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安死死盯著這一幕。主管人員有時會以這種對待物品的、帶著輕薄和親密的方式觸碰他,那是對道德條款的冒犯,宣布做主的是他們。  剛見麵不久時,歸陵對韋安的觸碰表示了反感,像一次反應弧太長了的敵意,但後來他還是也照他的要求換衣服了。  據韋安所知,歸陵當年甚至還為這種事殺過人,他更年輕時一定非常憤怒,非常反感。  但後來就沒有了,他們會讓他知道自己的位置。  韋安盯著屏幕,歸陵正看著他。  畫麵一片蒼白,韋安注意到他的傷恢複緩慢,經曆過某種懲罰。  他表情冰冷,拉華特的手放在他身上,在這種時刻,他們好像真的能把他粉碎掉。  不再是折磨和威脅,最終一切都會複原,這是前所未有的可怕境遇,韋安這一刻感到他的脆弱,這脆弱令他恐懼。  腳下這條線是如此的纖薄,當碎裂之後,便是無盡黑暗。  “……別碰他。”韋安說。  “離開實驗區,回同雲來,開個價碼。”拉華特說。  韋安說話時沒看他,隻是看著歸陵。  那人說話不了話,隻死死盯著他。  他樣子脆弱單薄,但有一雙古文明士兵死寂、冰冷和充滿殺氣的眼,眼中全是威脅。  韋安喜歡他的眼睛,無論是他看著天空時的樣子,朝自己的微笑,或者在這樣時刻的森冷。他喜歡這種生命力,非常清楚自己要什麽,他想跟著那雙眼睛,到哪裏都行。  “想清楚,秦先生,”拉華特說,“我們把握著他的力量、記憶、一切,你知道沒有了道德條款,我們可以把他摧毀到什麽地步嗎?”  韋安開口,覺得自己聲音格外嘶啞。  “我需要契約級別的合同。”他說。  “我們可以坐下來吃個飯,生意要慢慢談,”拉華特說,“當然我們也需要你契約的一部分,這很合理。”  “好,但我需要花時間確定契約的技術公平性,”韋安說,“在此之前,你把他給我。”  “秦先生很謹慎,但生意不是這麽做的,這是我們非常重要的資產。”拉華特說,“你先回同雲吧,細節可以商量。”  “我可以交換他,”韋安說,“那個契約可以換到我身上,你可以完全控製我,把他放了。”  拉華特死死盯著他。  “不行。”他說。  “有意思的是,‘陛下’的頭腦比你清醒。你會為了他做任何事,隻要他活下來。但他不會,他會給你一死的,他知道什麽是絕望,什麽是走不到頭的痛苦,你受過不少罪,可還是太年輕了。  他用通情達理的語氣說道:“不用著急,你回同雲來,可以見見他,確定他的安全。”  韋安心想,我到底要怎麽做才行呢?有一會兒,他迅速思考了一下自己做什麽可以很快見到他。  隻要同意拉華特說的這筆生意就行,這生意巨大,可行,合乎邏輯,從現實角度考慮它甚至真的是最好的選擇。  拉華特是個生意人,自己一定能確保歸陵活著,把他置於自己的保護下。  不過到時他不能解除歸陵的契約,不知道他會幹什麽偏激的事。他會死的,自己是他唯一一點希望。  他會得到他,在漫長的時間困住他的身體,這是他曾擁有的光的幽靈。  那人坐在金屬折疊椅上,拉華特仍按著他的肩膀,他就這麽看著韋安,疲憊,單薄,被徹底抓住了。  強光之下他像一片薄冰,一個幻影,他有無數層的地獄可墜入。  “你必須關閉裂縫,”一個聲音說,“你的力量是最適合的。”  韋安怔了一下,說話的是梧桐號。  它還是車的形態,剛才一直聽著他們的交談,這時開口了。  作為一艘精神出了問題的飛船,它的逃避現實也正常,它從來不像個ai,甚至會精神崩潰。  因為韋安當時必須升級,所以歸陵把它拿來當成中央數據甲板,那人還說將來有機會會把它替換掉,老綁定在一起也不是辦法。  但在這種時候,那電子音裏帶著清晰的設定般的冰冷,也許那個時代的一切都有這樣的設定。  “他不同意你也不能做質押權置換,”它說,“這件事不在服從條款裏。”  拉華特側頭看了一眼,他能看到自己這邊的情況,也能看到這輛車。  “梧桐號嗎?”他說,“你的中央數據甲板?”  韋安心中一沉,那人朝他微笑。  “我們知道的事很多,”他說,“將來會更多的,他知道的所有事,管理員都能搞到手。  “沒事,我們不做契約質押,不過也看討論細節,沒有了道德條款,什麽事我都有辦法讓他‘同意’。”  他按歸陵的肩膀再次用力,那人不能說話,隻疲憊地閉上眼睛。  “這是筆好生意,”拉華特說,“來同雲吧,‘秦衛’,你能從一個奴隸進入最高的階層,坐在‘神殿’之中,成為掌控億萬人生死的神,這種戲劇性的事放眼整個人類宇宙都不會再有。”  