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就不再問什麽,隻是吩咐身邊宮人:“去守著,首輔回來了,就讓他來見哀家。”


    皇帝先走後,陸蒔蘭便自己策著馬從原路回去。


    蕭衝鄴當然不會留陸蒔蘭一個人走林苑,她身後其實是跟著人的。隻是陸蒔蘭沒有武藝,並不能察覺。


    但霍寧珘卻是一清二楚,因此,一直到陸蒔蘭走出草甸,到了內苑的路上,那跟著陸蒔蘭的高手離開了,霍寧珘才現身出來。


    他麵無表情在水邊站一陣。因著目力與耳力皆過人,霍寧珘很快回過頭,遠遠便看見,一道少女的身影騎在馬背上,兩彎細細的黛眉微蹙著,東張西望的,竟是陸蒔蘭一個人又回來了。


    陸蒔蘭心裏很著急,她今天學騎馬,一時未察,竟將她貼身的一枚紅碧璽扣給弄丟了,是濃豔的霞紅色,無棉絮亦無冰裂,純淨難得的品相,最為重要的是,那是她的娘親留給她的。


    在她還沒有長大之前,她生母的嫁妝幾乎便被她父親揮霍一空,留下來供她睹物思人的並沒有幾樣。


    可是,她沿著白石板道一路回來,並沒有在路上看到,她想著,難不成是與蕭衝鄴一起在草甸上跑馬的時候丟的?那可就難找了。


    因為專注於尋物,陸蒔蘭都快到了水邊,才發現了站在那裏的霍寧珘。


    陸蒔蘭先是驚訝,隨即下了馬來見禮:“見過首輔……首輔怎會在這裏?你是幾時來的?”


    先前她和蕭衝鄴也在這一處,但是,她和皇上先前並沒有看到霍寧珘啊。


    霍寧珘看看她,神色冷淡,卻是笑了笑:“怎麽,這地方我不能來?”


    對方雖然在笑,但那笑容卻既傲慢又冷漠。陸蒔蘭微微一怔,不明白霍寧珘對她的態度為何比昨天更不喜了,道:“下官沒有這個意思,隻是隨口一問。”


    她想了想又道:“實是抱歉,打擾了首輔賞景,下官這便告退。”


    陸蒔蘭對霍寧珘敬重,不僅是因為對方是首輔,更是因為,對方幫忙將她調回京,還訓斥將公務責任推卸給她的副都禦史,指點她射箭,在夢琅嬛幫她擺脫壽王……霍寧珘其實一直在給她幫助。


    但是,如果對方不想搭理她,她也不會還往對方麵前湊,惹人不快。


    霍寧珘沒有答話,陸蒔蘭便當對方默許了,轉身騎上了馬。


    霍寧珘看著陸蒔蘭靈巧輕盈的上馬姿勢,這可是蕭衝鄴今日教出來的成果。他盯著那策馬而去的纖細身影,冷嗤一聲。


    陸蒔蘭覺得背後的視線如鋒芒般刺人,但她急著找碧璽扣,沒有多想,策著馬往寬廣的草甸中央去了。


    可這草地實在太廣,天漸漸暗了,她又沒有帶火折子,一會兒回去怕是連地麵都看不清,更別說找東西。她隻得暫時放棄,打算明天繼續來找。


    陸蒔蘭策馬往來的方向回去,那馬兒卻是一腳踏進一個泥洞裏,那洞裏卻似填了些銳角石子,馬兒在踩空扭蹄的同時,也受了驚嚇,突然便嘶鳴著發足狂奔起來。


    陸蒔蘭一個初學騎馬的人,又向來文弱,對著突然失控奔跑的馬兒,哪裏知道該如何讓它停下,還好她算是鎮定,始終沒有慌亂,緊緊握著韁繩,倒是沒有被摔下去。


    但隨著馬兒跑的方向越來越接近內苑,陸蒔蘭也緊張了起來,內苑裏人就會漸漸多了,這馬這般衝進去,萬一傷著了人……


    然而總是越怕什麽越來什麽,那馬兒果然直直往內苑裏衝。


    陸蒔蘭想盡方法也無法讓這馬兒停下,她看著越離越近的內苑紅牆,心跳越來越快,就在這緊要之時,她突然感到身後一熱,竟是她這馬背後邊多出個人。


    隨即是一雙結實有力的手臂環過她的腰,握住了馬韁。陸蒔蘭便聽霍寧珘低沉的聲音在她耳旁命令:“放了韁繩。”


