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點明儲君的名字,若是旁人乍一聽還以為他要立蕭祺然。


    蕭祺然瞧了他一眼,也沒多問,丟了劍第一個走出章台殿的大門。


    寧元水帶著侍衛依次跟在他身後離去,一陣腳步聲後,章台殿內便隻剩下皇帝與一地的屍體。


    一夜鏖戰,皇宮之內到處都是屍體與倚在牆邊休息的軍士。鮮血染紅了宮道,蕭祺然踩在上麵,鞋底沾了血,黏稠的令人心悸。


    “唐將軍從潼關傳來消息,邊防一切都好,請殿下放心。”寧元水道。


    蕭祺然微微頷首。當初他之所以不讓顧天雲去潼關,就是擔心萬一有這麽一天,顧天雲會用邊關的軍隊來對付他。


    邊防若是不穩,他在京城也不放心。


    他還想問問七七如何,但因為怕被人順藤摸瓜找出顧七七母女的藏身地,一離開便切斷了與那裏的所有聯係,隻能忍住這個念頭。


    “老六呢?”蕭祺然問。


    “半個時辰前,六殿下已經持聖旨帶著不少人進京。另外還帶來三萬兵馬屯紮在京郊,隨時都可以發動進攻。消息已經傳給皇上。”寧元水說。


    蕭祺然微微頷首:“命司禮太監鳴鞭升大朝。”


    寧元水應了一聲,瞧見蕭祺然滿身是血,囑咐道:“您去更衣吧,十九爺已經準備好了。”


    太監宮女昨晚的死傷並不算多,大多都害怕的躲在屋內不敢出來。


    唐宇安撫過將士後,便派人去各宮各院通報隻要暫時不隨意走動,都不會有性命之憂。


    各府都有探子安排在皇宮附近,昨夜蕭浩言原本想神不知鬼不覺的奪位,但蕭祺然參與之後,整件事便一發不可收拾。


    一夜下來,宮變已經是人盡皆知。


    蕭祺然留下一隊人暫且供皇帝差遣。


    原本還想觀望情況的滿朝文武,全部被皇帝派人叫過來早朝。


    蕭祺然換上親王蟒袍,刻意晚到了一些,已經有不少官員低著頭一言不發的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而金鑾殿正中心,躺著蕭浩言的屍體。


    蕭祺然皺了眉頭。


    沒想到皇帝能喪心病狂做出這種事,連蕭浩言的屍體也不放過,非要搬來殺雞儆猴。


    他掠過屍體走到文武百官之首站住,身後的官員幾次想跟他搭話,又紛紛忍住這個念頭。


    一直到所有人來齊,太監又尖又細的顫抖聲才響起:“升——朝——”


    皇帝神色陰翳走上來,坐在龍椅上,強壓著怒火狠狠瞪過每一個人。


    蕭祺然不出聲,隻當沒看見。


    有溜須拍馬的立刻跪下:“吾皇昨夜受驚了!臣等已經聽說齊王意圖逼宮,救駕來遲,罪該萬死!”說完“撲通”一聲跪下,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仿佛已經在家裏排練了無數回。


    有了領頭羊,其餘官員也紛紛跪下直呼死罪。


    隻有蕭祺然一人傲立在原地。


    皇帝昨晚才領教過他的厲害,不敢再如以往般欺壓蕭祺然,隻能惱恨的冷哼一聲,衝百官發火:“你們這會兒倒是來得齊!昨晚朕可差點死在這逆子手中!朕要你們何用!”


    “吾皇乃真命天子,上天護佑,逢凶化吉!”拍馬屁的又說,他偷瞄見蕭祺然的衣角,估摸著晉王殿下昨晚救駕有功,如今齊王一死,他成為新帝的可能性極大,立刻也奉承上蕭祺然,“晉王殿下赤膽忠心,臣著實敬佩!”


    皇帝派人去各府通知百官上朝時,便指明今日要宣布儲君人選。大臣們雖然不清楚昨晚宮中具體情形,但各個都是人精,大多估摸著要立晉王。


    才有人誇完蕭祺然,其餘人便也紛紛應和,想要在新太子麵前刷點好感度。


    至於齊王一黨,今日不是沒來上朝,便是哆哆嗦嗦的站在那裏低著頭不敢說話。


    瞧著眾大臣紛紛讚揚蕭祺然,皇帝心中冷笑。


    等一會兒他宣布了真正的儲君,蕭祺然恐怕得氣瘋。


    正想著,太監來報:“回皇上,六殿下在殿下候旨!”


    皇帝大喜:“快讓他進來!”


    蕭祺然的嘴角微微揚起,誰先氣瘋還不一定呢。


    第69章 這一生,幸得有你


    在百官的詫異與驚奇下,門口走來一文弱少年。


    隨著他一步步走進,皇帝眼角的笑意越發明媚:“老六,你可算是回來了!兵馬何在?”


    “已經奉命進宮,駐紮在宮中各處。”六殿下蕭星文走到與蕭祺然齊平的地方停下,並未對皇帝行叩拜大禮,隻是拱手拿出皇帝先前交付的虎符信物。


    皇帝歡喜無比,拍案而起:“好!既然人已經到齊,朕即刻便宣布儲君人選!昨夜蕭浩言犯上作亂,已被誅殺!晉王蕭祺然救駕有功,朕心甚慰。”


    蕭星文嘴角微揚,露出一個傲慢的笑。


    皇帝越說越興奮,“儲君乃國之根本,朕亦考慮良久。經昨夜一事,明白是該造作決斷。”


    蕭星文神態散漫,他慢慢抬起手,眼神挑釁的望著皇帝。


    “為奪皇位,蕭浩言不惜給朕下毒。朕中毒已久,怕是回天無力。趁如今還有一口氣在,朕今日特此宣布儲君為……”皇帝忽然覺得他這個神情與動態十分眼熟,不由得停下了話頭。


    蕭星文倏然從臉上扯下來一張人.皮.麵.具。


    看到他真正的麵容,皇帝整個人愣在原地,“蕭衍?”


