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這些話是白搭,因為他看起來和崔皓程那麽相似——至少,他們都在和戀人分離之後,找了替身。所以,沈北宸並不指望有人真的理解。


    他頂著“負心人”三個字,已經快十三年了。


    “我知道。”


    當這三個字從蘇暖口中說出時,沈北宸差點把油門踩到底撞上前車。他趕緊調整,以為自己聽錯了,正要問她說了什麽,蘇暖又重複道:“我知道,你們不一樣。”


    “這件事裏,崔皓程是無能為力,是斷情薄幸,也是深情不渝。而在你和盛小姐之間,你是無能為力和深情不渝,但斷情薄幸的,是盛小姐。”


    這話像一柄銳利的手術刀,銀光閃過,沈北宸還沒來得及反應,心中的陳年舊疾就被劃開了個口子。持刀的人冷靜得像個局外人,明知他身體裏有個惡性腫瘤,目光在他的血肉裏翻找。可是不是真的能找到,要不要幫他切除,她卻沒說。


    或許,她隻是一時好奇罷了。他對她,和崔皓程對崔太太有什麽區別?如果她不是忽然性情大變,依舊是從前的蘇暖,一心隻想霸占沈太太的位置,將來必定會做錯事。沒有深入認識,他對她不會有絲毫的心軟,隻會用更極端的方式對她,甚至將她視為自己和盛初晴之間的絆腳石。


    不管他和盛初晴有沒有機會再見麵,他都會對她動手。


    可她又做錯了什麽?她會墮/落,不過因為他這個惡魔對她伸出爪子,給她看到了夢寐以求的將來。可是等她真的墮/落了,惡魔卻又嫌棄她髒了品德,要懲罰她的貪心。


    罪魁禍首,明明是他。


    路上種種思緒紛紛雜雜,當車子停在沈宅門口,唯有這個念頭劃過。


    蘇暖似乎什麽都沒察覺,開了車門就下去。


    “哎。”沈北宸抓著方向盤,眼睛望著前方,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敢看,問道:“找你做替身,你怨嗎?恨嗎?”


    蘇暖停下腳步:“你問的是以前的我,還是現在的我?”


    沈北宸:“都是。”


    “現在的我嘛,當然不恨了,你給錢,我演戲,這是合作關係,有什麽好恨的?我還得感激你給我這個工作機會呢,三個月的時間,簽約金一千萬,分手費又一千萬,光保底就兩千萬了,更別說中間好幾百萬的獎勵了。出手這麽闊綽的甲方,我上哪找去?恨什麽恨?感激還來不及呢。”


    “那從前的你呢?”


    蘇暖認真回想了一下原著的劇情,回答說:“從前的我,也沒敢怨恨你,更多的是怨恨命運吧。既然給了一個當沈太太的機會,為什麽又是別人的替身?為什麽明明是正經妻子,和你是合法夫妻,但真愛這兩個字一出現,正室就成了小三,被千萬人唾罵?但這也是她不講信用,簽合約的時候想著隻要能做沈太太,能拿錢,什麽都說好好好。等錢也拿了,沈太太的威風也耍夠了,卻不履行合約讓位。”


    她著說不禁笑起來,攤手說:“說來說去,不過就是‘不甘心’三個字。人呐,真的很容易因為不甘心,去做很多殺敵一千、自傷八百的事。”


    “不甘心嗎?”沈北宸低低地重複了一句,眼中的神色劇烈變化著,不由得問了自己一句——


    你執著這麽多年,到底是因為深愛,還是因為不甘心?


    這個問題,他無法回答,因為他還身在迷霧中,無法看清自我。可沈北宸清楚,崔皓程事件就像是上天給他的機會一樣,他一定得從這件事裏明白些什麽。


    車子停在門口,甲方;男主人坐在裏邊久久不曾離開,蘇暖這個女主人卻好像沒察覺一樣,回了沈宅就吃好喝好,仿佛不享受就沒機會似的。吃完了,蘇暖又躺回床上,睡了個飽飽的午覺,叮囑傭人吃晚飯也別叫她。


    等她再醒來,已經是晚上九點了。養精蓄銳後,蘇暖先嗷的一下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接著抓起手機看,上邊果然已經有添加好友請求了。


    剛一通過,那邊便打了微/信語音過來。


    “沈太太,是我。”崔太太的聲音沙啞又哀惶,用一種想了一年才下決定的語氣說,“我願意幫你超度魏藝,我要怎麽做?”


