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陵冷淡地看了一眼,轉過頭,繼續朝跟前的一群人說道:“‘陰影區’可能會在三天內攻擊岩螺號,防禦網開啟狀態下雖然不能登陸堡壘,但會通過外部侵蝕進入。”  韋安能清楚地感受到,這件事帶給了這些人巨大的信心。  寶石城上的星域武器是聯邦目前最高級別,可是這樣一次攻擊對於古文明的堡壘什麽都不是,連大廳裏溫度都沒有升高一點。  岩螺號根本不是為這種級別的戰鬥準備的,是用來對付更恐怖的敵人。  這是如此不可一世的武器,有著驚人強大力量的年代,韋安不知為何又想起曾經看過的美麗的海螺展品,是在珠寶展台燈光下賞玩的殘片。  歸陵不看這些人眼中的興奮,繼續說道:“我會下發防護服和對應武器,這兩天弄清怎麽使用,主炮需要更長時間蓄能……”  歸陵說的“陰影區”,是之前紅方說到地獄裏生物采石場的東西。  岩螺號的日誌上有詳細記錄,“陰影區”也是他們留下的叫法,是一種能進行感染式入侵的武器。  這些東西可以以陰影的方式直接定位降臨,被籠罩的物質內會感染內在設定極為惡意的納米機器人。  它們會形成各種極端的刑具,折磨人類,人體會為其供能,形成漫長而惡意的刑罰性共生。  韋安覺得這種東西非常有恐怖片特征,是人類某類科技發展到極為惡心情況下,造就的科學地獄形態。  看來古文明的人們和他們也沒什麽不同,也會討論人是否會被科技奴役的問題,並感到憂慮。  這支裂縫內生物的生成形態,屬於機器和嚴苛規則的奴役形態是如此清晰,完全是人類恐懼的映射。  他現在已經很了解這種武器了,知道它能做到什麽地步。  “神使”不惜代價達成和這種技術的交易,因為它會帶來的,不隻是在戰場上毫無聲息的攻擊和其威懾力。  納米技術聯邦發展有限,如果能發展出更全麵的技術,無論是機械、醫療還是軍工方麵都向前邁進一大步,達到對人類世界的碾壓式技術,壟斷所能得到的利益是難以想象的。  如果照他們的計劃發展下去,用這種技術建立一個龐大的奴隸製帝國,再次碾壓人類世界不是不可能的事。  這個奴隸帝國不再像大黑暗時代那樣,最大的也隻能存在於數個星係之間,而是會吞噬整個人類。  這會是第二次大黑暗時代……不,那個時代從沒有結束過,聯邦不過是一次失敗的嚐試罷了,接著是更漫長的黑暗。  至於這個“地獄”,它本身未必發展得起來,幻境長城一旦完成自檢,就會進行裂縫的修複。  但一旦它們能搭上某些人類重大利益這條大船,很容易在人類的世界開枝散葉,古文明的人大概也沒想到人類會去幫助那些生物,相關的技術沒有這類選項,作為一個沒有叛徒的文明,他們對人類各項權限十分優待。  這一切,不過是一些人想要賺更多的錢。  韋安抹了把臉,發現自己的手有點抖。  他看了兩秒,放下來,他有一陣子沒有這樣了。  他其實一點也不奇怪,這簡直太順理成章了,世上就是會發生這樣的事,這不是某些人非常壞的問題。  而是,世界就是這樣的。  歸陵忙完“陰影區”的武器發放,又去處理戰術模擬甲板,這項功能耗能太大,他要從別的地方調。  他在走廊上時,韋安一把把他拉到旁邊的雜物間。  那人被拽進去,摟著他的腰,這裏空間不小,但他倆貼在牆上,沒有分開。  “這個納米機器人,也是哪部電影裏的設定嗎?”韋安說。  他知道自己問這個問題沒有意義,無關緊要,無助於現在緊張的情況,他隻是想把歸陵拉進來說點閑話。  