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跳好快。”孟效說。  “嗯。”  “你硬了。”  “嗯。”  “……我困了。”  “睡吧。”  孟效垂下頭,臉貼著陸隨的胸口,額頭抵著陸隨的下頜,就這麽趴著睡在了他身上,像隻黏著主人的貓。  陸隨絲毫沒有把孟效弄下去的意思,手搭在他背上輕輕拍著,嘴裏還哼著低柔的調子,仿佛在唱安眠曲。  趴伏在懷裏的醉貓很快睡著了,陸隨也安靜下來。  他擼貓一樣輕慢地撫摸著孟效柔軟的發絲,雙眼直怔怔地盯著白色的天花板,恍惚間,腦海中的畫麵仿佛投映在天花板上,朦朦朧朧的,好像蒙著一層舊時光的濾鏡,看不真切。  那是一個春天的傍晚,夕陽西下,彩霞漫天,道路兩旁的櫻花樹開得正燦爛,暖暖的春風吹過,粉色花瓣飄零如雪。  十歲出頭的陸隨坐在車裏,目不轉睛地盯著馬路對麵熙來攘往的小學校門。校門外擠滿了來接孩子放學的家長,比菜市場還熱鬧。  在流動的人群中尋覓了好久,陸隨的目光終於鎖定一個瘦瘦小小的身影,微笑著呢喃出一個名字:“孟效。”  他推開車門,一隻腳還沒落地,就看到孟效小跑著撲進一個男人懷裏,男人把孟效抱起來,隨即轉過身,陸隨看清了男人的臉。  陸隨僵住了,前一秒還充盈著喜悅的心,此刻卻如墜冰窖,甚至隱隱作痛。  他毫不猶豫地收回視線,一眼都不想再多看,邁出去的那條腿也收回來,關上車門,陸隨說:“走吧。”  司機側身回頭,“少爺,你不是來找人的嗎?”  陸隨繃著臉,冷淡地說:“不找了。”  司機沒再多問,發動了汽車,前進的車輪卷起一地落櫻。  陸隨閉了閉眼,畫麵消失。  他用下巴輕輕蹭了蹭孟效的額頭,唇角微彎,喃喃自語:“怎麽這麽記仇,都過去十幾年了,竟然還沒忘……”  一夜酣睡,早上七點,孟效被鬧鍾叫醒。  躺著醒神的時候,他努力回憶了下昨晚的事,隱約記得見到了陸隨,至於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就記不清了。但可以確定的是,沒有酒後亂性,因為除了頭有點疼、嗓子有點幹,他沒有別的不適,身上也沒有亂七八糟的痕跡。  於是對陸隨的好感又增加了一點——他是個不會趁人之危的正人君子。  從這天開始,孟效沒再見過陸隨。  紀錄片的拍攝開始了,他每天早出晚歸,在保護區和酒店之間來回跑,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工作,也沒心思想別的。  但不管他多晚回到酒店,總能收到陸隨寄放在前台的禮物。  第一天,他收到一筐水果。  裏麵有羊奶果、雞嗉子、三丫果、蛋黃果、野葡萄,都是些在外地很難吃到的冷門水果。  第二天,他收到一個極具民族特色的小挎包。  陳釀告訴他,這種包叫“筒帕”,是用傣錦織成的,上麵的孔雀圖案象征著吉祥如意、幸福美滿。孟效想,可以當做禮物送給媽媽,她一定會喜歡。  第三天,他收到一束美麗的無憂花。  第四天,他收到一枚樹葉形狀的佛牌。  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但是心意滿滿,孟效很喜歡。  飛兒沒見過陸隨,她看孟效每天都有禮物收,自然要八卦一下,“組長,是不是有人在追你啊?”  “不是,”孟效說,“我有個朋友在猛養旅遊,剛巧也住這家酒店,看到好吃好玩的就給我送一份。”  “男的女的?”  “男的。”  飛兒眼睛一亮,拖著嗓子“喔——”了一聲,說:“好羨慕喔,我也想有個這樣的朋友。”  孟效大概能猜到這位沉迷二次元的資深腐女在腦補些什麽,但也隻能由她去。  陳釀是見過孟效的這位朋友的,作為一個普普通通的直男,他覺得一個男的天天變著花樣給另一個男的送禮物也太奇怪了,他追女朋友的時候都沒這麽殷勤。  他猜測,孟效的這個朋友,要麽有事求孟效幫忙,要麽就像飛兒說的,在追孟效。  孟效長這麽好看,無時無刻不在發散魅力,朝夕相處這些天,他一個直男有時候都忍不住臉紅心跳,他覺得喜歡孟效的男的肯定比女的還多。  第五天,紀錄片的拍攝接近尾聲,需要蕭索參與的部分已經完成,他今晚就可以離開猛養,而孟效他們還得再待兩天。  回酒店的路上,孟效給遠在北京的經理古婭發了條微信:古經理,你還好嗎?  他之所以這麽問,是因為兩個小時前,策劃一組的微信群裏爆出一個驚人的消息——宣傳部總監因為性騷擾經理古婭,被開除了。  組員秦時在群裏說,古婭被總監騷擾了兩次,第一次古婭忍了,第二次古婭錄了音,然後直接拿著錄音去找bncf的老大——會長何亦清。