    果然。蘇暖心中輕輕笑了一下,應道:“你到崔家去就好。”


    提到崔家,崔太太似乎很害怕,但她現在除了相信蘇暖,沒有別的選擇,隻能答應了。


    蘇暖卻不急,慢悠悠地洗澡換衣服吃飯,等到十點過了才出門。臨出門了,她還想讓史蒂夫通知沈北宸一聲。誰知史蒂夫還沒叫來,沈北宸已從她身邊走過,還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懷疑地問:


    “你就是這樣去超度的?”


    手裏拿個逛街用的lv包?


    專業技能被外行懷疑,羅盤精深深覺得自己被侮辱了,沒好氣地說:“不要老是看電視劇,超度有很多種方法,不止舞刀弄劍一種。”


    這人的心結好了?還有心思嘲笑她了!


    沈北宸越過她上車,握著方向盤撇頭:“還不上來?”


    猜不透這人想什麽。蘇暖嘀咕一聲,坐到副駕。


    兩人驅車趕到崔家,車子才剛停,崔太太就抓著手機跑過來了,趴在車窗玻璃上緊張地問:“沈太太,你來了?我等你好久了,可以開始了嗎?”


    這才不到半天,她眼中全都是血絲,這是為了什麽,蘇暖隻當不知道,下了車就叮囑說:“你跟在我後麵。”


    崔太太連連點頭,伸手想扯著蘇暖的衣角,被沈北宸眼風一暼,又把手收了回來,一副受氣小媳婦的模樣,乖乖跟在蘇暖後邊。


    “叮咚——”


    蘇暖再一次按起崔家的門鈴,這一次卻沒有崔太太給她開門了,隻有個閉門羹吃。


    這麽不給麵子?蘇暖正打算找個借口,沈北宸已開口:“開門!”


    他聲音威嚴,崔家人在商場上混,不得不賣給他麵子,隻能把門打開。崔皓程一看到崔太太,眼中便露出凶光,嚇得崔太太嗚的一聲躲在蘇暖後麵。


    “沈太太……”


    蘇暖並不安慰她,隻是越過所有人進入崔家客廳,回頭望著崔家的門框上的血跡,嘴角噙著笑。“崔皓程,你還真下得了手。”


    崔皓程看到她就想衝進來,卻被他父母拉住了。再一看,蘇暖從包裏取出一根伸縮棍子抽長,末端在地上點了點,漏出幾點紅色的粉末。


    崔皓程緊緊盯著她的動作,想要開口卻被崔母攔住了。崔母對蘇暖客客氣氣的,完全看不出她曾經親手將魏藝推向深淵。


    “沈太太,你這是在做什麽呀?我們家真的有魏藝的冤魂?你能不能收了她?收了她,我兒子就能恢複正常了吧?”


    “媽!”崔皓程臉上呈現一種想反抗又仿佛會被良心和孝心譴責,所以強自忍著的神色,爭辯道:“我沒有不正常!”


    “行了行了,你連自己懷著兒子的老婆都能砍,還說自己沒有不正常。我看你啊,就是鬼迷心竅了!”崔母沒好氣地說,將他塞在崔父手裏,臉上堆滿了笑跑過來握住崔太太的手,一口一個兒媳婦地叫著,不住地出口安慰。


    崔太太起初憤憤地別過身,不理崔母,隻是小聲抽泣著。後來崔母態度誠懇,一再替兒子跟她道歉,崔太太就順勢下坡,嗚咽著跟崔母訴苦。等崔母再一安慰,甚至作勢打了崔皓程好幾下,崔太太就大度地表示原諒了。


    母子夫妻三人對這個戲劇套路十分熟悉,演得熟門熟路的,可見這情景發生過不是一次兩次了。


    “哎。”蘇暖用胳膊肘輕輕推了沈北宸一下,悄聲說:“看到沒有?學著點,以後有用的。”


    沈北宸橫了她一眼,雙手插在口袋裏不說話。


    他不會這樣!


    “嘿嘿~”蘇暖隻是輕笑,繼續擺弄著她的東西。


    等崔家把家庭矛盾弄清楚之後,才發現客廳地上已經被畫了個直徑一米的圖形,中間一圈一圈,全都是複雜的花紋。鮮紅的粉末留在地上,看著莫名叫人恐慌。


    “沈太太。”崔母不敢看紅色的陣法,“這是幹什麽?我們家……不好有這種東西吧?我兒子已經難過得快瘋了。”


    “崔老太,你別擔心,這個陣法是用朱砂畫的,是超度亡靈用的。”蘇暖微笑著解釋道,還對崔皓程也笑了一下,“崔少,你很快就能見到你的小藝了,你開不開心?”


