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不存在不是你說了算的,它既然存在於陰陽交匯處,就自然有它的道理。”老婆子把鏡子放在身側,“這地方確實有著無數的惡,可也有無辜走失的魂魄,就跟你們沒在裏麵尋到過似的。”


    “頭發長見識短,我不跟你多說。”男人被噎了一把,使勁打了幾個噴嚏,就聽裏麵傳女人的招呼聲,“媳婦喊我吃飯去了。”


    “你可知我比你年長了多少歲?”


    “……”對麵無人回應。


    等毛不思找到男鬼的時候,他正團成團倒在一邊,身上全是烏黑的勒痕,縱橫交錯,像被巨大的漁網包裹住,在身上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跡。


    “你覺不覺得這傷有點眼熟。”馬明義跟在毛不思身邊,食指輕摸著下巴,餘光不由自主的滑落到自己手腕的珠串上。


    毛不思的眼神也跟著馬明義的視線往下滑,將看到滅魂,就把目光收了回來,“你一定要拿自家祖傳的寶貝對比不知哪裏來的野貨麽。”


    “我這不是看著有點類似麽。”馬明義聳了下肩頭。


    倆人的談話聲不大,卻還是吵醒了陷入昏睡的鬼魂。


    他的目光有些迷茫,待看清楚毛不思和馬明義的臉,才清明起來。


    “好久不見。”馬明義見他睜眼,這才蹲下身子跟他打招呼,他們之間,大概整整一天,二十四小時沒見了吧,“不是說好你老老實實的呆在墓園裏麽。”


    “我不是相見薑水的心很急迫麽。”男鬼嘴角微挑,就頓感臉上一片火辣辣的疼。


    “是啊,你現在身上橫一道豎一道,收獲倒是挺多。”毛不思敲敲脖子上的玉葫蘆,“你自己主動進去,還是我請你進去。”


    “你們就不想知道發生了什麽。”男鬼一怔。


    “想啊,隻是我更怕再被鬼騙而已。”毛不思用降魔杖優哉遊哉的敲著肩膀,“我瞧著薑水在富鸞大廈好吃好喝的住著,挺好的。”


    “好?哪裏好?你們根本就知道那裏邊有什麽!”男鬼突然暴怒,身子還沒起來,就牽動到傷口,整個人再度低吼著蜷縮成蝦米。


    “本仙姑圍著大廈瞧了好幾圈,安全得很。”毛不思故意開口激他,眼睛睜地圓滾滾的,努力做出一副羨慕的神情,“吳老板對她真是好。”


    “吳老板,你們知不知道吳老板養了個什麽東西。”男鬼嗓子裏發出駭人的冷笑,他抱著胳膊,臉頰貼著地麵,“我看到了,就在他背後。”


    ☆、替身新娘


    和薑水分手後的每一天,高維峰都在借酒消愁。關於薑水和吳老板的關係,他之前多多少少也能感覺到一些,那段時間薑水脾氣變得很不好,他知道她也在糾結,多餘的話便被壓在了心底。


    同心手鏈是他們關係最不穩定的時候求來的,當時朋友圈都在瘋傳香山下的月老廟很靈驗,有好多人再遭遇情感危機後都靠著月老廟的姻緣繩化解度過。


    高維峰原本是不信的,某天跟講笑話似的跟薑水說完,就見她沉默了許久,問他要不要一起去。


    這時他才認清,他們倆之間的關係已經緊張到這個地步,需要靠著求神拜佛換取精神安慰。


    那麽久時間過去了,高維峰至今都能回想起那天,黑雲壓的人喘不過氣,細細的雨絲不停地從天空撲向行人的頭發衣服,五彩斑斕的雨傘裝點了街道上的陰暗。


    工作日的月老廟人並不太多,進門的時候有工作人員在他們的手背上印下號碼,說求姻緣的時候需抽簽,簽數和手背上的號碼一致,可以得到月老廟的一份小禮物。


    多麽無聊的遊戲,高維峰看著手上青綠色的數字,倒也沒多說什麽。


    再然後,他們跪在月老的神像前,高維峰扭頭去看身邊的女人,她雙眼緊閉,黑長的頭發披在身後,睫毛刷的微翹,口紅是當下最流行的斬男色,臉上的妝容很精致,這些年,她變美了許多,越來越像個大城市的女人。


    他望著薑水的側臉,不知怎麽就想到了高中時期,她紮著長長的馬尾辮,臉上幹淨的像個剝了殼的雞蛋,套著大一號的運動校服,站在教室門外衝他招手:高維峰,你媽打麻將去了,說讓你去我家吃飯!


