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頭腦裏有一個隱隱的念頭,他需要這個權限,會更快,但不確定是因為什麽。他想也許自己到來之前有某個計劃,但是丟失了,像他丟了很多東西以後,永遠也不可能找回來。 “現在,我們來做一下你的力量測試。”父親說。 管教員給他拿上金屬盤,裏麵有可怕的測試儀,包括數十根一尺長的感應針。 父親把長針插進他的身體,接觸到內髒,用電流刺激,他的力量在刺激下顯現出來,儀器能得到深入的數據。 秦衛平靜地承受痛苦,很明顯,他現在身體裏有某種父親極為重視的力量,是當年在科學部時植入的東西,到了地獄,它變成了某種真實的超能。他很高興能幫上忙。 當他感到更難以忍受的疼痛,他本能去看父親,覺得隻要表現得夠好,這人就能拯救他。 牆角發生了某種變化,有東西浮現,不是很清晰,但當形態奇異的不像屬於物質世界的觸手出現在房間裏時,所有的儀器跳動,秦衛聽到黑暗中的竊竊私語。 父親很專注地看著,眼睛發亮,那是怪物一般的光。 “很好。”那人說。 秦衛渾身都汗透了,他低聲說道:“很榮幸能為您效勞。” 對方盯著屏幕,秦衛看向天頂,有一個老式的吊燈,上麵好像有巨大的東西盯著他。 數據跳了一下,父親說道:“小衛,別盯著。” 秦衛回過頭,那人說道:“它和我們是一起的,這是我所在地獄的樣子,它會是你的主宰者之一。” “您要用我和我的力量去喂食它嗎,”秦衛說,“我知道了。” 他不再去看,他知道終點在哪裏。 對方撫摸他的頭發,說:“乖孩子。” 當測試結束,秦衛下床離開。 他穿上上衣——已經備好了一套符合他身份的正裝,他也有了新的居所,要繼續往下三層樓。 他看到金屬器皿上映出自己的形象,模樣俊秀,但眼中一片冰冷和惡意。 他恭敬地詢問父親,說他是否可以回去了,對方點頭,同意他離開。 秦衛穿過他熟悉的走廊、樓梯和房間,這裏的一切都是他生活裏最噩夢的東西,但看來他就是屬於這裏了。 當你認命,一切就會平靜得多。 有別的排隊下課的小孩子看到他,驚恐地移開目光,他習慣別人驚恐。 秦衛向樓下走去,樓梯的空間逼仄而幽暗。 他不知為何喜歡向下的過程,他知道這腸道般建築最下方是他終極的噩夢,父親會完成對他的改造,到時他就徹底屬於這裏了。 可他情緒裏有些不切實際的部分,覺得有人會在那裏等他。他在通往一種特殊的方式前往下方,即使到達的時刻是毀滅。 有一秒,秦衛看到左側視角有幾個模糊的字跡,他隻看到一行“升級檢測”,他忽略了它,大約是幻覺。 他很擅長忽略。第二百一十八章 繼續向下 秦衛在這裏的房間,是一間簡單沒什麽裝飾的套房。 這裏和他最初在秦家住的地方完全相同,隻是這裏不再有外界。 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更詭異、獵奇和徹底,走進來像回了家,到死都逃不出來的家。 秦衛不再盯著自己的手指看了。 他自己昨天似乎夢到一些好的東西,不過現在想不起來了,夢對他不再重要。 秦衛空白地坐了幾個小時,下午時他像定好的時鍾那樣——父親定下的——去管教室幫忙,記錄數據,給管教者打下手。 他被掏空了,再沒什麽想要的,他終於看到了個人抗爭的終點。 到了點,秦衛穿著父親給他的正裝,穿過大宅。 這裏比當年秦家宅子更大,一片死寂,有孩子們在管教人員的帶領下穿過,不敢看他,他是能決定他們生死的人了。 這些人在大宅裏戰戰兢兢地生活,接著一個個被逼迫著從安全的軌道跌落下來,再以不同的方式變異,被驅趕至黑暗中。 當呆得夠久,他們會進入更外圍,變成極為惡心的生物,徹底成為地獄一員。 父親要分配房子裏人群的管理,分配異化和半異化者的去向,雜交成果,有效納米蟲卵數據,還有外圍科技的納入,諸如此類。 秦衛已經看清,房子外並不完全是黑暗,而是嚴嚴實實的漆黑的石塊,如同墓地,不知有多深。 宅子裏人的恐懼形成了某種清晰力量的軌道,形成了機械般能把人碾碎的能量漩渦。 秦衛記得科學部對“蒼白世界”作過調查,說那些塑料娃娃是當是孤兒院被殘忍殺死的孩子,以某種方式永遠困在了這建築裏,為殺死他們的魔鬼服務。 秦衛曾經是一個這樣的孩子,但在這裏,他已經成為了穩固秩序者之一。 一周後,秦衛進行了第二次奴隸係統的植入。 父親把他再往地獄裏拉了一步,釘上一根釘子,他平靜地接受了。 結束後,父親給他又安排了一次力量的測試和利用,這次極為可怕,那人直接給他進行了微觀解剖手術。 這次把他綁在床上的不是束縛帶,而是製禦手銬,裏麵束縛線穿透了他的手和腳腕,不是因為會反抗,而是因為會太過痛苦。 納米機器人切開他的半邊身體,他係統的一部分被強行拉拽出來,固定,以父親想要的方式顯形,血管被切開,細胞凸現,係統在裏麵以強迫的方式運行和燃燒,軌跡清晰。 