忙成這樣根本沒有私人空間,外麵一堆人等著,他才不管。  “是曆史書上的,”歸陵低聲說,“早些年,有地方搞了個類似的技術,用來懲罰他礦產公司的工人。”  韋安點點頭,  “不奇怪,”他說,“對有些人來說,世界上所有痛苦都隻是為了讓他們高興而已。”  歸陵看了他一會兒,突然湊過來親他。  很纏綿的吻,韋安本能地回吻,他現在已經能在這種親密中慢慢站穩腳步了。  在這種時刻,這一點溫暖格外令人迷戀,韋安感受那個人,他的氣息,溫度,他的殘缺和明亮。  他想到那些美麗的碎片,昂貴或便宜的標本。  他現經曆的一切也是那被各種各樣切片屍體的一部分,在他執著地追尋中短暫地活了過來。  他不會離開,他喜歡這裏。  他站在鬼魂這邊。第一百九十九章 “幽靈大軍”(上)  當天半夜,岩螺號的雜牌軍順利解決了一次“陰影區”的襲擊,  這次攻擊頗有規模,瞭望台探測到了,還能活動的人全聚集到頂層大廳,看著它們從防禦層外侵蝕過來。  一團團陰影如惡靈般憑空出現,防禦網發出輕微的“嘶嘶”聲,迅速灰質化,形成岩石粉塵般的形態。  這種侵蝕如同黴斑,越來越大,越來越多,可以看到灰黑的物質中有東西蠕動,那是無數細小金屬般的爪鉗。  他們派出的“外圍清理人員”笨拙但還算有序地處理。  這些人都穿著防護服,先是釋放出誘餌引誘其寄生,用電磁炸彈停滯其動能,再用某種非常接近反物質武器的槍械,進行湮滅。  這一套戰鬥流程岩螺號上演示得很清楚,他們隻要照做就行了。  雖然他們沒有那麽多超能者,但是這套流程普通人類也是可以做到的,古文明時代的人考慮過這點。  這時候真的很驚歎那時人的聰明程度,在打了五百多年的仗以後,這方麵專業得不可思議。  無論是配置齊全的最優攻擊方式,和隻剩下普通人類盡力維持的方法,全都考慮到了,而且都是最低死亡率。  這群雜牌軍順利搞定了第一次對異類的戰鬥,沒有任何一點傷亡,信心大增。  這班人回來後,迅速成為了大家的英雄,大家歡呼雀躍,巴不得開一個慶功宴。  韋安沒讓他們喝含酒精的飲料,但同意在大廳裏擺些新做出來的食物點心,小小地慶祝一下。  不過這一點也不影響這群人的狀態,他們如同喝醉了酒一般,神色中帶著眩暈。  有人用隨身攜帶的口琴在大廳裏即興吹了一首曲子,有人在樂聲中跳舞。  他們跳的是礦區酒館會跳的那種醉漢舞,沒什麽技巧,但在這種環境下仍舊有一種古典和浪漫感。  韋安喝著飲料,遠遠看著這一切。  他在一間陌生的廳,一和群陌生的人打一場陌生的仗。這裏有食物帶來的生活氣息,他聞到奶油和麵粉的氣味,音樂和人聲混在一起,如霧一般。  他看到牆壁上的海螺繪畫,有著浪漫但又尖銳的風格,格外清晰,他能看出那位死去很多年士兵的性格傾向,一個細致到有點挑剔的人。  眼中的一切仿佛童話裏的幽靈世界,逝去的人在身邊說話,引誘迷失的戰士來到這裏,跳舞,狂歡,戰鬥。  韋安還真看過一個類似的童話,最終這些人都被吞噬了,因為他們遺忘了現實。  韋安不知道為什麽到這個歲數,兒童時看過的東西倒開始曆曆在目,他現在能隱隱想起那個看故事時看得渾身發冷,躲到被窩裏的自己。  成年之後的他拿著杯橙汁,思考這場戰鬥的後續。  那個孩子毫不猶豫地走進夢中,在經曆了那麽多以後,他不想活在現實。  明晚他們要去救援那起曾一起遠征過惡靈世界、但被“神使”關進退化兵工廠的聯邦士兵。  