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頭發還沒有吹幹,濕漉漉的,一身睡袍鬆垮垮的套在身上,悠哉悠哉的搖晃著腦袋,電話不停地撥打著同一個號碼,他似乎篤定了號碼的主人一定會接。


    “我他媽真受夠了,還有完沒完!”這已經是第六通了,賀子旻把厚厚的被子從腦袋上拉下來,此刻的他,整個人還處於宿醉中,按下接聽鍵後,語氣十分不耐煩,“有屁快放。”


    “表……表哥好。”毛不思小時候,常常去馬明義家小住,偶爾也能遇上賀子旻他們來做客,勉強算有過幾麵之緣,也就跟了馬明麗他們順口叫賀子旻一聲表哥。


    隻是毛不思和賀子旻這一表可不止三千裏,兩家人也沒丁點來往,隨著馬明義出過,毛不思一家搬離港城,她跟賀子旻少說也得有個小十年沒有交集了。


    “你誰啊?”賀子旻一愣,揉著眼又認真看了下人名,馬明麗雖然也比他小上兩個月,可倆人畢竟同年,她喊他的時候也就省了‘表哥’,永遠都是連名帶姓。是是馬明義的手機沒錯啊,“我表弟呢?”


    “我是……毛不思。”毛不思磕巴到,有事鍾無豔,說的就是現在了吧,許久沒有過交往,多年後一聯係就是求人家辦事,果然很不好意思。


    “毛不思?”對方似乎陷入沉思,許久才恍然大悟,激動叫出聲,“啊啊啊,我記起來了,你就是那個、那個明義的那個小媳婦,怎麽了?什麽事?要結婚了?我怎麽沒聽姨夫他們提起過?”


    “哥。”馬明義不由得抬頭,正好和毛不思的眼神撞一塊,彼此眼中都塗滿了大寫的尷尬,隻好單刀切入正題,“你現在在永川嗎?”


    “在啊,我之前不說了有個項目,要在這呆上幾個月麽。”賀子旻撐起身子胡亂套了件襯衫,“差不多快收尾了,再過半個來月就能回港城。”


    “哦……”尾音拉的老長,馬明義衝著毛不思擠擠眼,就見對方猛灌了幾口可可,瘋狂點頭。


    如果賀子旻還在,就更好了。


    “你有事?”賀子旻敏銳的捕捉到了馬明義語氣中的情緒。


    “出來吃個飯吧。”馬明義胳膊肘撐在膝蓋上,身子前傾,“我把毛毛也帶上,你倆也熟悉熟悉。”


    “喲,這事還真有苗頭。”賀子旻拉開窗簾,陽光刺眼,嬉笑道,“行啊,就約小南岸吧。”


    “好,一個小時之後見。”說完,也不等賀子旻反應,立刻掛斷電話。


    大眼瞪小眼,毛不思甜甜圈才吃了一半,“這就完了。”


    “不然呢?”馬明義反問。


    “現在才九點半,一個小時之後也不到十一點。”這個時間,吃哪門子的飯。


    “我表哥這個人吧,特別怕麻煩。”馬明義這才撕了包白糖灑在咖啡裏,讓冒著苦氣的黑咖多了點甜味,“有些話在電話裏說的效果,遠不如麵對麵。”


    而且要趁熱打鐵,不能讓他醒過神來。


    馬明義和毛不思到小南岸的時候,時針剛剛走過十點,他們吃過早飯,這會兒也不餓,隻點了杯咖啡坐著。


    賀子旻踏入餐廳的瞬間,就看到了坐在落地窗旁邊的倆人。


    對於毛不思,賀子旻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討厭,由始至終,他都沒把她當過同類人,對於毛不思和馬明義之間的娃娃親,他也隻當是兩家大人開的一個小玩笑而已,直到姨夫不停地打電話要馬明義回國,他才意識到這其中的嚴肅性。


    對於賀子旻而言,指腹為婚、娃娃親這種東西,那都是封建社會才有的存在,他從未想過居然真真切切的發生在自己親人身上。還是如此的門不當戶不對,三觀契合嗎?彼此樂意嗎?對此,他還曾有意無意的問過自家老爺子,誰料那個連自個孫子交女朋友,都恨不得把對方家世挖出來再三衡量利弊的老頭,在馬明義的婚事上,卻完全撒手不管。


    老爺子曾說:明義和你們不一樣,我隻求他能平安活著。


    眼前的人,健康而充滿活力,怎麽看也不像活不下去的樣子,賀子旻盯著馬明義,許是他的目光太直接,就見方才還趴在桌上的女孩突然直起了身子。


    “哥。”馬明義順著毛不思的眼光看去,就瞧見賀子旻立在門口,似乎在思考著什麽。


    “你倆來的夠快啊。”賀子旻笑著衝二人揮揮手,邁開步子,“怎麽想起來約我這個電燈泡了?”


