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寥第一次見他,是她死後跟著母親去給父親掃墓,當時他就站在陰暗處,看著朱山公墓人來人往,他和她一樣,都是鬼魂,他和她卻又不太一樣,他懼光。


    也對,幾乎所有的鬼都怕光,唯獨林寥例外,她可能,連做鬼也是個不合格的鬼吧。


    四周的空氣陷入死寂。


    還是毛不思先開口,“你想要什麽時候離開。”


    林寥可以選擇,她也可以任由她選擇,隻是不能拖太久罷了。


    “等我買完蛋糕。”雙馬尾垂在林寥胸口,她從口袋中掏出兩百塊錢放在毛不思掌心之中,抿著嘴,微微一笑,身子開始逐漸變的透明。


    他們去了二十六中附近的一家蛋糕店,據林寥說,這家的蛋糕公認的好吃,毛不思和馬明義都沒吃過,自然不做判斷。


    兩百塊錢在經過小十年的變遷,早已不像當年那麽值錢,他們挑來挑去,買了個六英寸大小的水果冰淇淋蛋糕。


    蛋糕被店員小心的打包,她手上動作不停,眼神卻不住的往他們這邊挑,也不能怪她,著實是進來的這倆人太奇怪,一開始,倆人同時指向了慕斯蛋糕,接著就是一陣自言自語,什麽“你既然不喜歡就換個吧。”


    你是誰?誰不喜歡?那一刻,店員覺得倆人八成是對瘋子,提高十二萬分警惕的看著他們一路從彩虹巧克力,變成水果冰淇淋的,才定下來。


    等買完蛋糕出來,毛不思還沉浸在店員警惕的眼神中,“別說她了,要是我看不見林寥,也得以為是倆瘋子。”


    “別帶上我,明明是你自個裝神弄鬼。”馬明義拎著蛋糕,冰淇淋散發著涼氣,即便裏麵有冰袋,想來這大夏天的也不適合放太久,可林寥又吃不了,這會兒她的咒語早已解除,馬明義也就看不著他,隻好對著空氣問道,“這個要給誰?”


    “給我媽。”林寥伸手去碰蛋糕盒,手指從盒子上穿過,“我媽下個月就要過生日了。”


    這兩百塊錢,是她當初作文獲獎得到的,那時候學校周圍總有些搶錢的混混,所以她才把錢嚴嚴實實的藏在鋼筆中,就等著媽媽生日那天,去給她買一個最大最好看的蛋糕。


    隻不過林寥沒有等到那天,這個蛋糕也遲來了好多年,而兩百塊錢也買不到最大的蛋糕了。


    “我想提前送給她。”林寥眼睛亮晶晶的,她的脖子和身體隻有一層皮連接著,要不停的扶著腦袋,臉上的傷口毀了她原本清秀的容貌,白色的校服上染滿了汙血。


    “為什麽不今天給?”毛不思張張嘴,“你們可以一起過。”


    “我不想在她吹蠟燭的時候告別。”林寥走近毛不思,瞧著她脖頸上的玉葫蘆,玉葫蘆感應到鬼氣,散出溫熱,“也不想真的讓她生日那天掉眼淚。”


    她的媽媽,這些年早就快把眼淚流幹了,一個人的周末,一個人的團圓飯,一個人過的生日。


    “這就是你去找她們的理由?”


    “嗯。”林寥失神,繼而應下,“可她們都不還我,然後我就特別生氣。”


    這明明就是她的東西,她們怎麽能偷她的東西?


    她不想變得和她們一樣壞,可是她已經有些無法控製自己了,這兩年,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她有些開心,也有些害怕。


    開心的是她終於有能力去找她們,害怕的是自己會不會傷害到媽媽,毛不思就出現在她自我掙紮的節骨眼上。


    她早就不是人了,而是別人口中害人性命的惡鬼。


    “可是你別告訴我媽。”林寥見毛不思解下脖子上的葫蘆,她緩緩的閉上眼睛,模樣乖巧,“我想在她心裏永遠是個值得驕傲的好孩子。”


    “好。”毛不思含淚點頭,食指交扣,拇指豎起,“洞中玄虛,晃朗太元,乾羅答那,度鬼萬千。收魂!”