    這話說得崔家所有人的臉色都白了——居然要把魏藝的鬼魂召喚出來?這不可能吧?都是開玩笑的吧?


    他們麵麵相覷,正不知道怎麽應對,蘇暖忽然出手,一把將崔太太拉了過去。她手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把刀,正是崔皓程用來割傷崔太太的那把,然後出手如電,再次將崔太太的手臂割傷。


    “啊……!”崔太太的慘叫才說出口,瞬間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驚恐地睜大眼睛,什麽話都不敢說了。


    因為她的鮮血滴在陣法裏,一道陰冷的風忽然在室內升起,陣法裏忽然出現了一個穿著病號服的女人。


    她披頭散發,容貌非常嬌美,就像一朵盛開的芍藥花,等著雨露沾染。可想而知,在她活著的時候,能迷倒多少人。


    可惜,她死了。她的病號服褲子上,全都是血,死去那麽久,她的血一直沒有停下,直到此刻,還在不斷地往下流。一點一點,滲入地下,化成陣法的朱砂仿佛被她的鮮血喂飽了似的,一點點鮮活起來,在地上緩緩流動著。


    屋子裏寂靜無聲,連呼吸都放緩了,似乎怕自己的呼吸太大聲,驚動了鬼魂魏藝,連崔皓程都不敢說話。誰知越怕越來什麽,崔皓程還沒想好怎麽應對,忽然蘇暖就對鬼魂魏藝招手了。


    “魏藝,你不是一直想見崔皓程嗎?現在他就在這裏呀!”


    崔皓程瞬間臉色慘白,下意識地就想逃走。可魏藝的目光一望過來,他的雙腳就跟灌了鉛一樣,怎麽都抬不動,連他的舌頭都在發麻,無法將“小藝”兩個字說出口。


    鬼魂魏藝沒有發現他的不對勁,見到他便想撲過來,叫道:“皓程!”


    崔皓程被這一聲叫得渾身都打了一個激靈,雙腿下意識地退了一步,硬著頭皮看過去,他抖著嘴唇叫道:“小藝,我……”


    “你過不去的。”蘇暖冷漠地提醒道,“你已經死了,人鬼殊途你知道嗎?不過你放心吧,他將來會有很好的生活的,因為他的妻子已經有了孩子,是個兒子。你既然愛他,就把情人鐲解開了吧。”


    “什麽?!”鬼魂魏藝的聲音驟然拔尖,“他老婆有孩子了?!”


    “他老婆有孩子又怎麽了?”蘇暖不解,“雖然崔家兩個老的對不起你,害死了你,但崔太太是無辜的吧?明明是你破壞別人的家庭,做了他們夫妻之間的小三,你該向崔太太認錯才對。”


    “小三……”魏藝瞬間就哭了,可惜鬼魂沒有眼淚。“我也不是故意做小三的,是他們呀!”


    魏藝指著崔皓程和崔太太,哭著說:“他們一個對我說舊情難忘,一個說自己不能生育,自己從前什麽都不知道。現在她知道了一切,願意隻要崔太太的身份,把皓程的愛都給我。是他們說的!”


    “是嗎?”蘇暖的表情更驚訝了,“可是崔太太跟我說,她什麽都不知道呀!你這個人,人家跟你客氣客氣,你就當真把她老公給占了?”


    臉上一陣難堪——


    鬼居然還有這種神情。


    “哪來的什麽都不知道?”崔母忍不住開口嚷道,“你們仨都快生活在一個屋簷下了,三個人都同床睡過,誰也別裝啊。總之,我兒子對你們是很好的,沒有哪裏對不起你們,你們倆爭風吃醋把對方給弄得半死不活,別扯上我兒子。那個什麽情人鐲,趕緊給我解開!”


    蘇暖第一次見到這種大媽,明明做了無數虧心事,怕鬼敲門都快怕成精神病了,結果為了兒子,連鬼都敢罵!


    魏藝顯然也被崔母的氣勢嚇住了,一個準備索命的鬼,居然縮在原地,嗚嗚地哭著:“對啊,我們,我們明明都是皓程的女人了,你為什麽這麽對我?我雖然得了皓程的心,但是我的身體已經髒了,不可能做崔太太的,除了能分走他的心和一部分時間,我還能給你造成什麽威脅?”


