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快就看到了,它的顯現非常詭異,如同恐怖故事一般,霧中的暗影聚集,化為一片真正的建築。  韋安當時在主控製室,能看到綜合屏幕上的光學畫麵。  前方的一切飛快掠過,一眼看上去全是升起的火焰和殘骸,幾乎看不清發生了什麽,但堡壘裏所有人都知道戰爭進展到了哪一步。他們開了多少炮,殺了多少敵人,這不是雲裏霧裏的神話戰爭,這是他們一手主導的救援。  正在這時,綜合屏幕突然間閃現雪花點,光鏡頭扭曲了,噪點如蟲子一般一粒粒爬出來,瞬間布滿屏幕,接著暗下來,之後黑色的建築呈現。  當你到達某一座龐然大物之前,會遠遠看到它的影子,它較小和清晰的輪廓,地獄塔不是這樣。  它突然出現在前方,是從霧中長出來的,是陰影本身,就這麽憑空出現在這裏。  太大了,在岩螺號的數據中,邊際觀測呈現驚悚的“未測量到邊緣”。  韋安知道那是因為它的邊緣稀薄不清,是變動的陰影,更大片的區域沉在更深層次的空間之中。  這建築當然是為了阻止他們到達核心區,才在物質世界呈現出來的。人工的重炮幾乎對它沒用,在這種尺度下一切都太小,主炮的標記點無法滲透進去。  它本身是位於看似正常城市之下無邊無際的黑暗,仿如一具腐屍,隨時可以浮上來。  韋安看著這座建築的樣子,他神色平靜,但又帶著一貫的瘋狂。  這東西的樣子看不真切,就像這個世界本身,令人窒息,在不知道時把你拖入地獄,走不到盡頭。  但是眼前的一小部分仍是清晰的,非常簡單的樣式,有一種原始的宗教感,血腥而黑暗,滿懷不講道理的物種壓製般的惡意,好像世界的規則就是如此,沒什麽好反抗。  韋安死死盯著,他很快找到了“門”。  是古城門那種,由上往下壓的鍘刀般的門,過於巨大,肉眼看不到邊,但韋安知道是門。  岩螺號這樣的體量進去,也隻像一隻蟲子飛進雙開的大門。  這種規模的門難以想象怎麽抬起和打開,大概從不開,關上了就再也不會開啟。  領航員說:“無法打開封閉區——”  話沒說完,門便碎裂了。  看到門的這一刻,韋安想都沒想,開始用深域係統的本體侵蝕這凶險的建築。  他感到惡寒的刺痛,建築幽暗的力量反向侵蝕他的係統,瞬間便有大片係統化為冷硬的石塊和爪鉗,摧毀係統,幹涉到現實的身體。  韋安麵無表情地融掉,他熟悉刑具和疼痛,不過是小小的阻礙罷了。  他會摧毀一切能摧毀的,就像很久以前,他不惜代價踏上一切他所能看到逃離的路。  門的碎片接近於無數奇特幾何的形狀,破損呈放射狀打開,如同一顆虛空的恒星。  破碎向周邊急速蔓延,粉塵跌落下來,它並不是虛空,隻是一切特殊的屬性被剝奪了,恐怖地獄建築變成了一片可以被隨意毀滅的普通建築殘渣。  一切本就沒什麽大不了的,所謂神秘不可描述的規則也不過是一堆瓦礫。  岩螺號衝進去,好像掠過一團垃圾,毫不減速,前往核心點。  韋安聽到紅方下了外甲板,準備啟動主炮。  它已蓄能到極致,會點燃一切標記點,調動更大序列的摧毀性力量,把這片地獄徹底清除。  韋安咳了一聲,壓下能源核心造成的損傷。  歸陵從龐大戰爭數據的計算中回過頭,看了他一眼。  那是毀滅之神暗藍色的雙瞳,在戰火中燃燒,但看他的目光帶著憂慮,像韋安夢想生活中因為對方身體不適而憂心的普通情侶。  韋安朝他露出笑容,是在遊樂園約會時那種興奮明亮的笑。  他會拿到裂縫數據,毀掉契約,擁有歸陵,還有一個花園。他站在幽靈大軍的黑暗之中看向現實世界,他童話般的幸福會成真的。  沒有東西能阻止他。第二百零四章 清場時刻  岩螺號駛入的,是一片如天地本身一般龐大的建築。  在進入的一刻,他們仿佛來到一片無邊無際又死氣沉沉的黑暗中。  但它並不空,細聽上去,探測設備收集到無數聲響,那是細微的咕噥聲,窸窸窣窣蟲子的爬行,切割和哀號,敲擊石塊的聲音,這是一個世界那麽大地方的邪神的領域。  這裏不久以前還是紅方他們被流放來建造武器的采石場,現在已經完全變了樣,找不到還像樣人類的痕跡。  韋安抬起頭,他站在主控製室,但能看到更大的區域,而甲板上的士兵一時都停下來,看著這難以想象的場景。  這的確是在一座建築裏,岩螺號開進了一間“大殿”。  既古老,但又明顯來自於一個更強大的文明,是神話時代最初始的野蠻的神殿。  有人指著天頂,這是做過視力加強的人,但也隻能隱隱看到形狀。  它是一片深淵般的黑洞,仿佛一隻眼睛,周圍有增生的階梯般的結晶,仿佛有東西可以從那裏麵走出來一樣。  不過是反向的,階梯掛下來,仿佛一個繁瑣的頂燈。  這裏的石頭世界層層疊疊,像是地獄的無數層,但每一層都是一樣的。  韋安的視野更開闊,他看到某種毛骨悚然的東西。  在大殿的中間,祭祀位有一個山峰一樣的黑影,那是一個坐在王座上神明的雕像,上麵有著古老銘文的裝飾,可能是風格化的數字,但已完全化為看不懂的咒符。  這是歸陵的“神像”。  除此之外,地獄的大殿中也有別的雕像,都是古文明的“神”,從石頭的天空,在牆壁中結晶長出來。  