那些人在寶石城的本地人中已經有了很高的名聲,紅方和另幾個逃亡出來的聯邦軍沒少描述惡靈世界的那場“拯救世界的遠征”。  時間沒過太久,但事情已經傳奇化了。  而在傳說的故事中,英雄都應該有回報,而不該是一個如此可怕和背叛的結局。  這種事當然會激起激憤、不甘和咒罵,但其實大部分人會說,現在世道就是這樣,好人沒好報,追求公平就是浪漫和不切實際的弱點。  但是在故事裏這些必須要有,在這場戰爭裏,這種事將是他們的基本正義。  韋安心想,營救一定要成功,那會是把他“幽靈大軍”的心凝聚起來的重要勝利。  那個通訊請求過來時,韋安正喝著甜飲料,用手機看岩螺號的古文明權限資料。  在被遺忘和異化的重重黑暗之後,古文明有著極為龐大和漫長的曆史,是人類的發源族群,真正從一支星球的原始種族,一步一步跌跌撞撞走向星際,建立龐大的國度。  涉及到“係統”,古文明層層複雜的權限極其驚人,細致、全麵到難以想象的地步,完全獨立於任何私人的利益和權力之外。  很難想象人類這個物種是以怎樣的決定創造這樣一個中立係統的,他們曾犯過所有人類都會犯的錯,種種的失誤、愚蠢、自私、心懷幻想、惡毒,還有數次的內戰、叛變、重組和暗殺,但係統仍舊建立了。  這是舊日很多代人固執完成的一件事,現在這些人已麵目不清,沉入曆史的深處,隻有這神明一般龐大的係統仍在運轉。  而這古老公平造就的契約強製道德條款,也是幾千年後,他們沒能毀掉歸陵的原因。  岩螺號簡直是存放了一套那個死去文明“神明權限”從小學生到博士的全套課程。韋安注意到關於最高極限的一些條款,歸陵契約的升級需要這個,他之前從未見過這麽詳細的解釋。  韋安正在認真研讀,常岩拿著便攜式通訊器,過來和歸陵說話。  這就是之前跟韋安說“神使”會襲擊岩螺號中人的一個,肯定是假名,這種人的真名無關緊要。  “常岩”身份非常複雜,出身於聯邦情報局,跟何新的調查小組有點聯係,曾在深度礦產公司高居高職,還和穆家的一個敵對家族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反正他現在無處可去,來到這裏。  這種人和“神使”的上層能互相聯係不奇怪,韋安也不準備切斷這種通道。  畢竟他要對抗的可不隻是這些深淵生物,整件事中最大的反派,從來都是那班把人類利益賣出去的群體。  常岩和歸陵低聲說了幾句話,後者臉色陰沉下來。  他接過通訊器,轉身朝外走去。  韋安跟上去。  過來的是一個深度礦產公司的高層通訊。  韋安和歸陵在這裏依然用的是假名,但對方直接說要找“歸陵”。  歸陵進入一間私人的會議室,直接從裏麵反鎖了門。  韋安跟在歸陵身邊,後者朝他說道:“你最好不要站在鏡頭前。”  韋安怔了一下,點點頭,讓開。  歸陵接通通訊請求,對麵跳出來的是個一身半正式休閑裝的男人,保養得不錯,衣著昂貴。  這通訊仿佛來自於另一個世界,陽光明媚,身後的紙質書櫃古老而價格不菲,屬於始終巨大的現實。  韋安知道這個人,叫穆元光,是深度礦產公司最大的董事,穆家的直係骨幹人員,韋安來桃源之前調查過相關的事,在同雲和他還有點頭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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