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翎搖了搖頭,努力令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往常一樣:“肚子疼,已經好了。”他不敢看顧隱的眼睛,於是微微垂下頭,盯著衣服的下擺。 帝國一本暢銷小說中就特意描繪過顧隱的眼睛,說那雙眼睛“對鮮血極度渴望”,目光“如同野獸一般,在他強大精神力的控製下閃著冷冰冰的光芒,沒有一絲感情”。這是當年一個僥幸見過他真容的星際小說家寫的,小說名字簡單粗暴,就叫《星際野獸》,裏麵詳細介紹了顧隱的發家史和一次帶領軍團搶奪資源的行動。 修翎因為omega的身份,沒有像其他同齡的alpha或者beta一樣去服兵役、參加戰爭,對於某些“好戰分子”“戰場瘋子”以及“星際野獸”的認知,全是從書本和網絡中看到的。他上學時有一次宿舍夜談,隻是談到顧隱,就有個omega嚇得全身發起抖。 修翎膽子大,沒覺得多害怕,但是和顧隱對視他怕顧隱會像書中寫的那樣“凶狠的目光緊盯著麵前的人,見那個人看到了他真正的容貌,麵目瞬間變得猙獰,緩緩露出一嘴獠牙”。 他知道顧隱不會把自己怎麽樣,但就是過不去心裏那道坎。 眼前突然出現一雙皮靴,顧隱一隻手輕輕放在他的背上,另一隻手按住他的肚子,手上略微使勁地揉了揉。 “揉一揉可能會舒服一點。”修翎察覺出顧隱刻意把聲音放柔和,不過他平時積威甚重,乍一放輕聲音說話,顯得十分生硬別扭。 “是不是吃壞東西了?”顧隱問。 修翎身體僵硬地像塊木板,心髒幾乎從胸腔裏跳了出來,他不能說是因為吃了避孕藥劑,於是順著顧隱的話點了點頭,聲音也有些僵硬:“大概是吧。” 顧隱稍微加重了些力道,他能感覺到修翎想從他的手下挪開,但手下的身軀如此溫軟,實在叫他留戀不舍。 顧隱之前交往過幾個對象,有omega,也有beta,但這幾人因為太怕他,都沒跟他多長時間。人家要走,他也不挽留,盡量做到好聚好散。 那時候正是他野心勃勃滿星際奪取資源的時期,精力都用在了瘋狂拓疆上,根本沒有心思談情說愛。 可是這次不同,這次他將步入婚姻,他和修翎將成為合法的,真正意義上的伴侶,他們要結伴過一輩子,他們分享共同的財產,分享彼此的未來,在將來漫長的歲月中同進共退。一想到這裏,顧隱的心髒竟隱隱發起熱。 何況他又這麽鍾意修翎,修翎是他見過的最漂亮、最讓他心動的omega。修翎被女傭們擁簇著上樓時,他正站在大廳的一個古董架後,遠遠地瞧見他穿著一身紅色長衫,頭發高高地束起來,綁著一條暗金色絲帶,目光向四麵慌張地掃了一眼,旋即就腳步匆匆地上了樓宛如一團搖曳的火光。 修翎沒看到他,他卻把修翎各種姿態盡收眼底。 “有沒有好受一點?”顧隱修長的手指緩緩旋轉一圈,盡管隔著衣服,他仍能感覺到衣服裏包裹的肌膚溫熱而且柔軟,甚至,散發出一股淡淡的香味。 修翎依舊僵直地坐在椅子上,恍惚不知所措。半晌他深吸一口氣,將身子向後挪了挪:“好多了,已經沒事了。” 顧隱堪堪地收回手,臉上盡力擠出一絲類似溫柔的表情。不過他這張臉凶惡得太久,就算是溫柔,溫柔中也帶著猙獰。 修翎心中一緊,手不自覺地攥成拳頭。 又是一陣沉默,直到外麵的鍾再次敲響。修翎知道這個時候顧隱應該下去迎接賓客,可顧隱卻一點要離開的意思都沒有。 這時房間的門悄然打開,一個醫用機器人滑了進來,修翎認出來這是目前星際醫用機器的最新款,診斷病情的準確率已達到百分百,而且會提供十分有建設性的服藥和治病的意見。 顧隱吩咐機器人走過來,讓它檢查一下修翎的身體。 機器人檢查完後,顯示病因是消化問題。 顧隱仿佛微微鬆了口氣,他把醫用機器人提供的治療數據轉移到自己的終端,微微俯下身,說道:“據說百分之三十的omega都存在消化問題,以後要多多養胃。你有什麽需要,可以直接跟我說。” “我……我有點累,想去歇一會。”修翎挪了挪屁股,跟顧隱拉開距離。 他細微的動作還是被顧隱看到了,顧隱心中苦笑一聲,看來修翎還是怕他的,上次在終端見麵時和他有說有笑,大概是隻有喝醉後才有的反應。 “一會會舉辦晚宴,如果實在很累,晚宴可以不去參加。”顧隱撿起地上的簪花想為他繼續戴上,手到半路又退回來,改而叫來兩個女傭,吩咐道:“帶修先生去臥室休息,晚飯單獨給顧先生做,另外點一支安神熏香。” 女傭們應著,帶著修翎下到二樓,穿過一道長長的走廊,走到一扇自動門前。修翎猜出這是主臥,以為隻有顧隱方能進入,誰知他剛在門前一站,電子門上的識別係統迅速掃了他一下,門緩緩打開了。 修翎走進臥室,女傭們也跟著進來,點燃了一根花朵狀的熏香,隨後悄無聲息地退出房間。 熏香有安神的功能,修翎坐在大床的床腳,神經慢慢放鬆下來。 房間裏的陳設其實十分簡單,一張大床,一個小書架,書架旁是個矮幾,一側是一間小衣帽間,衣帽間後麵是浴室。 修翎掃視了一圈房間,突然發現了什麽,目光在矮幾上停住。 那上麵擺著兩張照片,其中一張照片裏一個約摸十五六歲的漂亮omega正在花園裏修剪草坪,大概察覺到有人給他拍照,他笑著轉過頭,對鏡頭吐了吐舌頭。另一張照片中,omega似乎是長大了點,剛剛得到駕駛飛行器的權限,他坐在飛行器的入口,一條腿曲起膝蓋,另一條腿卻伸出艙門,垂在半空中,伸出手指比劃了一個十分瀟灑的手勢。 那個omega正是他自己。 修翎如同被萬道雷霆擊中,內心中一片茫然。 在臥室裏放別人的照片,在帝國文化中,含義是十分曖昧的。它可以指代你喜歡這個人,你想和這個人結婚,或者是你們已經結婚,你想和這個人度過餘生,不會離異。 修翎心中砰砰直跳,他不確定顧隱知不知道這些,倘若不知道,他為什麽在臥室擺放自己的照片?若是知道…… 修翎搖搖頭,就算全星際的alpha都懂得浪漫,顧隱大概也不會懂。 因為幾乎所有的資料上都說,“星際野獸”的世界裏隻有征服和掠奪,溫柔和繾綣大概是他這一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無法理解的詞語。 可顧隱剛剛的行為,對自己似乎沒有什麽惡意,非但沒有惡意,甚至還……十分體貼。 修翎突然想到帝國網絡上關於這門婚事的一條評論。有個自稱星際時事政治研究專家的人一針見血提出:那個即將嫁給顧隱的omega,不過是皇室送給顧隱的一份禮物,顧隱會把這份禮物怎麽樣,隻有他自己心裏清楚。 修翎把照片放下,硬邦邦躺在床上。 晚宴即將開始,他下意識把門口的傳聲係統打開,聽到樓下奏起音樂,音樂中夾雜著此起彼伏的掌聲。 作者有話要說: 捉蟲啦。 小劇場 某次,顧修夫夫做客帝國某檔談話節目。 顧隱:不是我說,帝國有一些自稱專家的人,簡曆上星際某名牌大學畢業,學曆全宇宙最高,結果一張嘴就露餡,滿嘴跑飛行器,說的那是些什麽狗屁胡話? 修翎:正在錄節目,你講話能不能文明一點? 顧隱:明明是你讓我展現豪爽耿直的一麵,還說這樣能改變帝國民眾對我的看法。 修翎:豪爽耿直不是這個意思好不好?你讀書讀到狗肚子裏啦? 顧隱:那個,讀書跟狗肚子,到底有什麽聯係? 蠢作者今天把銀行卡當成公交卡去刷地鐵,感覺智商被狗吃了。第8章 修翎突然又緊張起來。 他有個毛病,一緊張就想上廁所,正巧那浴室裏套著一個小小的衛生間,修翎把自己關在裏麵,坐馬桶上,盯著牆上的鏡子發呆。 盯了足足五分鍾,猛然想起自己還帶著妝。他上一次化妝還是小時候參加幼兒園文藝演出時,老師給一排小omega化了統一的桃花妝其實就是在臉頰兩側分別畫了一朵粉紅色的桃花,小omega們不敢反抗,每人頂著兩朵桃花怯生生上了台,把台下alpha家長們萌地嗷嗷直叫。 現在那張照片還放在修家父母的臥室裏。修翎失笑一聲,站起身打開水龍頭洗了把臉妝是防水的。 他轉身回到臥室,徑直走到門口打開門,果不其然一個女傭站在門口侯著。女傭愛熱鬧,正微微側著身子,向樓下宴會廳的方向張望。 下麵響起悠揚的音樂,那是一支描寫愛情的曲子,因為曲調繾綣多情,很多夫妻都把它用在婚禮上。 女傭聽見響動轉過頭,見是修翎,神色間呆了一呆,慌忙問道:“修先生?您有什麽吩咐嗎?” 修翎認出她是勸自己吃第三星飯菜的那個,側過身讓出門口,說:“你進來。” “啊?”