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死在了戰鬥中,被吞噬了,被絕望地侵蝕和肢解,再也逃不出來。它空洞的眼化為石頭,在未來漫長的時間中靜止在那裏。  那雙眼仿佛從上麵看下來,帶著痛苦,看著這些在其中勉強生存和潰爛的礦民。  歸陵沉默地看著。  “這些人就生活在‘魔神之戰’戰場的化石裏,”紅方說,“太驚人了!”  他也開了一個小全息屏,是從一片打磨光滑的礦石桌上升起來的。  雖然是可視電話,但他沒有拍韋安的麵孔,屏幕裏是攝像頭拍到的畫麵,很多人湊過來看這個他們一直生活在其中的世界。  洞窟中很多人倒在地上,像是無法在這地獄深處站穩腳步。  一個跟邪教份子一樣的人尖叫:“我們曾在深淵之中,舊日的戰爭曾經殺死了魔鬼,但現在它們又被放了出來!”  他四周圍一堆聽“布道”的人,這很正常,從現在的情況看,所有人都有類似的答案。  歸陵說道:“那裏是個大規模收複性戰役點,這個星球曾經完全被侵占,所以有大規模能源儲備。這種地方有前期權限控製,相對比較安全。  “我給你個頻率,你開一下回饋通道就行,我看看當時的戰鬥數據……”  “臥槽,你還tm能看當時的數據?!”紅方說,“我開了!”  他尾音上揚,音調有點發抖。  韋安理解這種興奮,對於現代人類,這一刻是如此接近遠古驚人的真相。  做這一切時,韋安一手仍抓著歸陵的,十指扣在一起,這是一個鎖扣般的姿態,無論走到哪裏都不會分開。  韋安估計了一下洞窟裏的人數,又匯總了紅方幾人之前說過的信息,被“神使”打散的力量應該還有剩餘,這些活下來的人中不少有能力的,背後還有別的勢力支持。  對抗這種級別的勢力,隻靠他們兩個不行,他需要聚集更大的能量,而他擅長估算勢力平衡,不動聲色地發動政變之類的,他被培養起來就是幹這類事的。  “你去弄清‘反抗軍’的殘餘力量,能不能聯合。”韋安朝紅方說,“除此之外,還有所有能收羅進來的普通人,我都要。”  他語氣平靜,但能感覺到自己的字句裏帶著風雨欲來的殺氣。  紅方笑了,大概覺得很刺激。  “保證完成任務,長官。”紅方說,結束了通訊。  韋安和歸陵在一間隔出來的休息室裏。  這兒已經廢棄一小段時間,有一組柔軟的沙發,玻璃茶幾,還有幹枯的觀葉植物。  韋安進來時隨手關上了門,說是來看信息,也的確就是情人間的獨處。  兩人坐在沙發上進行視頻通訊,畫麵停在洞窟裏人群模糊的臉上。  韋安想起自己剛才說的話,不禁有些心虛,無意識地想把手抽回,歸陵扣著他的手沒有鬆開。  韋安放棄了,隻說道:“……無論如何,我會保護你的。”  歸陵發了會兒呆,突然又湊過來親他。  韋安小心地用另一隻手抱住他,這身體的接觸帶著一種絕望的尋找溫度的渴望,是絕境中不知所措地依偎唯一能找到的光源。  這與其說是親吻或欲望,更像一個擁抱,絕境中一次心安的接觸。  紅方把信息傳了回來,歸陵轉過頭,打開界麵。  那是一個在時空中被遺忘了很久的界麵,是統一作戰平台的,上麵有那個戰死係統管理員的信息。  非常年輕的人,有點害羞地朝著鏡頭笑。  “沒有遺言……”歸陵說,“確實沒什麽可說的。”  他查看戰鬥日誌,略過前麵的,直接查看這位“神明”死亡時的信息。  “沒有自我防禦,她把全部火力用來摧毀‘地獄建築’,”歸陵低聲說,“建築本體,a7﹣339這個波段看來這是重點。”  韋安看著那位士兵的信息。  “十五歲?”韋安說。  “嗯,如果基因測試過了,任何人都得進行係統升級,再上戰場。”歸陵說,“升級的死亡率非常高,我通過基因測試時十三歲,我母親很崩潰,但沒得選。那時人剩得不多了。”  韋安不知道說什麽,即使有了紅線係統,他看到的古文明的事也不多,同步的記憶和情緒是隨機的,並不能真的看到一個人所有的過去。  他喜歡慢慢翻看,但去看歸陵這樣一個人,不像去看普通人的生活,他看到的是漫長的孤獨、痛苦和絕望,再往前,是恐怖而壯烈的戰火。  “洛神係統,那是個什麽樣的神?”韋安說。  “最早是個溫柔的女神,不過後來屬於單兵作戰的類型。”歸陵說,“我們打那個遊戲裏也會有她,有一座非常強的巨炮。”  韋安一怔:“啊,那洞窟天頂是炮口,不是瓶子。”  “是的,她死亡時,顯現的是扛著巨炮的形態。”歸陵說道,“神話是根據時代變遷的。”  過了那麽久,他的語氣裏帶著那座洞窟般陰鬱而灼人的殺氣。  他說道:“在我的時代,所有的神都屬於戰爭。”第一百八十九章 舊神的選擇  韋安在同步中偶爾看到古文明的形態,那時的一切顯得很明亮,但也許隻是因為歸陵在科學部的生活太過黑暗。  他看到軍隊和城市,看到大規模的毀滅,悲慘的需要救援的人,大規模研究機構和神祇的建設。  韋安想到自己有一次同步到歸陵和一群人在一片爬滿拖著鐵鏈燃燒著巨大人形的區域飆車,全是係統的管理員。