    他在薑水家吃了好多年的飯,吃到薑爸薑媽直接拿他當準女婿看待。


    “我想這輩子,下輩子,都和你在一起。”他聽到自己的聲音,“你呢?”


    “我也想。”薑水緩緩睜開眼,她的語氣很真誠,真誠到高維峰以為他們真的會有以後。


    竹簽落地和手背上的號碼對上,好兆頭。廟裏賣香的老太太探著頭看到他們的竹簽很是驚奇,說是很少遇到簽號和數字對上的,還不忘了哄著他們買了炷香,事後絮絮叨叨的說著廟裏的規矩,說是什麽不能長時間盯著月老像的臉,把頭發埋在香灰下就能永結姻緣雲雲。


    倆人點著香,也沒多想,進廟求姻緣,不過是求個心安,也就順手拔了兩根頭發埋在香灰裏。


    出門的時候,月老廟還真送了他們一對同心手鏈,手鏈做的很精致,搭眼就知道不是地攤上批發來的,他也就親手戴在了薑水的手腕上。


    自從去了月老廟,薑水和他的關係的確有升溫的趨勢,吳老板的禮物她也不再多瞧一眼,讓高維峰更相信了月老廟的神奇,也就越發的珍惜手腕上的鏈子,幾乎二十四小時不離身。


    直到薑爸爸病重,才打破他們好不容易重新塑造起的美好,巨額的醫藥費幾乎壓垮了高維峰和薑水,再加上公司倒閉,公寓每月還要繳貸款。


    這一切的一切,都讓高維峰陷入最深的絕望中,他借遍了能借的親戚朋友,就在一籌莫展的時刻,薑爸爸突然轉入了市裏最好的醫院,那些讓他愁白了頭發的醫藥費被全部繳清。


    那天起,薑水再也沒有回家,他就坐在沙發上,從天黑等到天亮,從天亮在等到天黑,最後等來了她要分手的消息。


    地點就在樓下的包子鋪,從見麵到分開不過五分鍾,他沒挽留她,也沒歇斯底裏的咆哮,倆人相對而坐,就像之前的每一個清晨。


    薑水離開後,他含著淚吃光了桌上的兩籠灌湯包,或許他曾經是薑水最好的選擇,可現在,他隻是她人生裏需要放棄的一個選擇。


    他比吳老板,差的太遠太遠,愛情,說到底還是會輸的東西。


    可也就是從那天起,高維峰開始不停地做惡夢,夢裏是個十分陌生的地方,他看到有人被塞在竹籠中,被眾人抬著扔到水流湍急的河水中。


    喇叭嗩呐,歡聲笑語,女人的哭喊聲消失在空氣中,鞭炮響起,大紅色的綢布在樹幹上迎風搖擺,明明是場謀殺卻仿佛辦成了喜氣洋洋的婚禮。


    這個夢,日複一日,越做越真實,無論他在夢裏怎麽規勸那些人,他們依舊載歌載舞的穿過他的身體,他和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他們看不到他,而他也觸碰不到他們。


    對於這個無限輪回的夢境,高維峰甚至去谘詢過心理醫生,得到的結果無非是他失戀失業,精神壓力過大。


    夢還在繼續,高維峰似乎已經認命,穿梭在敲鑼打鼓的送親隊伍中,新娘子依舊把臉埋在雙臂中。


    彩船被推入河中,下一步就該把女人沉塘了,他彎下膝蓋蹲在女人身邊,這是他第一次這麽靠近謀殺現場,也是他第一次離女人這麽近,他望著她的頭頂,即便知道她聽不見,還是忍不住歎息,“真可憐。”