    白光湧出,包裹著林寥小小的身子,最後化為一道細煙,被收入玉葫蘆之中。


    馬明義安靜的站在一旁看著,他看不到林寥,也看不到白光,他隻瞧見毛不思手心的葫蘆安安靜靜,咒語過後,被瞬間握緊。


    “毛毛。”馬明義見她模樣傷心,忍不住開口,話到嘴邊,卻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老毛曾說過,看到的東西越多,就越容易傷心。”毛不思飛快的背過身去,後腦勺對著馬明義,胡亂在臉上抹了一把,佯裝無礙,“可我從沒見老毛哭過,他確實比我厲害。”


    “誰說的,我眼裏的毛毛可厲害的緊,當初上學時打架,一對四你威風極了。”馬明義伸手搭在毛不思肩膀上,用腦袋輕磕了下她的腦門,權當安慰,“走,哥帶你吃大餐去。”


    “吃毛線!”毛不思不樂意,掃了眼馬明義手裏的蛋糕,吸吸鼻子,“先找個地方凍上才是真的,省的化了。”


    “這不容易。”馬明義伸手招車。


    手臂剛抬起來,一輛藍色出租車就從他身邊急刹車停下,司機搖下車窗,高聲道,“您去哪兒?”


    “最好最近的酒店。”馬明義開口。


    對上司機了然的眼神,毛不思瞬間變得窘迫。


    “存蛋糕而已。”馬明義明顯感覺胳膊下的人一僵,眼角微挑,他笑著偏了臉,湊在毛不思耳邊輕聲道,“你可千萬別對我有什麽想法。”


    “呸,想的美!”


    出租車司機開起車來跟上了賽場似的,連甩尾都用上了,顛的車後邊的倆人有些想吐,毛不思憋不住提醒,“師傅,您開慢些。”


    “好嘞。”司機口頭答應,確全無減速的意思。


    “下次,我還是把我的車開來吧。”馬明義有些頭暈,“這次大意了。”


    做人呐,有的選當然選法拉利。馬明義坐在堪比f1的出租車上,起碼,要比的士強吧。


    ☆、最是無辜


    毛不思到達酒店的時候還在想,她到底是對馬明義有多放心,隨隨便便就跟著他往酒店跑,再轉念一想,反正他打不過她,自己怎麽也吃不了虧,就又把這個念頭給收了回去。


    至於馬明義,進了酒店第一件事就是把冰箱門打開,把冰淇淋蛋糕放進去,然後再把冰箱門關上,十分利落的完成了一整條小品段子。


    從昨天早上到現在,倆人整整忙活了兩天,還沒等人歇過來,關安安的電話就打進了毛不思的手機,要說毛不思現在最不想見到誰,非關安安莫屬了。


    “幹嘛?”毛不思語氣有些僵硬。


    聽得馬明義耳朵微動,她還真是個喜好分明的人,情緒全寫在了聲音裏。


    “不思,那個髒東西怎麽了?”關安安心裏十分沒底,因為毛不思臨走前的一席話,她整整一天都沒敢亂動,“我害怕。”


    嗬嗬。害怕。毛不思好不容易壓到心底的火氣再次冒了出來,她口袋裏還放著關安安給的銀行卡,就像帶著火,燎的她皮膚疼,“先掛了,我去找你。”


    怒氣衝衝的拉過雙肩膀,毛不思還沒邁開步子,就被馬明義抓住手腕,他還在閉目養神,“你先喝杯水,消消火再出門。”


    “我就不該接這個活。”毛不思狠狠跺了兩下地麵,從口袋裏掏了銀行卡丟在沙發上,“現在這個錢一想到是她給的,我拿著就不舒服。”


    “不要了?”馬明義把眼睛張開條縫隙。


    “不要。”


    “我敬你是個有骨氣的鐵公雞。”馬明義拉著毛不思一起靠到沙發背上,“關總給的也要退回去嗎?”


    “憑什麽?”一碼歸一碼,毛不思靠在軟軟的沙發上,“我氣個半死,還不拿錢白給她驅鬼,我傻啊我。”


    “既然這樣,為什麽關安安的不一起收著。”馬明義轉過身子,用手掌撐住額頭看向毛不思,“多宰她一筆不是更好。”


    “有的錢我非要不可,就像某些人,欠我八萬我記得清清楚楚。”毛不思張開眼,對上馬明義有神的眸子,“可有些人,她不配給我錢。”


    “走吧。”


    “嗯。”


    房門被帶上,倆人迎著月光,快步踏出酒店。


    希望來個開車穩點的司機。之前的出租車司機給了倆人十分嚴重的心理陰影,馬明義手臂將抬。


    就見一輛藍色出租車一個漂移拐彎,衝在了其它出租車前麵,停下的速度,和微顫的車身,都讓人莫名的感到熟悉。


    車窗被搖下來,那是一張十分熟悉的麵孔,還沒等馬明義開口,司機就率先招呼出聲,“這麽快啊,兄弟。”


    不到三十分鍾。


    這回,輪到馬明義張口無言,而毛不思則抽搐著肩膀,低下了頭。


    等他們到關安安家的時候,已經接近淩晨,毛不思還沒邁進臥室,就見關安安從床上奔了下來,她抓著她的胳膊,眼睛裏寫滿了期望。


    “成功了?”


