足臘腸鹹香滋味的飯裏。


    中午,宋丸子早早將一根豬骨敲碎了燉湯,待到日行中天的時候,她將煮好的米粉下到湯裏,另加切成了薄片的牛肉、羊肉、洗淨的葉子菜、還有鳥蛋,一碗熱騰騰的湯粉伴著攬月崖上的美景,實在令人胸懷舒暢。


    說起來,長生久的這群人還真算是好食客,他們修為高深,並不在乎食物中那點靈氣,可以說是真為了宋丸子做菜的味道來的,吃了幾天飯之後還知道評點一下什麽“這肉味道極香,比昨天那種更添醇厚”,或者“烤腿肉香則香矣,我還是更愛流油的”。


    自從來了這無爭界,幾乎人人視宋丸子所做的為丹藥,能這樣心平氣和隻想吃吃吃的人實在是不多。


    所以,雖然做飯辛苦一些,可宋丸子一直在是笑著的。


    下午時分,又調息了兩個時辰的女修士看著天上雲卷雲舒,有些想吃麵片兒湯,最好是加了很多薑的那種,畢竟這攬月崖的晚上太過清涼。


    “咳,宋道友,你可別忘了你是來爭道統的。”


    一位身材高壯的體修長老出聲提醒道。


    “嗯?你說的對。”


    宋丸子走回到那盆泡水的豆子前麵,大部分豆子都已經泡開了,用手一捏略有些軟,用力搓一下,豆子皮十分水潤。


    又抓了兩下,宋丸子的手一頓,從豆子堆裏挑揀出了幾顆還堅實的豆子。


    “落月宗給出來的豆子怎麽還有這麽老的?”


    看見宋丸子手裏捏著的豆子,明宇臉色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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