這不是殘骸——也許有些粒子殘餘——完全是它自己弄出的東西,那些係統的形態舊日戰爭中留在它的數據庫中,或是從人類世界得到信息,在它重建的世界裏異化成邪神鏡像,它統治地獄結構的一部分。  歸陵的神像是恐怖的一個,黑暗,沉默,惡意,是他舊日被縛在神座上的樣子。  它是故意的。  隨著他們進入,霧一般的標記點升起,整片空間和古文明有更大的係統連在一起。  正在這時,攝像頭閃動了一下,通訊官說道:“訊號入侵——”  話沒說完,所有屏幕閃動一下,有東西切進來。  切進來的畫麵是幽暗大殿的穹層,如同樓房一般密密麻麻的礦石中,結晶出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通訊官嚇得雙手都離開了操作台,洞裏有東西動了一下,是一隻眼睛,像是蟲子般長而突出的眼。  這種眼睛密密麻麻出現在所有屏幕上,十分驚悚。  它的聲音直接切入音響中。  不像之前的裂縫會用人類的聲帶,它用的是扭曲的電子音,處於一種讓人很不舒服的頻率。  “陸先生,你的時代已經過去,你自己都已經認命了,”它說,“不是嗎?”  這聲音能鑽到所有人的耳朵裏,人們聽著這場充滿命運意味的交談。  “為什麽想反抗呢,你的宇宙已經有了新的文明,在這裏,你隻是一個‘毀滅之神’,人類很快會把你召回你該呆的位置。”  它停了停,輕柔地說:“你違背過太多的條款了,你殺死過未經審判的無辜者,失去了係統的一部分,那些人親吻你的腳,或對你做別的違反了契約道德條款的身體冒犯時,你沒殺他們,你做出了選擇,你允許了。  “你知道反抗沒有結果,你放棄了。你恨他們,你希望他們受苦,毀滅。”  歸陵沉默地聽著,韋安想起第一次見他的樣子。  那個從他的陽台走進來,帶著惡意笑容說他可以毀滅聯邦的歸陵。  他並不是開玩笑,他已迷失在這無止境的墜落中,他成為這個時代想象中的樣子,對人類充滿惡意的神。  韋安看著他,那人背脊挺直,在艦橋的樣子是一個優秀的指揮官,而韋安看到他這副正常人類樣子的時間很短。  在與他同步中,他看到的也是歸陵無以計數舊日神座上的曆史,重重疊疊的全都是。  這張年輕人的麵孔從沉重的黑暗和曆史中極短暫地顯象出來,喜歡賽車,打遊戲,挑食,用能源球做成小魚送給他,曾有過朋友和家人,還很會談戀愛。  他看到的,像一個毀滅之神做的十分纖薄的夢。  大殿中的神像移動,轉向岩螺號。  這些東西和他們在外麵看到的巨形人體不同,如山峰一般,但移動起來非常快,幾乎沒有聲息。  岩螺號的防禦設備瘋狂警告,這些東西以驚人的侵蝕性感染周圍的一切,有人猛地從全是數據的屏幕前退開,當它們靠近,耳邊全是退化的低語,宛如物質的沼澤一般在你頭腦中結塊,把人拖進去。  它們行動的姿態看似威嚴,但祭祀體還不夠,韋安發現它們身後拖著長長尾巴一般的電源線。  韋安惡狠狠盯著那個“毀滅之神”,毫不猶豫地開始攻擊,它的侵蝕性極強,不過韋安成功地在它身體的核心挖出一條巨大的空洞——  歸陵突然回頭,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你小心點。”他說。  他語氣憂慮,帶著關切和柔軟,即使經曆過這種事,仍有著那種年輕與溫柔的東西,是韋安最喜歡的樣子,他想,他怎麽看都是屬於我的。  屏幕裏,那生物繼續說道:“畢竟,一直是你們邀請我們來的。”  歸陵轉過頭,沒回答,隻冷笑一聲。  “你們看到我們,當我們回視,這個宇宙就注定成為地獄的一部分。”它說。  歸陵冷冷說道:“我們這裏的規矩不是這樣。”  通用頻道裏,領航員說道:“達到核心區域內部。”  接著是紅方的聲音,有些嘶啞,說道:“可以開始了。”  岩螺號需要各種授權,歸陵決定把艦長的職位權限交給韋安,隻有後者能夠進行最終授權——韋安想,他還是考慮到了自己隨時會被科學部的新管理員召喚,不得不離開,所以給他們留了條後路。  歸陵不再理會屏幕上的眼睛,站起身,轉身往甲板上走去。  韋安說道:“開炮。”  岩螺號的主炮從來不隻是它前方的那個圓形炮口,它調動的是一個的更大係統。  它的主炮來自幻境長城,“城牆”上當然會配備有足夠力量的炮筒。  作為可行動堡壘,岩螺號從來都是幻境長城的一部分。  幻境長城開炮了,那一瞬間仿佛一朵蔓延至整片空間繁複巨型的花綻開,一切都燃燒起來,驚人的熱烈。  它的炮口就是所有標記點的蔓延之地,極強的主炮能量向上升騰,感知所及的一切都處於它的火光中。  歸陵上了頂層甲板,士兵們都停下手中的工作,看著眼前的場麵。  光極為強盛,霧中粒子閃閃發光,仿如仙境。不是飄渺優雅的,而是神聖沒有一絲雜質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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