女傭的臉騰一下全紅了,結結巴巴道:“修……修先生,您有什麽事嗎?” 修翎歎了口氣:“你進來幫我把妝卸掉。” 女傭小心翼翼地拿著卸妝專用小撲子,在修翎臉上一陣文風細雨地擦拭。 修翎被她擦得有點癢,不由地顫了顫睫毛,低聲問:“你叫什麽?” “蕤蕤。” “你來這裏多長時間了?” 蕤蕤說:“三天前來的,不過前三天都在培訓,今天才算正式上崗。我們是臨時工,就今天一天在這裏幫忙。” 說話間她已經幫修翎擦完臉,很恭敬地向後退了一步:“修先生,您還有什麽吩咐嗎?” 修翎本想問問她關於這裏的情況,不料她和自己一樣也是兩眼一抹黑,於是擺了擺手,說:“你先出去吧,我腸胃不舒服,告訴廚房不用給我準備晚飯了。” 蕤蕤悄悄看了修翎一眼,欠了欠身走了出去。 晚宴八點結束,還有一個小時,修翎拿出體溫計測試了體溫,36度5,正常,看來今天晚上他的發情期應該不會到。 修翎稍稍放下心。 其實就算發情期到了,他也會給自己打一針抑製劑,盡管抑製劑隻夠用兩次,兩個月之後,無論是顧隱發情還是他發情,他都難逃一劫。 早死晚死都得死,修翎寧願選擇晚死一會。 安神熏香燒了大半,修翎把外麵長袍脫掉,隻剩下一身絲質的白色褲褂。衣服的布料比較薄,燈光照射下,隱隱能看到裏麵潔白柔韌的肌膚。 簡直就跟沒穿衣服沒有多大差別。 星際很多婚慶公司的禮服內搭都會做成這樣,料子用最薄的,顏色要麽用最透的,要麽用最騷氣的,總之就是讓夫妻倆脫下彼此的外套後能夠盡快地獸性大發。 這種內搭的廣告語也很耐人尋味:讓愛人做一次野獸吧。 有的廣告語索性整得愈發撲朔迷離:超薄、絲滑、享受。 修翎當初被這些廣告語生生雷出一口老血。他真的很想跑到婚慶公司問一問有沒有“讓愛人做不成野獸”係列。 “這些設計師太不講究了。”修翎想。他打開房間的衣帽間翻了翻,很幸運地看到兩套嶄新的男士睡衣,均碼,一套黑色,一套粉色。 修翎毫不猶豫地取走黑色睡衣,把自己身上根本沒有任何遮擋作用的超薄絲滑內搭換掉。 外麵的鍾敲了三下,這時顧隱需向到場的嘉賓敬酒,因為賓客並不是很多,顧隱敬了一輪,心中掛念著修翎,便匆匆離開大廳。 走到樓梯拐角的時候正巧一個女傭匆匆從樓上下來,顧隱叫住她問:“修先生吃過飯了嗎?” 女傭被嚇了一跳,腳下一滑,差點從樓梯上摔下來,幸好她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兩邊的扶手,勉強穩住了身形。 “修先生……”她不敢看顧隱的臉,低聲道:“修先生說身體不舒服,不想吃飯。” 顧隱皺了皺眉頭,他整張臉最爭氣的地方恐怕就是那兩道長眉,飛揚著插進鬢中,配上他格外硬朗的顴骨,簡直如同出鞘的寶劍。 整個人有一種說不出的鋒銳之氣。 他沒有說話,示意女傭去忙別的事,自己走上二樓。 到了臥室門口,顧隱沒有貿然進去,他深吸一口氣,雙手使勁搓了搓臉,把表情搓得熱乎了一點,這才下指令打開自動門。 臥室裏沒有開燈,黑暗中彌漫著一股安神香的甜膩味道。這種安神香與omega的體質比較契合,omega聞到後神經會慢慢放鬆下來,情緒得以安撫。但對alpha來說,它無疑是災難,因為它太膩了。 顧隱沒用過這玩意,他偶然聽說安神香對omega的身體有好處,有助於睡眠,便叫人網購了一盒來用,本來就是為修翎準備的。 他以前聽人提到過,omega比較安土重遷,在一個地方呆久了,換到新的環境會不適應,有很多omega甚至因為太過思念家鄉而失眠。 他可不想讓修翎失眠。顧隱向前走了一步,打開燈,安魂香的味道撲鼻而來,他一個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修翎裹在被子裏的身軀微微一顫。 顧隱剛剛進來的時候他就察覺了,不過他沒有動,在被窩裏又裝病又裝睡。他細微的動作並沒有逃過顧隱的眼睛,顧隱按了按被安魂香熏得隱隱作痛的腦袋,走過去微微彎下腰,壓低聲音道:“修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