    霍寧珘慣於發號施令的嗓音,令陸蒔蘭下意識地就選擇了聽從對方。


    她剛一丟開韁繩,便感到身體一輕,風聲呼嘯中,她情不自禁就閉上了眼,等她再度睜開時,已被霍寧珘帶到了地麵。而她還側靠在對方懷裏,緊緊攥著他胸前和手臂的衣裳。


    陸蒔蘭反應過來,臉難免羞愧地燙了燙,趕緊放開對方的衣裳。


    霍寧珘瞥一眼她迅速躲開的動作,之後倒是沒有再親自上陣了,指揮著兩個內苑值守的禁衛駕著另兩匹馬,直追那馬兒而去。


    陸蒔蘭被風吹得昏沉沉的腦袋終於稍微醒了些神,她等霍寧珘交代禁衛完畢,便上前道:“多謝首輔相救之恩。”


    女孩一張臉蛋蒼白,唇瓣因先前一直緊張咬著而格外嫣紅,眼睛裏的光實則還有些迷離渙散,不如平時有神。


    霍寧珘定定看著對方,目光深暗,這樣的顏色,難怪裝扮成男人也不得安生。他道:“不會騎馬還一個人去?真以為你練半天技術就很高?”


    陸蒔蘭低著頭聽訓,若不是為了找那遺失的碧璽扣,她也不會回去。但她沒有說自己的理由。


    沉默片刻,霍寧珘終於道:“回去歇著罷。”


    “是。”陸蒔蘭看看對方,這才轉身走了。


    蕭檀君已知道,太後前幾日竟挑了幾名貴女進宮,讓霍寧珘相看。惟恐是自己哪裏惹太後不喜了,現下為討太後歡心,便一直侍奉左右。


    蕭檀君知道太後不喜壽王,便笑著講蕭慈的閑話,道:“娘娘前兩日是沒有看到,九叔又瞧上都察院的一位陸禦史了。”言下之意,有多荒唐。


    蕭衝鄴聞言抬頭看了蕭檀君一眼,對方尤自未覺。


    “哦?”太後聞言的確是皺了皺眉,眼中流露些許嫌惡。隨即她又想到:“你說的陸禦史,是指陸槿若吧?”


    蕭檀君便道:“正是。”她也不知為何,莫名地不喜這個陸槿若。


    太後正要再問什麽,前麵就有人來稟報道:“娘娘,首輔回來了。”


    第19章


    “七郎去哪裏了?這樣久才回來。”太後看著步入殿內的霍寧珘。


    霍寧珘見禮後坐到一旁椅子上,漫不經心道:“隨意走了走。”


    太後知道自己弟弟是個不喜被人打聽行蹤的脾氣,便沒再追問。隻道:“還沒用晚膳罷?給你備著呢。”


    霍寧珘一直在寶月海耗著,到哪裏去用膳?便起身去了偏廳。


    他吃得不多,出來走在廊下,蕭檀君便站在一旁。


    霍寧珘自顧離開,蕭檀君卻叫住了他。


    她看著霍寧珘偏過來的那張令她著迷的臉,心跳急促了幾息,道:“寧珘哥哥,今日我等了你一天,也沒看到你。明天你能不能陪我騎會兒馬?”蕭檀君想著,反正她年紀小,撒嬌撒癡也是正常且討喜的。


    霍寧珘聲音倒不算冷,拒絕得卻很直接:“沒空,郡主找旁人罷。”


    蕭檀君看著對方的背影,心中頓時委屈,隻覺霍寧珘真是可稱得上郎心似鐵。她這麽一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京中愛慕她的世家子弟多不勝數。唯獨他像看不到似的。


    其實,她雖然是郡主,但並不算驕縱。蕭檀君已向霍家老夫人委婉表達過,她隻要嫁給霍寧珘為正妻就好,至於妾室,她是不會阻止夫君納的。


    這樣的表態都還不能打動他,蕭檀君實在不懂,他到底想找個什麽樣的女子成親。


    而陸蒔蘭這頭,剛用完她的副手聶書雲給她留的飯菜,便接到懿旨,說是太後召見,要聽她匯報這兩日檢查玄光殿工程財務的情況。


    陸蒔蘭到的時候,太後所在的萬善殿燈火燦燦。


    霍寧珘和蕭衝鄴都在裏邊,工部、戶部的兩部官員正照著圖紙,稟報若要變更工程會造成的影響。


    兩部官員匯報完,就輪到陸蒔蘭進殿。


    太後便看向了她,隻見對方肌膚瑩白無瑕,一雙眼眸水亮璀澈,看著實在鮮嫩純潔如水中初升的蓮華。眉間一點朱砂殷紅,更添絕倫麗色。


    饒是隻穿著一身不起眼的藍黑色衣裳,竟讓身為女子的華昭郡主也相形黯淡。須知,原本蕭檀君的容貌在貴女中就是拔尖了。


    太後先是怔了怔,而後難免皺眉。


    陸蒔蘭從大殿所用一瓦一木到建造民夫的開銷,到工程量與方案的比對,記憶力極強,不用看冊子也能說得井井有條。隻是那聲音沙沙如春雨落,與其容貌不大匹配。


    太後摒退官員們後,看著陸蒔蘭的背影,便嗬了一聲,朝一旁的弟弟與兒子道:“難怪壽王見了這陸槿若,連路都走不動了。”