    “表哥。”毛不思乖巧的問了聲好。


    目光在毛不思臉上掃了一圈,賀子旻才頷首微笑,“好久不見。”


    餐桌上的氣氛有些怪異,其實,自賀子旻掛了電話,他就反應過來了,但馬明義畢竟是他表弟,而他,對毛不思又真的好奇。


    毛家捉鬼,這點賀子旻是知道的,他也不怕,畢竟他的兄弟姊妹裏還有馬明麗這麽個奇葩的存在。


    “你們約我來,不隻是吃飯這麽簡單吧。”隨手剝了顆葡萄丟入口中,賀子旻眉頭不留痕跡的一緊,又飛速鬆開,眼睛一轉,就把剛剛服務員送上來的果盤推到了毛不思眼前,“吃葡萄,挺甜的。”


    “哦。”毛不思連忙接過,老實的就像初見公婆的小媳婦。


    “就知道吃。”馬明義見毛不思馬上就要伸出手指頭去揪,手臂一拉,果盤就又推回了桌子中間,“辦正事要緊。”


    揉揉鼻尖,賀子旻也不強求,隻是有些不甘,那麽酸的葡萄,就他一個人吃了,怎麽想都有點虧啊。


    “ok,說吧。”賀子旻身子後仰,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拇指轉動,“反正我來都來了。”


    “哥,你跟富鸞大廈的吳老板熟不熟?”馬明義率先開口。


    “明知故問,他搶了我的地,能不熟麽。”賀子旻手上的動作停下,“你們找他有事?”


    跟賀子旻這種七竅玲瓏心的商人聊天,與其騙他被他看破,還不如老老實實地交代。


    “我懷疑他養了什麽髒東西。”毛不思掂量了許久,才選了一個較為保守的方向,“我昨天去他們富鸞大廈旁邊捉鬼,可沒等我動手,鬼魂就被人重傷,可富鸞大廈卻沒有殘留丁點的鬼氣,我總覺得那地方有古怪。”


    “話可不能亂說。”賀子旻見過吳老板這麽多次,也沒瞧見他和正常人有什麽區別。不過,他的發家史和崛起速度的確太快了些,從吳老板這個人出現在商場,到他成為永川首屈一指的富豪,隻用了短短十餘年的時間。


    “我也是不確定,所以想問問你能不能想辦法讓我們見到吳老板。”毛不思認真到。


    賀子旻五指握拳,輕輕敲著桌麵,眼睛盯著麵前的餐盤,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就在馬明義準備說些什麽推他一把的時候,賀子旻才開口,“如果吳老板真養了什麽仙啊鬼啊的,你會收了它們麽?”


    “當然。”如果有,隻能是鬼了,毛不思鄭重其事的點頭,“我是捉鬼師,但凡留在世間的鬼魂,我都要收了的。”


    “如果他沒了這些個鬼祟的加持,是不是就沒了凡壓必中的先知。”


    “應該……是吧……”這點毛不思有些不確定,“即使他命運極好,沾染了這些個不屬於陽界的東西,多少也會被反噬的。”


    “既然如此……”賀子旻噠噠敲了三下桌子,才把拳頭鬆開,“我當然可以幫你去見他。”


    “真的嗎?”毛不思忽閃著兩顆大眼睛,狂喜,“謝謝,表……表哥。”


    “咱們這麽多年的交情了,那用的著這麽客氣,何況我和吳老板關係還不錯。”賀子旻眯起眼,笑起來的神情,簡直和馬明義如出一轍,這讓毛不思頓生警覺。


    “剛剛不還說人家搶了你的地,這會怎麽又關係還不錯了?”馬明義跟賀子旻做了那麽些年的表兄弟,最是知道他的,忍不住拆橋,“變的挺快呐。”


    “沒有永恒的敵人,隻有永恒的利益。”賀子旻按下服務鈴,示意點菜,“我和吳老板之間,可連著一條看得見摸得著的鈔票鏈。”


    這頓飯,與其說是賀子旻吃,不如說是毛不思被迫硬塞了一頓,期間,賀子旻撥通吳老板的電話,全程再跟他談些毛不思聽不懂的東西。


    口中不停地塞著食物,毛不思聽生意經仿佛聽天書一般,中途還渴望的瞧了眼馬明義,希望可以得到‘我也不懂’的相同回應。


    然而事實更令她心傷,馬明義隻撐著額頭不發一語,可毛不思看得出來,他的心思都在賀子旻賀吳老板的對話上,這些日子的朝夕相處,一度讓毛不思忘了,馬明義也是個生意人啊。


    “搞定,下午三點,你們替我去吳老板的公司走一趟。”電話掛斷的同時,賀子旻也飲下了最後一口紅酒,對馬明義道,“大概內容你剛才也應該聽明白了,詳細的我一會發給你。”


    “好。”


    “寧願談崩,也不能讓步,這是底線。”


    倆人又絮叨著說了幾句,賀子旻才先走一步,留下毛不思和馬明義對著麵前幾乎沒怎麽動過的菜肴。


    “撐死我了。”毛不思看著賀子旻出了小南岸,才放鬆下來,癱坐在椅子上,手卻不自覺的去摸旁邊的果盤,“吃顆葡萄清清口。”


    這一回,馬明義沒有阻止她,而是撐起了腮,一瞬不瞬的盯著毛不思。


    “我臉上有東西?”毛不思揪起一顆葡萄。


    旁邊的人搖搖頭。


    “那你看什麽?”紅唇微張,眼見著葡萄被毛不思送入口中。


    “你馬上就知道了。”


    牙齒咬開薄薄的果皮,葡萄汁頓時充滿整個口腔,沒有想象中的清甜,苦澀伴隨著酸水在嘴巴裏橫衝直撞,毛不思五官立刻擠成一團,恨不得後牙都要倒下去。


    看的馬明義嘖嘖出聲,“甜嗎?”


