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衝鄴沒聽過含璧的箜篌聲,也不知道有什麽區別,他沒有細看那道彈奏箜篌的身影,他壓根想不到,陸蒔蘭能這樣大膽。


    一曲彈罷,陸蒔蘭坐在那蘭花心中又被抬下去,殿中這才有人喊:“含璧姑娘這箜篌的確是絕啊!”


    僅此一曲,含璧的身價又要漲得更高了。


    霍寧珘站起身來,蕭衝鄴卻突然開口叫住他:“小舅舅,你去哪裏?”


    霍寧珘腳步半分未停,淡淡道:“淨室。”


    ***


    陸蒔蘭回到含璧那處,見她已將受傷的手指包紮起來。含璧指指地上的黑布履,道:“多謝禦史,你放心走罷,一會兒若再有人叫我獻藝,我便說這手指剛被割到。”


    陸蒔蘭點點頭,立即換裝穿著這雙有點大的鞋走了。但這雙鞋也隻能稍作應付,官員穿的是皂靴,和這些藝人的鞋可不一樣。她決定先自己回家換鞋,明天再主動彈劾自己今日的失職。


    陸蒔蘭便想抄近路盡快出這芙蓉園,為了躲一隊婢女,她急促後退好幾步,卻蹭到了假山石壁上。但是,避開了婢女,卻沒避過前麵一道高大的人影。


    “首輔?”陸蒔蘭看清對方,心頭一下又緊揪起來。


    霍寧珘一眼就發現了她拖拖搭搭不合腳的鞋,麵色微沉,道:“你自己的鞋呢?”


    陸蒔蘭瞅瞅霍寧珘的臉色,不得不將自己今天最初被推進水池的遭遇講了一遍,不敢再看對方的表情。卻是又問:“首輔,照說這種情況,不算是下官自己失儀罷?”


    陸蒔蘭說完又極輕微地呲了呲牙,剛剛被撞的後腰和臀部上半截火辣辣地痛。


    霍寧珘是眼睛多毒辣的人,立即發現了她這小動作,問:“怎麽,傷到了?”


    陸蒔蘭點點頭,道:“不過無事的。應該隻是破了皮。”


    霍寧珘指尖輕搭在陸蒔蘭肩頭,將她轉了個身,便看到她後腰那塊果然已浸出少量血跡,蹙了蹙眉。


    他將陸蒔蘭帶進附近一間宮室,藺深迅速送來了藥,並在霍寧珘身邊附耳說了幾句。


    陸蒔蘭靜靜坐在椅子上,實在坐立難安。霍寧珘拿著裝藥的小瓷瓶走向她,道:“大夏天的傷口不作處理,易受感染。我先幫你搽藥。”


    陸蒔蘭一怔,擦傷在後麵,她當然不可能自己搽藥。可是……首輔幫她搽藥?


    “衣裳撩起來,趴到榻上。”霍寧珘作著簡單的命令。


    陸蒔蘭微咬了咬唇角,想著該說點什麽好。她雖然一直都告訴自己,在與同僚的相處中,要大氣,記著你是一個“男子”。但……


    霍寧珘輕挑眉峰,問:“我與陸禦史都是男人吧?你在磨蹭什麽,介意什麽?”


    “……”麵前的男人可不是別人,而是她的未婚夫霍寧珘,若是叫他知道她就是陸蒔蘭,她一直在騙他……陸蒔蘭沒有想到,她今晚的運氣,會一路跌到有生以來的最穀底。


    陸蒔蘭找著理由:“不是介意,而是……下官,下官上回見了首輔打著赤膊,對比之下,下官實在不好意思在首輔麵前袒露自己。”


    一個體弱的男人,因為自己這白斬雞身材,在另一個體格高挑完美的男人麵前,產生了同性間的自卑。這個理由,還是說得通的。畢竟這世上總是有些人要敏感些,不然傷春悲秋怎麽來的呢,


    霍寧珘唇角微掀,笑意玩味,看看陸蒔蘭,問:“是嗎,看來陸禦史喜歡我這樣的?”


    她被問得微微地發懵,想了想說:“喜歡。準確些說,是極為羨慕您的體格。”


    霍寧珘笑容加深,似是對她的回答很滿意。安慰她道:“不必羨慕,若是你想要,以後你也可以得到……不過,男子漢大丈夫,太拘於小節就沒必要了。”