    霍寧珘與蕭衝鄴都在喝茶,沒有接話。


    太後便閑聊似的道:“若正經說起來,禦史一職講求形貌威嚴,陸槿若這般相貌,實在不甚適合。這要他去審案,如何立得起威信。”


    太後的語氣,就是說陸蒔蘭這樣的,果然適合做個壽王的孌寵。


    蕭衝鄴垂著眼,他雖的確不希望陸蒔蘭在外做禦史,但太後這話,著實觸他忌諱。


    霍寧珘倒是慢慢開口:“這陸槿若,審案的時候並非如平時這般和氣。”


    他又道:“何況,審訊也不是定要用氣勢壓倒對方,有些人靠的是心細縝密,發問環環相扣,善於尋找破綻令被審訊者難以自圓其說。這陸槿若便是後者,我看過她審訊的筆錄,作得很漂亮。”


    霍寧珘難得為誰說這樣多話,太後微微詫異,過了會兒才說:“這樣啊。用人呢,的確是五個手指頭,長短都得有。你們若覺得他可用,用起來便是。”


    霍寧珘這般肯定陸蒔蘭,令蕭衝鄴眉心微跳,他抬起眼,不著痕跡打量對方片刻。


    太後便道:“方才扯遠了,依你們兩個看,這新建道宮之事如何?”


    蕭衝鄴這時才道:“母後,在象一園和京城中,已有多處皇家道觀。兒臣認為,沒必要再在西林苑也再建道宮,尤其是,母後提到的道宮需建造西王母五丈金身,這樣一來,這工程涉及的變更量著實太大。”


    太後不悅皺皺眉,便看向霍寧珘,皇帝如今捏著內庫,但戶部的錢,說到底還得經她弟弟的手。


    霍寧珘這回的話就少了,隻道:“臣認為皇上所言甚是。”


    見兩個人都不同意,太後這下將眉皺得更緊,心中顯然是十分不悅的。但她沉默片刻,也隻得道:“今日天也晚了,你們回去罷。”


    霍寧珘和蕭衝鄴等的便是太後這句話,自是不會在此多逗留。


    今天是陸蒔蘭留在行宮的最後一天,她擔心再找不到碧璽扣,就沒有機會再來找。


    她便一大早就去了林苑,結果還是一無所獲,陸蒔蘭心情不高地走回去。


    連她的副手聶書雲,也發現了陸蒔蘭難得的情緒低落。


    下午的時候,霍寧珘卻是派人來召見她。陸蒔蘭打起精神,去了對方殿裏。


    霍寧珘正在看折子,見陸蒔蘭來了,也沒有放下手裏的事,隻淡淡問了一句:“你這兩日在寶月海那邊找什麽?”


    陸蒔蘭並不奇怪霍寧珘會這樣問,以對方的觀察力,昨天看出她在找東西很正常,她便如實答:“我找一個紅色的碧璽扣。”


    霍寧珘聲音有些沉:“別人送你的?”這個沒有說明的別人,自然是指蕭衝鄴。


    陸蒔蘭可不知道霍寧珘話裏的“別人”大有深意,她依舊是如實答:“不是,那是我娘親留給我的。”


    霍寧珘審視著陸蒔蘭的表情,見她沒有作偽,才從一旁匣子裏取出個物件放到案上,並不說話。


    陸蒔蘭先是一愣,隨即慢慢翹起嘴角,目光從自己的碧璽扣移向霍寧珘的臉,笑著道:“多謝首輔!”想了想又說:“下官……都不知該怎樣感謝首輔才好。”


    霍寧珘看看陸蒔蘭,似乎對她的感謝沒多大興趣,隻道:“下去罷。”


    陸蒔蘭便帶著自己失而複得之物離開了。


    當天下午,她就離開了行宮。


    她緊接著請了兩天假,利用這兩天,將霍寧珘給的書譯完了,還將全部譯卷整理了一遍,感覺可以圓滿交差了。


    她還以為霍寧珘要過了夏天才會回來,不料她還沒有離開侯府,便見到藺深,說首輔也回來了。這樣也好,她就可以跟霍寧珘正式道個別。


    畢竟,譯完書後,除非首輔有召,她就不能主動登門了。當然,陸蒔蘭也已經打定主意,從此以後少接觸霍寧珘。


    王奚這時正在向霍寧珘稟報道:“七爺,已命南京那邊在查陸禦史八歲時離京的情況,隻是因年代頗久,需要一些時間。”


    王奚想著,探子的消息還沒回來,七爺就這樣肯定對方是女子?


    霍寧珘頷首表示知道了,轉而去了陸蒔蘭譯書的房間。


    霍寧珘走到門外,便聽到陸蒔蘭在對藺深道:“多謝藺校尉近來的關照,以後再見到你的時候就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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