    “是,是啊。”崔太太終於開口,她的聲音雖然顫抖,卻是所有人裏最清醒的一個,她柔聲對魏藝說:“我隻是個與世無爭的女人,什麽都不求,所以什麽也不能對我造成威脅。魏藝,我同情你,可是我這麽沒用,也幫不了你。我隻能說,你憋屈了一輩子,現在死了,這就是最後的機會,你看他們找來的風水師。你要是不把握這最後一次機會,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她說得聲情並茂,充滿了同情和鼓勵,最後還提高聲音,呼喊道:“魏藝,所愛的,所恨的,想報複的,要得到的,你都實現了嗎?最後一次機會,你也要放過嗎?!”


    “最後一次機會……”魏藝猛地抬頭,目光在崔皓程跟崔母之間來回移動。


    不甘心,這都是她的不甘心!一個是她最愛的人,另一個是毀了她一生、她最恨的人!


    “我要你們跟我走!”魏藝大叫著撲向崔皓程跟崔母,嘶喊著:“我要你們都陪我下地獄!皓程——啊!”


    話還沒喊完,魏藝就咚的一聲撞在什麽東西上,倒了回去。


    “不好意思哦,本人的任務裏不允許報私仇。”蘇暖靠在一邊,聲音涼涼的。“有一句話,從前我不懂是什麽意思,但我現在明白了。真是人蠢就該活得艱難,魏藝,你難道看不出來,從你被找回來開始,一切都在別人的算計中嗎?”


    魏藝的表情一呆,茫然地問道:“什麽?”


    蘇暖轉過頭,看著崔皓程:“你,在你們結婚之後,經常和你太太同房嗎?”


    大庭廣眾之下被問夫妻床上的事,崔皓程登時臉紅,說不出口,倒是崔母替他回答了:“什麽經常同房?有時候一個月都不見得睡在一個屋子裏,還說什麽同房呢,一年裏能有四五次,我都能去拜菩薩!要不然,為什麽他們結婚六七年,連個孩子都沒有呢?”


    這話說出來,崔太太的眼圈都紅了,低著頭擦眼淚,好不可憐。


    “那麽魏藝回來以後呢?”蘇暖又問道,“是不是你們三個經常同房?”


    這話說得崔皓程和魏藝的臉都紅了,他們3p這事,也不用大張旗鼓地說出來吧?


    倒是崔太太,臉上雖然是不好意思的神色,低著的臉卻有點發白。


    “崔少,你的行為,有些奇怪呀。”蘇暖摸著下巴說,“為了心愛的人,守身如玉好幾年,一年裏連老婆都不碰幾回,更別說在外麵找女人了。可是心愛的人一死,你就開始睡外頭的女人,找替身,甚至連長得不像初戀的老婆,你也讓她懷孕了。崔少,你不解釋一下嗎?”


    魏藝又才想起這事來,呆望著崔太太說道:“你,你懷孕了?你不是說,自己不能生嗎?我懷孕的時候,還是你勸皓程把這個好消息告訴那個老太婆的……”


    話說到這裏,她終於明白了過來,好好的一個鬼,也不知道事被氣的還是被嚇的,竟然渾身顫抖起來,指著崔太太罵道:“你……都是你!一切都是你故意的!”


    事情既然已經被拆穿了,崔太太也不再隱瞞了,她驀地抬頭,含淚應道:“難道我又願意嗎?你們為什麽不想想我有多痛苦?我和崔皓程談朋友的時候,你們所有人都瞞著我他還有個初戀的事。我高高興興地嫁進來,被我老公冷暴力,一個月裏有28天見不到他,好不容易回家,還要跟我分房睡。我過了六年守活寡的日子!都是因為她!都是因為魏藝!我心裏有多恨她,你們知道嗎!”


    “我這麽個活生生的人放在我老公麵前,他看不到,我如花似玉,溫柔體貼,他都睜眼瞎。可魏藝呢?她已經在農村像女支/女一樣被老光棍們玩遍,三口全開啊!就這樣一個破鞋,我老公卻當成事寶貝,每天對她噓寒問暖。我呢?我一個豪門貴婦,為了挽回我老公的心,竟然和一個雞爭寵,和一個雞3p!我躺在床上,真是羞辱難當,覺得我才是出去賣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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