    她……也是可以得到的嗎?陸蒔蘭想了想,首輔這意思,是說她通過習武,也可以練成他那樣的身型罷?應該是這樣了。


    陸蒔蘭可不敢想霍寧珘說的是她可以得到他這個人,當然包括得到他的身體……不但不敢想,也壓根沒往那方麵想。


    陸蒔蘭惟恐自己再這樣磨嘰下去,引來霍寧珘懷疑,不就是看個腰?反正她注意點,不要將衣裳掀太高,別露出纏胸的綢帶就行了。總比暴露身份好。


    多少人想要首輔給他搽藥,還不一定求得到。她微咬牙根,心一橫,手按在腰間銅花扣搭上,將腰帶取了下來,放到一旁的桌麵。


    “……”霍寧珘也就是逗逗她,他已讓藺深取鏡子去了,打算讓陸蒔蘭自己照著鏡子擦。


    霍寧珘恍神的這麽一瞬,陸蒔蘭已撩起自己外裳,露出一截光生生的腰,閉著雙眼,趴到了榻上。當然,她小心控製著衣裳撩起的位置,兩隻手緊緊攥著。


    她的綾褲也還穿在身上。整個人露出的也隻有那一截白皙的後腰。但細得一掐,柔軟如柳,這般趴著,平白生出柔順雌伏,任人施為的旖旎來。


    陸蒔蘭偏向一旁的側臉,緊闔著眼,長睫不住輕顫,粉唇因閉得太緊而微嘟,完全不知自己有多誘人。


    霍寧珘盯著陸蒔蘭的臉,眸色變得深而暗,沉默片刻,果真坐到床邊。


    “七爺,鏡子來了。”藺深捧著鏡子徑直推開門。


    霍寧珘的掌風抬手帶過,床頭高大的銅枝燈登時熄滅大半,隨即傳出一道冷聲:“出去!”那聲音讓跟慣了霍寧珘的藺深也打了個寒顫。


    陸蒔蘭也是一顫。室內頓時燈光昏暗,她睜了睜眼又再次閉上。被黑暗籠罩著,陸蒔蘭感覺到身側的男人,心裏有一絲莫名的害怕。


    霍寧珘目光落在那被擦傷的後腰,拿藥簽子輕輕落在那道道細痕上。也不知是因那冰涼的藥膏搽到身上,還是別的緣故,陸蒔蘭身體被激得一陣輕輕的戰栗。


    那藥膏不知是什麽成分的,陸蒔蘭感覺痛意陡然增加許多倍,她從小就比別人怕痛,低低的聲音立即唇間逸出:“啊,疼,疼。首輔輕些。”


    “……”霍寧珘看著陸蒔蘭的側臉,忽然覺得,自己真會給自己找事。


    守在門口的藺深,卻是對著突然出現的蕭衝鄴和蕭慈,微怔後立即拜見道:“皇上,王爺。”


    蕭慈道:“皇上,看看罷,我說不在我那裏!你還不信,這不,果然是在霍七這裏罷?”不過……蕭慈看著黑漆漆的房間,又聽著那聲音,緊緊皺起了眉。


    第25章


    屋裏少女的那聲音,著實引人多想。


    霍寧珘和陸蒔蘭自然也聽到了外麵的動靜。正巧這時蕭慈曲起食指敲兩下門, 略提高聲音:“霍七, 裏邊這樣黑, 你們做什麽呢?”


    陸蒔蘭微微一僵,耳根莫名燙了燙。霍寧珘則將陸蒔蘭的衣裳拉下來些,道:“起來罷。”


    皇帝來了, 做臣子的怎樣也沒有閉門不相迎的道理。


    陸蒔蘭趕緊從榻上起身,將外裳完全放下。對麵的男人還“體貼”地將她的腰帶遞給她。


    “……多謝首輔。”陸蒔蘭接過將自己的腰帶扣好。


    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聲, 連同那腰帶的撞擊聲,都傳進門外有心人的耳裏。


    霍寧珘等陸蒔蘭穿戴好了,才走過來拉開門, 眸中幽深一片, 目光與蕭衝鄴對視片刻,問得不緊不慢:“皇上在找陸槿若?”


    被那目光盯著,蕭衝鄴語速也很慢:“嗯, 朕先前給陸槿若交辦了任務, 卻一直沒見她回稟。想著她平素不是個憊懶的, 擔心是出了什麽事。”


    霍寧珘略微頷首,沒再說話,陸蒔蘭便趕緊過來見禮:“臣見過皇上。”


    藺深已進屋拿火折子將霍寧珘弄熄的燈都點起來, 正好方便蕭衝鄴的視線在陸蒔蘭身上沉默打量,她的頭發倒是整潔, 隻是那鞋……便道:“這是怎麽了?好好的弄成這樣?”


    他明知霍寧珘和陸蒔蘭不可能真在裏麵發生什麽,但是聽到陸蒔蘭的聲音時, 蕭衝鄴仍有腦中轟然一炸之感。若裏麵的男人不是霍寧珘,他實在不敢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麽事。


    陸蒔蘭不得不將自己的遭遇又說了一遍,當然,同樣隱去代含璧彈奏箜篌那一環。


    蕭衝鄴蹙著眉,溫聲安慰她:“槿若放心罷,這件事,朕定會徹查清楚,給你一個交代。”


    陸蒔蘭露出笑意:“那臣便先謝過皇上。”她也知道自己做禦史,多少是得罪了人。


    蕭衝鄴看著陸蒔蘭那雙信任的眼睛,讓這顆鐵石般的帝王心也有些澀澀發酸。他笑了笑,沒有說話。


    霍寧珘這時轉眸看了看陸蒔蘭的神色。她從小生活的環境單純,哪裏是七歲時就能利用先帝殺人的蕭衝鄴的對手。就連朝中有幾隻老狐狸,也識不破他這個外甥,何況是入仕一年的陸蒔蘭。


    蕭慈也對她的遭遇表達了同情,又責道:“原來我進那屋之前,陸禦史也在,你也是的,跑什麽?直接告訴本王,難道我還不幫你?”