    他的聲音落下,忽然,麵前的女人肩膀一抖。


    她能聽見他說話!這個認知讓高維峰猛然恐懼起來,原本被當成畫麵的假象,隨著女人的顫動,突然鮮活起來,殺死假象,和親眼看著有感覺的人死去有著本質區別。


    一隻手飛速的從籠子裏伸出來,她的胳膊雪白,跟周圍女人暗黃的膚色形成鮮明的對比,手腕上帶著複古的銀花鐲子,死死地拽住他的褲腳。


    四目相對的瞬間,高維峰感覺一盆涼水從天而降,如同置身寒冬臘月,從頭發絲冷到腳趾頭尖。


    “你,你……”高維峰看著眼前熟悉的人臉,眼睛瞪的幾乎脫離眼眶,嘴巴張張合合,愣是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高維峰,救我,救救我。”薑水恨不得把把手指頭攥斷,豆大的淚水不停地砸到黃土地上。


    “河神娶妻。”年邁的巫師煞白著臉,跳著古怪扭曲的舞蹈,“送。”


    竹籠被抬起,高維峰從未聽過薑水這麽絕望的聲音,死死地拽著他的衣服,“救我,救我……”


    “放開!你們放開她!”薑水的哭聲,周圍的禮樂聲,和高維峰的暴怒在河邊交織,可除了薑水,他依舊誰也觸碰不到。


    再然後,重物落水的,高維峰從噩夢中驚醒,冷汗浸透了床單。


    “我當時隻當這是個夢。”男鬼拉回自己的回憶,他依舊無力地倒在地上,神情在安靜的陰陽道上越發的悲傷,“直到我一次次的看著薑水死去,感覺愈發的真實,我才會去找她,我才發現了吳老板的秘密,我才知道,我不救她,她真的會死去。”


    “河神娶妻,外女代嫁。”毛不思打個寒顫,雞皮疙瘩爬滿了後背,“我知道為什麽吳老板隻開酒店了。”


    他是在為死在河裏的女人尋找替身,一個可以跟她徹底交換的替身。這世上,沒有比做酒店更容易知曉別人生辰了,他甚至隻要使點小手段,就可以令選中的人悄無聲息消失,他如果真的把人換出來過,決不會隻等一個薑水而已,之前定然會有不甚完美的替代者。


    “吳老板,是不是死過三個老婆。”毛不思半蹲在地上,“或許,死的還不僅僅是他老婆。”


    ☆、約定俗成


    “毛毛,你不覺得很奇怪嗎?”馬明義聽著倆人的對話,許久才疑惑出聲。在他的認識裏,吳老板是個嚴謹的人,絕對不會放任男鬼在夢裏看到這些,更何況他的身份還透著那麽多的詭異。


    “再奇怪又怎樣。”鬼魂眯起雙眼,掩蓋住裏麵的痛苦,“這就是事實,一個我用生命來作為佐證的事實。”


    周圍隨著高維峰的這句話,再度陷入沉默。


    陰陽道不適合長久呆下去,毛不思見高維峰衰弱的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索性掏了張符咒放在手心,身邊立刻就出現唰唰的風聲,毛不思知道,這是一直盯著他們的鬼魂驚嚇離去的聲音。


    無視其他,毛不思用降魔杖敲了敲,“你要跟我出去麽?”


    “你會救她嗎?”男鬼沒有正麵回答毛不思的問題,反而問出心中的所念所想。


    “你說呢。”毛不思還蹲在地上,她個子本就不高,又蜷縮著身子,遠遠望去,很小一團,“我的使命就是捉鬼驅邪。”


    高維峰的目光從毛不思臉上飄到符咒上,又再度移到她的臉上,似乎在衡量著什麽。


    “你不用算計這麽多,我既然不把你收到葫蘆裏,後麵自會把你放出來。”留著高維峰還有用,有些事情,她這個活人做不到,鬼魂卻可以,“照片上的那個男人你還沒告訴我是誰。”


    7002,這一切的起源都來自於7002,它就像一根線頭,扯啊扯啊,就扯出了這麽些個事情。


    “隻要能讓薑水活下去,我保證會把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訴你。”高維峰勉強抬起手臂,手指細長蒼白,骨節分明,“這是約定。”


