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軒王注意到林芊芊的眼眸有些紅腫,嫣紅的眼角含著一層薄淚,鼻尖同樣有些紅。似是海棠微雨,叫人盯著那粉紅花瓣上欲要掉落的晶瑩雨珠看了。


    雨,本來不是美的。


    可是,它落在花朵上,因沾染了花的美麗,便美輪美奐,值得品鑒,叫人欣賞起雨來。


    林芊芊回答他,“我是見到了皇上。”


    她發現懷孕後情緒不穩定,她現在感受越來越明顯。


    女子懷孕後體內激素紊亂,神經係統受到影響,很難像平時那樣控製自己的情緒。因為一點小事產生情緒波動,因此很多女子有懷孕期間情緒不好老哭的狀況。


    激素控製了她。


    她想起自己不能回去現代,要留在這裏直到死亡,她的眼淚再次滑落出來。又想到了和顧淮的過去,又想到了書中自己的結局,她不知道能不能把握自己的命運,眼淚就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往下掉……


    她不想變成林黛玉的。


    可誰知想到一點點小事,就會掉眼淚。


    她想,等她度過這段時間就好了。


    實際上,很多孕婦都是如此。度過了懷孕這段情緒很容易低落的時間,她們又恢複了從前開朗,灑脫的性格。


    隻不過有些人,因為家庭丈夫的因素,患上了抑鬱症。


    林芊芊想到自己以往灑脫的性格都是這樣,那其他女子這個時候更需要丈夫,家庭的關懷和照顧。


    她得盡快把孕期知識科普做起來,讓每個人都重視她們。


    林芊芊想到現代刷到一些孕媽視頻,樂觀堅強如papi醬,都在懷孕時被激素打倒,懷疑周遭的一切,懷疑丈夫對自己的愛。這個時候是女人最敏感,最脆弱的時候,也是最容易受到傷害的時候。


    林芊芊講起了和皇上的事。


    北軒王聽得認真,他仔細琢磨著皇上那日突然出題:如何讓國家富強起來?


    一定是受到了林芊芊的影響。


    皇上不會突然,無緣無故地問這些問題的。每一個問題背後,皇上心裏都有標準答案,隻有最接近這個答案的回答,他才會給出最高分。


    若是回答不上來,回答得不好,那恐怕已經在他心裏扣掉了分數,離最終的繼位人選越來越遠。


    目前,他雖是太子,但仍然不得不未雨綢繆。


    北軒王實在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這個問題已經在心裏壓抑了許久,“你怎麽哭了?是不是誰欺負了你?”


    她鼻尖紅紅的樣子,眼裏含淚的樣子。讓他想到了受傷的兔子,想到了大雨天被雨淋濕的小貓,躲在草叢裏可憐地喵喵叫……


    突如其來的關心,令林芊芊驚詫地睜大了眼睛,她搖頭,“沒有人欺負我,我隻是想到自己家鄉了,就不受控製……”


    “我沒事的。”


    北軒王歎氣道,“我記得你之前不是這樣多愁善感的,幾乎沒見過你哭泣的樣子,讓我有些驚奇。”


    林芊芊,“女人都有自己多愁善感的一麵。”


    “每個人都有傷心難過的時候,請殿下不要見怪。”


    他微笑道,“見到你,我想起了之前在宮裏,之前你來王府裏。我已經很久沒有聽到你唱歌表演了。不知今日能否聽你……”


    林芊芊眼眸微微垂下來,看著地麵。


    她心道,對於北軒王來說,她和之前差不多,是取樂聽歌的音樂軟件。


    沒事了,聽聽歌,看看表演,打發時間的舞女,歌伎。


    林芊芊默默點頭,她伸手撫摸上自己的喉嚨,“隻是我的聲音有些啞,可能有些不大動聽。”


    “無妨。”


    他唇邊噙著笑意,“你就唱那首《聲聲慢》,還有《鴛鴦戲》。”