    陸蒔蘭從先前的孤立無援,一下就感受到來自多人的關愛。隻是這關愛來得猛了點,她一時倒有些不適應。隻能客套回應:“王爺說的是。是下官一時考慮不周了。”


    蕭慈便道:“說起來,你們倆先前到底在裏麵做什麽?我猜是陸禦史哪裏傷著了,在裏麵搽藥?”那話聽著雖曖昧,但……以他的耳力還是聽得出來。


    陸蒔蘭點點頭,不欲多說,隻朝蕭衝鄴道:“那臣今日便先向皇上告退,回家換洗一番?”


    蕭衝鄴答道:“都這個點兒了,你也餓了罷?要不先讓廚下送些吃的過來,墊墊肚子。”


    “不用。”陸蒔蘭忙道:“臣在那池子裏泡過,這鞋也是別人的,臣隻想趕緊回去。”雖然那池水是新換的,挺幹淨,這鞋似乎也才被主人洗過,但實在是難受得慌。


    知她素來愛潔,蕭衝鄴便沒有再說什麽。更何況,霍寧珘雖然一直沉默,但蕭衝鄴清楚,那不代表他若是要讓陸蒔蘭留宿,對方也會繼續沉默。


    霍寧珘不笑的時候,身上有種不遜於天子君權的無形氣勢,他站在一旁,即便不說話,你的舉動亦難免會受他影響。蕭衝鄴很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


    宗室女眷用膳的殿室是在庭院另一端。


    男的這邊賞的是歌舞,女眷那邊則是戲曲為主。現下也都結束了,眾女皆走出來。


    眾女走到庭院正中時,便看到好幾個男性宗親及太後那邊的親戚,其中就有霍寧珩。


    站在漢白玉欄杆旁的霍寧珩,在夜色下實是讓人第一眼就聯想到明珠湛露,無論姿容還是氣質都拔然於眾。他雖是在與端王說話,實際卻是在等自己的弟弟霍寧珘。


    女子總是喜歡看相貌出色的男人,目光不免都紛紛向他投去。尤其是恪淑長公主蕭知嘉,險些被先帝指婚給霍寧珩的,看到對方,心情更是複雜。


    安平長公主便低聲道:“仿佛好久沒見到霍四了。他的那腿,著實太可惜。”


    正在這時,霍寧珘幾人也從另一頭過來了。蕭衝鄴自是走在最前,蕭慈正與霍寧珘說著什麽,陸蒔蘭則走在後麵。再後頭才是一群侍從。


    安平長公主便看著陸蒔蘭,突然問:“那個是誰?看著倒是眼生。”


    蕭檀君便道:“姑姑,那人叫陸槿若,都察院監察禦史,可不是個簡單的。旁的人,可是極少像他那般能同時得皇上、九叔……還有首輔的喜愛。”


    安平長公主眼睛眨了眨,笑道:“檀君,話也不能這樣說,長成這樣,我看了也喜歡啊。”


    蕭檀君便笑了笑,不再說話。


    霍寧珩也看到了跟在三個男人身後的陸蒔蘭,想起今日宴上的箜篌,觀察對方身形片刻,收回視線。


    蕭衝鄴今晚自是留宿芙蓉園,眾人便都向皇帝請退。


    蕭衝鄴都準了,等諸人都散了,他朝梁同海道:“請朕的舅舅霍寧珩留下來。”


    梁同海立即照辦。


    霍寧珩折返回來時,蕭衝鄴仍舊站在原地吹著夏夜涼風,他先招呼道:“舅舅。”


    霍家寧字輩雖有七個兒子,但能讓蕭衝鄴在公開場合稱呼為“舅舅”,而非叫其官職姓名的,隻有霍寧珩和霍寧珘兩人。他一般都是叫霍寧珩為舅舅,而霍寧珘則加上個“小”字。


    “皇上還有別的事?”霍寧珩因為腿疾的原因,被特別恩賜,進禦也可坐轎。他下了轎,站到蕭衝鄴麵前。


    “舅舅能否晚些走,再陪外甥喝兩杯?”


    霍寧珩看蕭衝鄴片刻,道:“好。”


    蕭衝鄴便與霍寧珩來到一間臨水雅閣,內侍很快呈上了酒釀。


    蕭衝鄴這次用的是酒樽,給自己與對方斟滿了,取一樽放到霍寧珩麵前,道:“朕一直認為,有舅舅和小舅舅襄助,是朕的福氣。”


    “豈敢,是皇上的福澤蔭庇了霍家。”霍寧珩端起酒樽道。


    兩人喝了不少,蕭衝鄴終於蹙眉道:“不過,舅舅自腿受傷以來,已休養甚久。不知舅舅打算何時重返朝堂?你總不能,一直如現在這般。”


    霍寧珩微笑道:“我這個樣子,就不用再入朝了罷。寧珘與我,誰在都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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