    啪啪啪,毛不思不做遲疑,抬手跟他連擊三下,邊擊掌邊碎碎念,“我堂堂捉鬼師,居然還要跟鬼訂契約。”


    似乎有些懊惱,掌聲將落,毛不思就收起符咒,啪的一聲拍到男鬼身上,但見白光一閃,原本躺在地上的白襯衫男人就不見了蹤影,隻留下一團黃色的紙符穩穩的掉落在地麵上。


    等毛不思收了紙團在兜裏,才按著旁邊馬明義的肩膀起身,蹲的久了,腳還真有點麻。


    “二十多歲的人,怎麽跟個老太太似的。”馬明義肩膀被毛不思按著,見事情都辦得差不多了,以往的性子就又回來了些,忍不住吐槽毛不思。


    “要你管。”毛不思活動活動肩膀,又晃了幾下脖子,“信不信我把你留這兒。”


    她也就隻有嘴上逞能了,還真不敢把馬明義丟這兒,倆人才沿著之前來的路返回,偶爾有黑影從他們身邊穿過。


    隨著午夜的到來,陰陽道也逐漸繁華起來,民國的老洋樓,中式的四合院,漂亮的複式公寓,一棟棟,一座座,拔地而起。


    “喲,這是誰家的小哥哥?”二層的老洋樓開著窗戶,妖嬈的女人背靠在窗框上,大波浪正留到肩膀,蓋住了半隻眼睛,此刻正饒有興趣的看著與此地格格不入的毛不思二人。


    拋下的好意沒有回應,女人咬唇一笑,眨眼間人就消失在了窗戶旁,一樓的房門被打開,她生的美豔,走起路來更是搖曳,頗有民國時候富家金絲雀的風情。


    踏入陰陽道,莫應道中人。


    活人和死人交道打多了,極容易生出惡緣。活在陰陽道裏的,善惡皆有,隻要他們不出來在陽間作惡,毛不思自然也不會閑著進來打擾他們,這似乎成了默認的規矩。


    這個世上並不是非黑即白,他們也一樣,總有些約定俗成。


    毛不思目不斜視的從女人麵前走過,同性相斥異性相吸,女人的目標自然不是她,而是一個轉身,人就靠在了馬明義身邊。


    女人笑起來很好聽,“小哥哥怎得不說話。”


    眉心微跳,馬明義行走的步伐停了下來,引的前方的毛不思連翻兩個大白眼,隻得一起停下步子,心裏暗暗道:千交代萬交代,不要搭理這裏邊的人。


    隻是還沒等毛不思硬著頭皮去揪他,就聽身後傳來女人的一聲尖叫,接著墨綠色的身影瞬間消失在街道上,洋樓緊閉,轟隆幾聲,就徹底消失在空氣中,徒留下光禿禿的一塊土地。


    “你做了什麽?”毛不思快步跑到馬明義麵前,把他上下打量了一圈,見他沒事才放下心來,緊接著又皺眉,“不是讓你不要回應這兒的人麽。”


    “為什麽都沒幹啊。”馬明義無辜攤手,是個人搭訕就搭訕了,可是一個鬼,生的再好看,也會讓人心生恐懼,何況馬明義打小就看得見那些東西,不知道遭了多少罪,本能的排斥它們,他收緊手指,轉了下手腕,“不過是看了下時間,可能嚇到她了吧。”


    表帶旁邊,滅魂手串上的經文若隱若現。


    這落在鬼魂的眼裏,顯然是極大地威脅了。


    “你也太不憐香惜玉了。”毛不思了然,又回想起那聲女人的尖叫,“我看她也沒惡意,別理她就是的,何必這麽嚇唬人家。”


    “站著說話不腰疼。”馬明義把手掌放在毛不思腦袋頂上,胡亂的揉了兩把,“你要沒這身本事,遇個鬼試試。”


    指不定還不如他呢。


    “誰讓你不是女孩子。”見馬明義邁開步子,毛不思忙快走了幾步跟上,嘴裏還在念念叨叨,“你家好多祖傳秘術,老厲害了。”


    “你又知道?”身邊的人揣著手,一步趕毛不思兩步大。


    “我哪有這麽好的運氣瞧見。”毛不思有些可惜,又有些羨慕,“聽我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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