何亦清也是女人,對職場性騷擾一向零容忍,她沒有給總監辯解的機會,直接讓他滾了。  消息爆出來,組員們在群裏各抒己見。  [總監是瘋了嗎?連高貴冷豔的古經理都敢騷擾?真是色膽包天啊。]  [這就是典型的明普卻信,覺得不管什麽樣的女人都能成為他的玩物,活該被反殺,古經理幹得漂亮!]  [其實我也被總監騷擾過,但是我沒古經理這麽勇敢,隻能忍氣吞聲。如果我能早點站出來揭發他,古經理就不會被騷擾了。]  [抱抱,不是你的錯,是渣男的錯]  [總監的位置空出來了,咱們宣傳部又要來新人了吧]  孟效對這位前總監的觀感一向不好,覺得他的言談舉止透著一股中年男人的油膩,不過孟效的直屬上司是主管和經理,和這位前總監的正麵接觸實在有限,對他算不上了解。  孟效問飛兒有沒有被騷擾過,飛兒說:“沒有。我長得平平無奇,除了組長你,其他男的都把我當透明人,我安全著呢。”  飛兒語氣輕鬆,沒有絲毫自卑自賤的意思。  孟效說:“無論如何,平時還是多長個心眼,防人之心不可無。”  飛兒點點頭,“嗯,我會的。”又一臉欽佩地說:“古經理太颯了,我也想成為她這樣的人。”  孟效卻覺得,人是多麵的,古婭看起來高冷強勢、堅不可摧,不代表她不會受到傷害。所以他給古婭發了那條微信,希望能帶給她一點安慰。  古婭很快回複他:我沒事,多謝關心。  緊接著又一條:什麽時候回來?  孟效:後天  古婭:辛苦了,回來再聊  孟效:好的  孟效本來就很喜歡古婭幹脆利落的性格,經過這件事,他對古婭更加心悅誠服,並由衷地希望她能夠升任總監的位置,雖然他覺得這種可能微乎其微。  回到酒店,孟效習慣性地走去前台,還沒開口,服務員就先告訴他:“陸先生今天沒在前台寄存東西。”  孟效愣了下,“他退房了?”  服務員說沒有。  回房後,孟效猶豫了兩分鍾,還是拿起了床頭的內線電話,打到416房間——他這些天早出晚歸,這是他第一次打給陸隨。  “喂。”  “是我,孟效。”  陸隨的聲音便帶了點笑意,“剛回來嗎?”  “嗯。”孟效頓了下,“你是不是要走了?”  “你怎麽知道的?”  “猜的。”  “明天下午的飛機。”  “回北京?”  “嗯。”  “一路順風。”  靜默須臾,陸隨叫他的名字:“孟效。”  “嗯?”  “你覺得回北京後,我們還會再見麵嗎?”  孟效想了想,說:“不知道。”  陸隨說:“那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其實,孟效完全可以把手機號或者微信號告訴陸隨,等他回了北京,不管陸隨是打電話還是發微信,隻要約好時間地點,他們就可以輕而易舉地見麵。  但陸隨沒開口要聯係方式,孟效也就沒主動給——或許他們都想賭一把,賭他們能不能再次在茫茫人海中不期而遇。  未知,有時候會帶來恐懼,有時候也會帶來期待和驚喜。  兩天後,紀錄片的拍攝全部完成。  離開猛養前的最後一頓飯,孟效和飛兒、陳釀又去了那家蒼蠅館子。孟效心想,這家菜館的味道他一定會記很久很久,以後想起猛養,最先想到的大概就是這家菜館。  老板娘一見到孟效就笑容滿麵,驚喜之情溢於言表,“帥哥,你可算來了!”  陳釀“嘖”了一聲,故意陰陽怪氣地說:“長得帥待遇就是不一樣啊,我都來多少回了也沒受到過這麽熱情的招待。”  老板娘讓他們先坐,然後去櫃台拿了個手機回來,擱到了孟效麵前。  老板娘說:“你上個星期過來吃飯,是不是丟了個手機?”  孟效立刻反應過來,“是和我一起來的那個朋友丟的。”  老板娘聲情並茂地告訴孟效,那天他和陸隨剛離開菜館沒多久,出租車司機就找來了,說是兩個年輕帥哥把手機掉他車上了,老板娘立刻就猜到是他們倆。  聽老板娘說孟效經常過來吃飯,司機就把手機交給了老板娘,讓老板娘幫忙物歸原主。沒想到打那天起孟效和陸隨再沒來過,老板娘都快把這茬兒忙忘了,今天見到孟效才突然想起來。  孟效有些慚愧。  司機師傅拾金不昧,他和陸隨卻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向老板娘道了謝,孟效拿起手機按了兩下,是關機狀態,應該是沒電了。  因為這個失而複得的手機,對於和陸隨不知何時會到來的重逢,孟效又多了一點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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