    宮琰將手中的人.皮.麵.具隨意丟在地上,漫不經心的說:“皇兄,我這人閑雲野鶴慣了,可當不了儲君。”


    剛剛皇帝的話連起來就是“朕今日特此宣布儲君為蕭衍”。


    意識到被耍了的皇帝大怒:“這怎麽回事?你膽敢冒充皇子?”


    “我本就是皇子,怎麽冒充?”宮琰反問。


    “你冒充蕭星文!朕的兒子呢?”皇帝怒問。


    宮琰比指了指身旁的蕭祺然:“這不在嗎?”


    “見過父皇。”蕭祺然乖巧無比。


    皇帝隻感覺才平複下去的氣血又翻滾的厲害,強壓住想要吐血的衝動,問宮琰:“老六呢?”


    “死了。”宮琰漠然道。


    皇帝如同五雷轟頂,瞪大了眼睛,一口氣半天才回過神來,指著宮琰大罵:“混賬東西!你竟敢殺他!來人!把他給朕拖出去碎屍萬段!”


    然而什麽都沒有發生。


    沒有侍衛進來,也沒有大臣敢出聲,隻有皇帝一人的聲響。


    “來人!禁衛軍!人呢!”皇帝惱怒之中開始慌張,他終於意識到自己此刻孤立無援。


    他的眼神慢慢落到蕭祺然身上,突然明白過來一切都在蕭祺然預料之中。


    “是你……”他指著蕭祺然,滿是不可置信,“你殺了老六?”


    “是你殺的。”蕭祺然冷冷道。


    皇帝怒斥:“一派胡言!”


    蕭祺然神情漠然:“從小到大你對六弟便多加苛責,逐他出京時又惡語相向。六弟膽小,去封地不到半年便鬱鬱而終。是你,逼死了他。”


    皇帝錯愕:“這不可能!”


    “是真的……”殿外走進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給皇帝行了禮,“六殿下已經薨了……”


    皇帝認出他是當年跟蕭星文前去封地的臣子薛容,也是蕭星文的老師,大驚失色:“那為何沒人告訴朕!”


    “因為老六唯一的遺願便是不再與京城有任何聯係,包括你。”蕭祺然說。


    皇帝不信,可連對蕭星文疼愛有加的老師也低頭默認,他頓時不知道該怎麽辦。


    好半天,皇帝才回過神,問蕭祺然:“封地這些年招兵買馬的……都是你?”


    蕭祺然微微頷首。


    虧皇帝還以為是小兒子出息了!


    “大膽!你竟敢蓄養私兵!”皇帝大怒,罵完蕭祺然又指著薛容罵,“你竟敢幫他!老六是不是被你們合謀害死的!否則你為何幫他!”


    薛容低頭道:“當初六殿下離京,所有人都以為他失了聖心,此生再無翻身的機會,隻有晉王殿下前來相送,給予盤纏。封地貧瘠,也是晉王殿下多次雪中送炭。六殿下臨終前,將一切交付晉王殿下。殿下說:‘本王這一生,唯有五哥真誠以待。蕭星文不爭氣,幫不了五哥太多。若是五哥不嫌棄,老師便將本王唯一所有的封地予他吧。’”


    皇帝愣在原地。


    蕭星文與蕭祺然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兩人都是自幼喪母,頗有些同病相憐的意思。


    若真要問皇帝這輩子最愛的妃子是誰,不是後來居上的顧氏、也不是早逝的蘇卿卿,而是蕭星文的生母,一個出身卑微的宮女。


    然而蕭星文膽小懦弱,皇帝有心磨煉他,又怕被虎視眈眈的顧家兄妹察覺,因此便早早將他放去封地,想要他借機壯大自己。


    誰知……


    皇帝顫抖著問:“他埋在哪裏……”


    “他不願告訴你。”蕭祺然道。


    皇帝頓時隻感覺喉嚨口一陣腥甜,噗嗤吐出一大口鮮血。


    蕭祺然冷眼瞧著沒有動。


    皇帝驀然大聲喊他:“蕭祺然!你竟圖謀了這麽久!”


    蕭祺然冷聲反問:“我不好好給自己想想將來,等著和老六一樣十幾歲就英年早逝麽?”


    皇帝又是吐出一大口鮮血。


    “混賬東西!混賬——噗嗤——”他破口大罵,黏稠的鮮血又是一大灘一大灘的吐出來,將他明黃色的龍袍染的通紅。


    這麽多兒子,竟沒一個與他同心。


    大臣們看得心驚,更被蕭祺然和皇帝之間劍拔弩張的氣勢嚇得不輕,全都忍住沒有出聲。


    皇帝如今已經是強弩之末,原本還指望著蕭星文的軍隊幫他重掌大權,卻沒想到蕭祺然暗度陳倉,給他來個釜底抽薪。


    皇帝追悔莫及,甚至後悔當初心軟沒殺了蕭祺然。


    他目眥欲裂,口齒皆是染紅的鮮血,麵目猙獰可怖,如同從地獄爬出的惡鬼。


    他從高高的龍椅上衝下來想要殺了蕭祺然,卻沒想到絆了一跤,整個人倒在地上,直接從台階上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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