    “成功了。”毛不思掰開她扣在她小臂上的手指。


    “真的嗎?”關安安捂著嘴,似不相信的看向馬明義,似乎在向他尋求認同,等看到他點頭,才欣喜地尖叫出聲,她的聲音很尖銳,直衝耳膜,她不停地繞著房間奔跑,手裏的枕頭被她不停地砸來砸去,喜極而泣的咬牙切齒,“那種東西,就該除了。”


    “還給你。”卡被毛不思嫌棄的丟在床上,“我不要。”


    “為什麽?你值我開這個價。”關安安見毛不思丟了卡過來,才停下,她上下打量著她,不由得懷疑,“還是說,有什麽後顧之憂?”


    “沒,我向來報多少收多少,關總給了我自然不會多收你的。”毛不思一字一句吐出來。


    “喲,這世道,還有這麽良心的賣家。”關安安聽毛不思說沒後顧之憂,懸著的心才放下來,她一屁股坐到床上,笑道,“不過,我怎麽瞧著你不高興。”


    “你在腦子裏給我看了那麽一出故事,我能高興地起來麽。”毛不思用降魔杖輕敲著掌心,“我瞧你倒是高興地很。”


    “纏身的惡鬼被除了,我當然高興。”關安安仰著頭望向她,柔順的發絲披在肩頭,眼裏是掩蓋不住的愉悅。


    “你就不覺得自己對不起林寥?”毛不思冷眼,“這一切的一切起因都因為你。”


    “幹嘛這麽嚴肅。”關安安往日裏脾氣也不好,她打小被嬌慣壞了,要不是因為毛不思幫了她,她也真心感激,絕不會容著她這麽指著她的鼻子批,關安安吸了口氣,再度眯起了笑眼,“捉鬼除妖多好的事情啊。”


    “你知道我的意思。”毛不思對關安安此時此刻還能笑出來,感到無比的詫異,“且不說你死了三個朋友,單就林寥一事,你就不覺得自己有錯嗎?”


    “你夠了,我是真心謝你,才坐在這讓你訓斥。錯?”關安安起身,她伸手把茂密的頭發挽到耳後,認真道,“又不是我逼她去死的,我哪裏有錯!”


    這一切又都跟她有什麽關係,就因為她寫了告狀的紙條,丟了林寥的鋼筆,她就該去死麽?這就公平了?這就對了?


    “你們能不能不要這麽理想主義,能不能不要站在殺人凶手的角度去思考問題。”關安安忍不住冷笑出聲,“朋友死了我也很難過,可我還活著啊,我既然活著,當然要自我慶祝,總不能她們死了,我就要抱著照片哭吧。”


    “我真的,從沒見過你這麽自私的人。”毛不思覺得,自己完全無法理解關安安的思維,明明就是始作俑者,卻說得如此冠冕堂皇,仿佛自己才是受害者一般。


    “我這不叫自私,我隻是在陳述事實而已。”關安安眉心微蹙,見毛不思不認同她,轉而走向馬明義,“要是你,劫後餘生,不開心嗎?”


    不該接的,費盡力氣,這是救了個什麽人。


    毛不思唇抿成線,如果關安安不是人,如果她也是亡魂,自己一定二話不說就帶她走!


    這個地方,毛不思一分一秒都不想多呆。


    憤而暴走的瞬間,路過關安安身邊,她費了好大的勁才控製住自己沒上手給她一巴掌。


    “哎呦。”在走廊不小心撞到前來送水的阿姨,托盤裏放著三個玻璃杯,兩個透明是他倆的,一個粉色自然就是關安安的了。


    毛不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氣急了,扶住的瞬間,順便念了咒封在了粉色杯子的杯口。


    走廊裏的腳步聲越來越遠,馬明義覺得自己待下去也沒什麽意思,“那我也走了。”


    “哎,等下。”關安安眼珠骨碌碌轉了兩圈,轉身拿了床上的卡給馬明義,“要不你幫不思收著吧,等她氣消了再給她。”


    “算了,她既然還給你,就肯定不會再收下。”馬明義用手指擋住卡身。


    “她脾氣確實差了點,但人挺好的,我是真心實意想和她做朋友,就是不知道她願不願意。”關安安歎氣出聲,她生的好看,這會兒又擺出一副無措的表情,著實挺惹人心疼。馬明義眼睛眯起,嘴角的嘲諷一閃而過,絲毫沒令人察覺,他隻抱著胳膊不說話,最後還是關安安等不下去,“要不,你留個號碼給我吧,我怕我打不思的電話她不接。”


    “那我也沒辦法。”為什麽還是同樣的招數,就不能換點新鮮的嗎?馬明義對這種要電話的方式表示失望,“畢竟我有老婆,也不好常跟別人聯係。”


    “你結婚了?”關安安眼睛驟然睜圓。


    “對啊。”


    “和誰?”毛不思?關安安剛升起這個念頭,就被自己打消了,感覺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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