父親仔細觀察,某種石頭般的侵蝕爬了進來,不斷在他體內結晶,他看到無數細小刀鉗一樣的東西,挖掘他的係統,他頭腦極度清楚,感到那東西在向他體內爬行繁衍,他一動也不動了,成為了資源和培養基。 他的一部分身體被困在一個更大的物件內,隻是它在這裏並不顯形,感覺自己在被挖掘成空殼,一動也動不了。 父親忙於查看數據,並不看他,說道:“太驚人了。” 這種痛苦太可怕了,秦衛盡力控製,但仍發出嗚咽般的呻吟。 父親沒有回頭看他,他的痛苦是理所當然的,秦衛了解這一基本規則。 父親就是想讓這個世界吃掉他的一部分,他會無條件做父親要的一切,以後還有很多次這樣的事。 在極度痛苦時,秦衛恍惚中總覺得有另一個人和他在一起,會感到他的痛苦,呼吸同步,愛著他……他不是那麽孤獨…… 那是一個他怎麽也看不清的影子,一切可把握的細節都丟失了,隻是他怎麽也填不滿的欲望的幻想。 那是無法容忍的痛苦,像你餓得要死時給你的一滴水,隻讓饑餓更加的難以忍受,可是他想要。 在最痛苦的時刻,秦衛甚至覺得可以突破那層障礙,真正看到他——也許是瘋掉的意思。 那是一個夢幻,他總覺得再卑微的人至少有資格做夢,可是實際上不能。 在這種時候,他的記憶再一次消失了,那種遺失了重要事物的空虛感極其可怕,甚至比疼痛更難忍受,他哭出來,用盡全力去找,可隻有漆黑的空無。 他的注意力被迫回到現實,隻能看到父親。 那人不知何時坐在了床邊,抹掉他眼中的淚水,他眼神中的得意和滿足讓他打寒戰,但下一刻這排斥便消失了。 這個人就是他要找的,他感到安全,隻有這個人可以給他安全。 他在顫抖中看著他,自己在他的眼中像個小孩子般天真和充滿信任,盡量露出微笑,表現得好,不尖叫,不請求,希望父親能夠憐憫他,讓他少受一些痛苦。 父親並沒有憐憫他,實驗持續了很久。 但他的世界隻剩這個了。 結束後秦衛獨自在醫療床上躺了很長時間,手指都抬不起來。 他力量的觸角感到隔壁的一切異化,他聽著那剝離、截斷、縫合和哭泣的聲音,慢慢變得不再是人聲。 接著秦衛獨自坐起身,穿上外套,離開管教室。 他看到向下的樓梯,從第一次植入他往下了五十層左右。 父親讓他休息幾個小時,他往自己的房間走去。雖然他也就是在那裏放空,帶著空虛的惡意,但他也不知道能幹什麽,傷害誰,他什麽也不想要了。 所有人對他退避三舍,眼中隻有更多的扭曲與汙穢,看到對人類這個物種極致的褻瀆。 這一次,秦衛往下下到了第三百五十層左右。 他開始巡查周邊環境,而越往下,這個世界越扭曲。 秦衛在極下方,終於看到了蒼白世界中那座“湖”。 這是建築外一處巨大的汙水坑,它每天會吸引大量的異化者、蟲子和普通人,被那隻湖邊垃圾裏長出的怪物吃掉。 它如一個神像般在那裏,臃腫卻沒有長開,靠水的部分有無數隻眼睛。 秦衛有一次把一個異化者趕入湖中時,這次它看了他一眼,他欠了下身。他意識到這是什麽,這是父親,是他的一部分。 汙水衝上來細小的骨骼,這湖裏不知有多少的骨頭。 秦衛右手不自然抽搐了一下,他沒有理會,等它自己過去。不過待完成最終的植入和力量利用,他也會成為這座地獄的一部分。 他會被鋪在房梁上,被放入刑具機器人的動力源中,成為那些混亂蟲子的一部分,殘餘下的一點意識完全成為父親忠誠的狗,幫他處理喂養和管理的事情。 他對此有一種死寂的認命,父親想要什麽,他就會給什麽。 所有人最終的歸屬就是這裏,一個汙水池子。 秦衛離開前,又花了幾秒盯著這座湖。 他不知為什麽要去盯,但他能看到,下方還有更大的汙水坑,那裏有它更核心的本體。 這是它生長的方式,從每一層空間爬出來,這還不是地獄的最底層。 那天是一次例行巡邏。 秦衛發現一處破損的牆皮,他走出去,外麵有漆黑巨大的建築。 這代表著宅子的擴大,他在這片新區域巡邏了一圈,立柱、地板和壁畫已隱隱長了出來。 秦衛轉過頭,發現黑暗的一處邊角有某個不正常的力量場。他走過去看,它形態讓人想到磁場,但不完全一樣,緩慢流動,進入下方,接著便什麽也感覺不到了。 秦衛自己造了一座向下的樓梯,朝下走去。 這不太合規矩,但他有些好奇,沒走太遠,他便發現下麵另有空間,像是石頭一樣的狹窄的牢房,隻是不再是鋪著地毯的樣子,而是粗糙的石梯。 石頭邊角結著些蟲子的汙垢,是納米蟲卵的聚合,是些無效卵,在黏液裏蠕動,如果沒被有效卵裏的兄弟們吃掉,會在液體幹涸後死去。 爬出了黏液的在角落中結成了巢,會持續生長,變成驚人巨大的蟲子。 他進入了半夜時在宅子裏聽到的黑暗深處,那些爬著畸形物的聲音更近了,在打鬥、交配、哭泣,還有更遠處傳來的退化者的咕噥聲。 再下一層時,秦衛看到樓梯外一個巨大漆黑的人形,這是這些異化生物彼此吞噬長出來的可怕成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