    酸,非同尋常的酸。


    毛不思狂灌了杯涼開水,稀釋口中的酸味,又回想起之前賀子旻笑眯眯請她吃葡萄的臉,幾乎可以和蘇尾島海上騙她吃橘子的馬明義如出一轍,更是憤恨,“你們家的人都喜歡把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嗎?”


    “這話說得可就沒良心了。”馬明義上手捏著毛不思的鼻尖晃了兩下,“我不是給你擋過一回嗎,你非要吃,這也能怪我?”


    “你明確告訴我酸,我不就不吃了麽!”


    “我哪知道,萬一你就喜歡吃酸的呢?”


    “我……”萬一,萬一你個大頭鬼!說時遲那時快,毛不思第一次手腳這麽麻利,還沒等馬明義說完,就飛快的揪下一顆葡萄,飛快的塞到了他的嘴巴裏,並強行按了下他的臉頰。


    就見剛剛還滿麵笑容的人,臉色突然就變了,眉心擠成完美的川字。


    這模樣,怎麽看,毛不思心裏怎麽舒坦。


    “你說賀子旻幫了我,萬一他跟吳老板合作談妥了,事後吳老板被反噬了怎麽辦?他不也有可能跟著虧麽?”出門的路上,毛不思還是忍不住問。


    “你見過誰家談生意就在電話裏說死底線的。”馬明義拎著毛不思的雙肩包,“他跟我說這是底線的時候,就代表不會讓步,也就是基本沒得談了。”


    “哇……”毛不思打心底發出感歎,“真是個奸商。”


    強行坑著吳老板見上他們一麵,自己卻一點血都不放。


    “我表哥畢竟做地產生意的,酒店也有涉獵。”馬明義停下腳步,炙熱的陽光透過樹葉斑駁的打在他們身上,“做同行,想的永遠是如何壓製住對手,要麽你吞了我,要麽我吞了你。”


    商場沒兄弟,公司無知己,什麽叫朋友,沒有利益衝突的,那才能叫朋友。


    而賀子旻就是個完完全全的生意人。


    “你們家都這樣的麽?”毛不思突然問出口。


    “我家應該不是。”馬明義認真地想了想,“比起我做生意,貌似我姐捉鬼更強點。”


    “明麗姐自然是最好的。”


    “嘖嘖,你這個小馬屁精。”


    辦公室的空調開的極冷,吳老板麵對著巨大的玻璃窗,不知在想些什麽。


    “老板,跟賀總的會議安排在了兩點五十,公司的例會推到了下午五點。”女秘書披著厚厚的外套,還是忍不住凍得打顫。


    “出去吧。”吳老板動動手指,女秘書就快速應下,踩著高跟鞋咚咚幾聲,就快步走出了辦公室。


    ‘阿嚏——’站在門外打了個噴嚏,女秘書頓感身上一寒。


    兩點五十。吳老板看著腕上的手表,那個他聽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女聲沒有響起,吳老板知道,她是睡著了。


    富鸞大廈有法器來壓製衝天的妖氣,而她也需要耗費巨大的心力來對抗法器對她的傷害,每日都要沉睡幾個小時。


    “等你活過來,我就收了這裏的一切,咱們找個安靜的小城市,過點安安穩穩的生活。”吳老板看著窗外,這裏的一切都是他一手打造的,他建立起了國內最出名的連鎖酒店,他投身慈善,熱心公益,外人提到他,總是忍不住感歎一句好人。


    真相卻隻有他自己才知曉,他借助遍布全國的信息網絡,收集著所有能夠讓愛人複活的可能,捐款修路建學校,不過是對那些冤孽的悔過。


    他死了三個老婆,他還清楚地記得她們臨死前是多麽的絕望,河水淹沒她們的頭頂,她們哭喊著,哀求著,他卻立在祭祀的河邊,無動於衷。


    可她們終究不是最完美的人選,她們的身體在靈魂置換後還是加速老去,這是詛咒,化不開的詛咒。可他怎麽忍心讓她永遠置身於冰冷的河底。


    “這麽些年,我終於找到了最完美的身體,我們可以結婚生子,可以白頭到老。”吳老板眼中的深情濃的化不開,“然後一起進入下一個輪回。”


    而薑水,則會代替她的位子,永永遠遠活在詛咒之中,困死在黑暗裏麵,她的痛苦不會消失,她的怨恨會蓋過善,沒有人聽得到她的呼喚,沒有人可以像他一樣,費盡心思的救她出來。


    她會一直存在於不見天日的地方,直到靈魂徹底毀滅的那天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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