    林芊芊突然想起《大紅燈籠高高掛》裏男主老爺陳千佐娶了四個姨太太,每一個都有自己的功能。三太太是戲子,她和她好像啊,三太太是當紅花旦,她對於男人來說是唱片cd,是獨家收藏的一本音樂集。三太太有名氣,相當於當紅流量明星,娶了她做妾,別人都羨慕他,都誇他財大氣粗,極大的滿足了他在男人圈子裏的虛榮心麵子,想要的誇讚。她為他生了一個兒子,結局卻是被身為男主的老爺叫人勒死。


    大太太是他的正妻,是當家主母,為他料理著家事。他也給她尊敬,給她尊嚴,但是也隻剩下了這些,而她想要的尊嚴和尊敬,也是他可以隨手剝奪的。


    他是如何讓所有女人都爭寵,並且樂此不彼鬥爭的?答曰:獎賞。


    陪他睡覺的女人一定會得到金錢首飾獎賞,並且第二天有點菜的權利。爭寵的一定要給獎勵,這樣人人才能爭寵,一心討好他。而女人們為了首飾,為了點菜權利,就開始鬥起來。


    女主是四太太,是鞏俐飾演的洋學生頌蓮。當時別人都納洋學生為妾,當做時髦。陳老爺也跟風納這樣的小妾。女主接受過最好的教育,擁有著最新的思想。而她在這後院裏,短短一個月被同化,不得不學著爭寵,鬥爭。她清醒著沉淪,痛苦地瘋魔,被卷入之後,她原來的自己被徹底殺死,成為了和這後宅女人別無二致的模樣。


    很多人覺得自己能鬥贏所有女人,把握命運。看不到男人在上方如提線木偶一般操持著每個女人嗎?


    這後宅,其實是一個泥潭。


    所以哪怕擁有新思想,擁有新知識的女子頌蓮,也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


    踏進來的人,都陷入了沼澤地裏。於是每個人為了生存,開始扯對方的身體,爭搶打罵,妄圖踩踏著別人的屍體爬到安全地帶。


    當她們好不容易爬出來之後,結果沒走兩步,兩條腿又陷進了泥裏。


    正妻以為自己有一塊踏板,比別人高一等級,比別人安全。實際上這塊踏板,可以被男人一腳踩碎,隨時讓她掉落進去。她同別人一樣滿身汙泥,狼狽不堪。


    破局的辦法,是她們團結起來,尋找一塊很大的木板一起站在上麵。


    而這是不可能的,有人見到別人稍微好一點,就想把她踩下去,也想把她比下去。正妻見後院隻有一個小妾在泥裏,沒有意思,立馬叫進來幾個人和小妾鬥起來。


    正妻以為自己是觀眾。


    隔岸看火,是最安全的位置。


    而處於觀眾席上唯一的觀眾,從始至終隻有男主人。


    男主人欣賞著她們求生掙紮的姿態,像是看一場電影那般有趣,生動,真實,新鮮,刺激。


    有血腥,暴力,有恐怖驚嚇,有愛恨情仇,有懸疑推理。


    一場宅鬥大戲,這些元素全部集齊了,比任何戲劇都好看。


    林芊芊看到北軒王,突然聯想到他,不止是他,還有九王爺,每個貴族男人。他的後宅,都有這樣一場熱鬧的大戲在上演。


    他們一定很滿足女人們為自己爭風吃醋吧,並且覺得那是自己男性魅力太大了,每個女人才為自己要死要活的。


    在泥潭裏,唯一安全的踏板是男人給予的關心和愛護。


    這踏板,十分短暫。他很快把踏板抽走,又拿到別的女人麵前,要她踩在上麵,防止掉落泥潭。而那個踏板被抽走的女人,重重摔入泥裏。


    他道,“聽說侯爺還了你的身契,你早已離開了侯府。你居住在梧桐城,這次為何突然回來?”


    林芊芊,“這次是因為聽說侯爺生病,他對我有恩,我來看望他。”


    北軒王勾了勾唇,眉眼多出了幾分柔軟繾倦,“你這次,可是和你的夫君一起來的?”