他們在趕往某個地方,不斷確定方位,在通訊器裏閑聊,合作有序地清空道路,或是憑空建設路麵,用劍清理龐大的怪物。  那場麵有著驚人的壯觀與恐怖,不是人類力量涉及的領域,而他們做得非常熟練。  真的很像神明的嬉戲,全部都是戰爭的神,人類在一個絕望、戰火連天時代的生活方式。  “那是什麽樣的戰爭?”韋安說。  歸陵沉默了一會兒,好像無法用言語描述。  “走投無路的戰爭,”他低聲說,“沒有地方可退了。”  歸陵轉過頭,去看關門的房間。  那雙暗藍的眼睛看到什麽,下一刻,韋安也感覺到了。  某種不正常的增長,整片空間都像暗了暗,被往下拖了一點。  並不奇怪,從這些生物開始擴張地盤開始,韋安就能隱隱感到能量的變化,和實驗室、遠處的“兵工廠”、還有人群的恐懼有關,現在不過是到達了一個臨界點。  歸陵的表情很平靜。  “它們要的是奴役人類,”那人說道,“不是殺死,是‘下地獄’。人類不能淪落到那裏去……超過我們這個物種的底線。  “當時也有過爭論,我們這些‘神明’是否太超過限度,朝人類這個物種不該走的方向走得太遠了。我們強過頭了,成長的過程太殘酷,眼中看到的世界也太瘋狂了。  “但我們還是得往前走,沒有別的辦法,隻能用這種方式確保整個宇宙和物種不要淪陷進去。那些東西……雖然有各種各樣的科學解釋,但對於實際感受到的,它們帶來的就是真正的地獄。”  韋安看著他那張過於俊美的麵孔,想著古文明的那些的說法。  他們的確是“神明”,但不是古老的迷信,來自於人類的科學,兢兢業業無數人投入的龐大建築。  科技和戰爭的神,在這場戰爭的絕望中守住人類向“地獄”中墮落和奴役的最後那條線。  下一刻,異變發生了。  其實什麽也沒發生,但所有人都感覺到了。  某個巨大的東西升起,從周圍籠罩過來。這裏本來就是夜晚,但一時間,所有人都能感覺到更暗了,被籠在了一座漆黑的建築中。  那是一種空間本質規則的改變,建築中陰暗的力量侵入人體,讓其變成蠕蟲般退化的生物,成為其牆縫中肮髒的存在。  這是毫無道理恐怖的終點,最終每個人如同一個獵奇而黑暗的朝聖一般,走向的那個殘酷惡心的地點。  在這個退化的世界中,人類如一條條肉蟲般毫無力量,成為塔中宇宙黑暗中刑具和虐待的被奴役者,成為它們的燃料和食物,永恒受苦。  韋安清楚地意識到它植入人頭腦的認識。  它是民間習俗中人頭堆積起的祭祀塔,是拋棄屍體的錐形坑……是人類社會黑暗處恐懼而含混的迷信,在他們無數神秘殘忍的傳說中,用以祭祀的古老的塔。  此時你知道,這一直潛伏在頭腦中宇宙未知的惡意終於降臨。  這就是人們理解的世界,是社會想象最可怕的投射——人類生活在一個無法抗爭、被殘忍吞食的世界。  它們就是這麽爬進來的。  牆壁的質感發生了變化,更為老舊。  這裏本來是粉刷好的建築板,可是一些塗料隱隱皺起,可以看出之後是古老漆黑的石牆,惡意地看向這個世界。  在這座升起的塔中,普通人類即使隻有一瞬間和這種感覺同步,就會被擊潰,失去意識,退化成癡呆,倒在地上,在不太長的時間裏慢慢退化為蟲子一樣的生物。  在外麵的街道,一切已經開始——  但歸陵動手了。  他表情冰冷,理所當然地壓製這種力量。  歸陵的“火焰”瞬間就升了起來,在那人足以扭曲空間規則的力量下,整片建築的形態被迫凸顯出來,如同那是一片終端中的數據,可以讓他隨意刪改。  他攻擊的不是真正存在的物質,而是一種還未出現的東西。  韋安清楚看到能量的軌跡,“恐怖不可解的預兆”在古文明的力量下,變成了真實存在的技術和可追循的蹤跡。  黑暗的建築向上升起,與歸陵的力量爭奪主導權。  歸陵擰起眉頭,他係統還沒恢複,但顯然不習慣一個小小的未升起的地獄塔膽敢和他對抗。  下一秒,力量的爆破發生了。  天頂“啪”的一聲裂開,以歸陵為中心,地板也出現巨大蛛網般碎裂的痕跡,碎的不隻研究院的房子,還有空間本身。  在更深處,一把巨劍直直貫穿了整座升起的建築。  這一刻,韋安都起雞皮疙瘩了,他感到了它的存在——是“有魚”,以看不見的方式被歸陵握在手中。  歸陵唯一的劍,與他相生相伴,他隻要活著,召喚它,攻擊,它就會在。  韋安感覺這種戰栗的興奮,抬起頭。  天花板上一道撞擊的裂縫長長延伸開去,韋安的目光越過天頂,看到更遠處裸露的天空。  天際本來籠罩著一座龐大的建築的陰影,但是歸陵力量的震蕩波從核心爆發了。  那是一座虛無幽暗的海,海浪層層疊疊地向周邊延伸而去,“毀滅之神”力量明滅之間,可見能量通道燒毀時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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