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壓抑濃鬱得讓人窒息。  拉華特拍拍歸陵的肩膀,動作好像這是他的私有物品。  “勸勸他。”他朝歸陵說。  歸陵張開眼睛,屏幕在高處,像在俯視韋安。  沒有笑容,沒有安撫,韋安感到一陣戰栗,他突然意識到拉華特曾強迫他同意過什麽,但事情絕對不會這麽發展。  他感到什麽,係統處於高強度的備戰狀態。  接著歸陵開口了,他吐字清晰,非常清醒。  “他們不會毀掉我的,”歸陵說,“他們需要我——去殺了你。”  那雙暗藍的眼睛看著他,裏麵有什麽讓人心驚。  下一刻,屏幕閃了一下,畫麵消失了。  這是強力電子幹擾,在穆煜城的地方,隻有大廳裏的古文明設備才能幹這種事。  韋安轉頭去看梧桐號。  “你必須關閉裂縫。”它重複,“你是最合適的。”  “……他說的嗎?”韋安說。  “他離開前對我做了基礎程度控製,列了禁止條款。”梧桐號說,“你必須關閉裂縫。”  關閉裂縫。對古文明來說,這簡直是如咒語般重複、刻到他們靈魂裏的事。必須關閉,不能合作,五百多年戰爭的血的經驗。  韋安站在大廳中間,屏幕跳了幾次,想要接通信號,但沒有成功。  這是歸陵選的,當然了,他給他選那條死磕到底的路。  他的歸陵,喜歡人類,幫他升級,從未想過拿他換取自由,把他這種人當成希望。他已被這個時代徹底攫住,但仍舊拒絕這筆生意。  這也是條深淵上鋼絲般的路,在終點——  無論如何,會有歸陵。  前方一個漆黑十字的幽影站起來,韋安幾何般的觸手猛地把它撕扯開。  那是大範圍的毀滅,整座樓都震了震,這穆煜城案子的一站傳來大片的尖叫和哭嚎。  整座大廳一切的障礙物——包括桌椅、牆壁和幽魂——全都向兩側掙紮著砂化,形成一條路。  韋安麵無表情從中間穿過去。  他想,自己是否有一刻真的想做這筆生意呢?想著隻要留下歸陵,怎麽樣都好。他總是能接受更黑暗的情況,隻要有一顆糖。  也許吧,但歸陵不要這麽活著。  韋安看向前方,他們都不要這麽活著。  穿過大廳後的防滑路麵時,韋安突然感到胸口傳來巨大的疼痛,那是心髒的位置。  是和歸陵的同步,韋安晃了一下,努力站穩,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他必須以最快的速度關閉裂縫,解除契約。  不要去想細節。第二百六十五章 “你必須關閉裂縫”  韋安燒毀了實驗區宿舍。  宿舍區也是真人秀的那一套,地麵全部塗紅,門口立著焰類的巨大人體圖騰柱,越發讓建築顯得黑暗而荒蠻。  當韋安走過去,深域係統如一片混沌的恒星般從腳下升起,火焰升起的樣子像一根根幾何狀的觸手,不斷明滅,撕碎其中的生物。  “混沌之神”升起,火焰卻並不真的像火,一切物質被無差別地分解和撕碎,閃爍著無以計數的反光,如創世之初的萬花鏡,帶著狂亂和憤怒。  這些火焰是如此的空無,雖然徹底毀掉了一些怪物,但沒有上升的水母,也沒有祭奠,隻有怒火。  非法實驗區有很多的大型宿舍,裏麵住著很多統一管理的實驗體。  這地方一片黑暗,布置得宛如黑暗的聖堂——中心一條血紅筆直的路,床鋪汙穢,沾著血和殘餘的肢體,都被燒過。牆上畫著一個個立起的棺木般的長方形,裏麵畫著同樣紅色的咒符,韋安看到數字。  這是實驗體身上紋的名牌,韋安那時也有,不過去秦家時洗掉了。  對麵牆邊立著一具焦屍,它很大,足有天頂那麽高,一片漆黑,乍看上去很難發現。  但它就在那裏,完全是人類的形態,經曆了難以想象的酷刑,被活活燒死,接著以神殿常見讚美的姿勢扭曲肢體,放置在漆黑的台子上。  在這種環境下,它像一座詭異聖堂的恐怖神像。  韋安腳步一點沒停,他走過血紅的路,把鞋底染紅。  他走過來的一刻,前麵巨大的影子衝過來,它做出神像的樣子,卻是如動物一般快速爬來。  不過它剛爬行半米,便被火焰撕裂。  那是徹底的撕碎,每個分子被研究,分解,轉化為另一種東西,化為氣體消散在空中。  它腰間掛著什麽,發出低啞的撞擊聲,韋安不用看就知道是鑰匙,這是宿管。  這裏不是他生活過的地方,但很多細節都很熟悉。  韋安毀掉數十個這樣的豢養家畜一般如黑暗神殿一樣的宿舍區、加入特定實驗組需要特殊關照的小間,還有之後的多向觀察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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