    林芊芊搖頭,“我是一個人來的,沒有夫君。”


    “原來你還沒有嫁人啊。”他道。


    “是。”


    “為何沒有嫁人啊?像你這樣的女子應該不愁嫁才是。”北軒王撫摸上手裏的茶杯,大拇指輕輕摩挲上麵燒製的藍釉色蓮花紋。


    林芊芊道,“我目前沒有嫁人的打算。”


    他觀察了下這所屋內,“我記得你之前居住在客棧,現在為何又住在這裏?”


    “客棧人來人往,魚龍混雜,我嫌那太吵,休息不好。這裏是我親戚的房子,讓我暫時住在這裏。”


    林芊芊解釋道。


    她暗暗有些心驚,她和北軒王是點頭之交,他今早突然到訪,她嚇了一跳。


    這裏是張琦的一處僻靜住所,在客棧確實住著不太好,他每晚來找她。她怕來往頻繁,被熟人撞見,被人議論,兩人的關係散播出去,說想找個普通民宅居住,可是短期的一個月,人家又不租給她,他便安頓她到這裏暫住。


    這處宅子在貧民區,距離皇城位置偏遠。宅子買了之後一直空著,沒人知道主人是他。


    “王爺,怎麽會知道我住在這裏?”林芊芊對上了北軒王的眼睛。


    她心裏猜測著他對自己的事情知道多少?她隱隱擔心她和張琦的事,會被他知道散播出去。


    北軒王道,“我聽人說你被關進了大牢,派人去大牢裏找。去了才知道你被放了,幾番打聽,才知道你住在這裏。”


    幾番打聽?


    這個幾番打聽,讓林芊芊心裏隱隱有些不舒服。


    感覺到隱私被人偷窺了。


    北軒王臨走時道,“今日就先談到這裏,明日你再繼續和我講一講父皇都在梧桐城做了什麽。”


    “是,我送您出去。”


    林芊芊送北軒王走到院子。


    突然吱呀一聲,院門從外麵打開。張琦進來見到北軒王愣了下,很快,上前行禮,“見過太子殿下。”


    北軒王看向了林芊芊,“這位是你的親戚?”


    林芊芊鎮定地點頭,“是,他是我的親戚,我們老家在一塊,一位表哥。這次多虧了他幫忙照拂,我一個小女子才在京城有落腳之地。”


    “還請太子殿下不要宣揚此事,我的名聲實在太差,我不想給張大人前途聲名造成影響。旁人若是知道他和我是同鄉,一定把他拉出來給公眾批判議論。”


    北軒王點頭,“你放心。”


    “他來做什麽?”


    把院門落鎖後,張琦轉過身問林芊芊,


    “我也不知道,他突然就來了。”


    “我看侯爺身體恢複得差不多了,我也要收拾收拾回去了。”


    林芊芊邊說邊走進屋裏,把桌麵的茶杯收拾起來。張琦把手上的手提袋放在桌麵,那裏麵裝了一截洗淨的白蓮藕,兩根綠油油的黃瓜,還有包子,買的棗泥酥。


    手提袋是林芊芊用粗麻布縫的。和現代的帆布包一樣,兩個提手,下麵的口袋大容量,可以裝好多東西。


    他之前每次回來都要給她帶吃的,什麽都一股腦抱在懷裏,她便縫製了這包給他用。


    “你多陪我幾日,別著急走。”張琦從後麵摟住林芊芊的腰,把人抱到自己大腿上,他靠在她腦後吻上她的臉。


    “左右算算,你這孩子也有兩三個月該生了,不如留在這裏,把孩子生下再說,我還能照顧你。”


    林芊芊搖頭,“你一個大男人怎麽照顧我?還不如我的那些小姐妹細心,我才不要在這裏生產。”


    他伸手捧著她的臉,認真道,“這裏名醫多,還有太醫。你留在這裏生產較為安全。”


    “乖,聽我的。”他柔聲誘哄。“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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