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口的石頭化為沙子滑落下去。  韋安召喚自己的力量,模仿的是常規的深井救援措施,用金屬線、鉤子和攝像頭,向下探伸。  更多的血,幹涸已久。  下方的空間倒是更大一些,能讓人存活,這也許代表著機會……  韋安心想,如果他死了,自己要怎麽辦?他要在這裏陪他死去,是不是要爆掉動力源才行?  他不知道要怎麽做,歸陵讓他落到了一個無法自殺的境地,那個人知道的,他想讓韋安活著,照他想象中那樣四處旅行,治愈傷口,再遇到什麽合適的人。  但韋安無法做到,他隻能在墳墓裏陪他,隻是現在他有了幾乎永恒的時間。  他會在這虛無的深淵中自語,告訴歸陵他犯了個錯誤,他總是把事情想得那麽溫暖、美好、理性。但不再是那個時代了,他來到的是個狂亂的大黑暗時代,這裏盛產瘋子,自己就是其中一個。  他會向他證明——  在井的最底層,韋安的力量觸碰到了什麽。  衣服的布料,沾血的發絲,柔軟的皮膚……  找到了。  在井的最底層,石頭想把他碾碎,但最後一刻失去了動能。  這黑暗的世界把他吞得隻剩殘餘的一小塊,但還有非常、非常微弱的生命痕跡。  韋安茫然地跪了一會兒,深入洞窟的金屬線是他係統本體分離出來的,它們像迷失的小動物一樣顫抖,膽怯而無措地一下下觸碰那個人,他的歸屬。  井底存在的仿佛隻是一個普通人類,失血嚴重,數處骨折,處於昏迷之中。  深度昏迷,連夢也沒有,身體冰冷,已處於瀕死的狀態。所以韋安什麽也沒感覺到,真的很像死了。  韋安跪在上方的黑暗中,樣子顯得脆弱,不像擁有這麽強大的力量。  與此同時,他前方洞窟邊緣所有的石頭全化為了沙子,順著特定的力場滑動,如一條條黑色無聲的蛇。它們向上升起,遊離開去,這場麵極為壯觀,洞穴越來越大,天頂升高,空間開闊,一切又那麽死寂。  韋安非常小心,沙塵一點也沒有沾到歸陵身上。  雖然那人已經粘了很多灰塵,非常的慘,全身是血,髒兮兮的。  他槍已掉落,有一隻手臂骨折,頭部一處撞擊很嚴重,發絲被血弄得一綹一綹的。最後清醒的一刻,他知道他會這樣死去了,他像在科學部的牢房裏一樣蜷縮起來,無聲地等待。  此時此刻,他周圍的石塊大片毀滅,地麵宛如張開了一隻空洞的眼,韋安打開了比深淵更深的地方。  他溫柔把線變成柔軟的金屬管,侵蝕掉歸陵身下石板的外緣,做成擔架。  他用最小心的動作,把他拖出來。  做這一切時,韋安臉上仍有著做夢般的表情。  他不是特別確定自己是否發生了幻覺,他做過這樣的夢。  在沙漠中,他夢到自己用非常艱難的方式救到了歸陵,或是那人在某個夜晚自己找了回來,麵帶笑容,叫他的名字。  這些夢有的很溫馨,帶著完全不真實的童話感,也有些非常……黑暗。  在傷痛與孤獨中,韋安無法弄清現實和幻覺的區別,清醒和瘋狂離得那麽近,他在漆黑中漸漸跨入了另一邊的界限。  他要確定,要清醒,麵對接著發生的一切。  雖然他覺得他無法理智。第一百六十二章 等待  韋安把歸陵抱起來。  他動作非常輕,那人毫無意識,好像呼吸重一點就會吹走。  韋安在石床上鋪了張床墊,小心翼翼地把歸陵放好。他的寶物。  接著他死死盯著那個神誌不清的人,手在發抖,好一會兒,他輕輕碰了碰歸陵的發梢,確定是否是幻影。  真的,至少目前感覺上是的。  韋安給歸陵注射了一針金券。  這種東西對係統有著強大的穩定作用,對他的傷勢很有幫助。  無論歸陵對他的係統幹了什麽,他的權限無法剝奪,可能是出於戰爭的考慮,古文明的這種技術和個人身份是完全鎖死的。從種種細節看,他們當時打的可能是一場真的沒有叛徒的戰爭。  韋安手裏還有不少金券,不過一口氣注射沒用,得慢慢來。  韋安把“有魚”的殘片放在床邊,開始小心地查看歸陵的身體情況。  那人仍穿著消失時那件沒有軍銜的聯邦軍製服,很多地方破了,浸透了血,結過冰,又已幹涸,他一個人在黑暗中躺了很久。  韋安觸碰他的身體,這麽一身傷讓他顯得格外脆弱,幾乎是個普通人。  歸陵頭上的傷非常重,一側手臂骨折,脫臼,肋骨骨折,肺部穿孔,腰部有一處很可怕的刀傷,傷及了內髒……  韋安一處一處清點,極度專注,檢查他寶物的每個部分。  接著韋安花了些精力,用係統搞出一些醫療用品,幫歸陵處理傷口。  在係統沒有完全恢複時,動用力量對韋安沒有好處,不過他還是盡量注意各種細節,好讓他舒服一點。  他覺得自己在維護破碎的寶物,傷得太厲害了,他要一點一點治好。  韋安剪開衣服,查看傷口,固定脫臼和折斷的骨頭,擦去血跡,打好繃帶。  他從沒見歸陵傷這麽重過,那人偶爾有點小傷也總是會很快好起來,但現在感覺他困在石室裏的是一個普通人類,他可以完全掌控。  還好韋安很擅長常規治療,他做了簡單的傷口縫合,包紮非常穩固,他還弄了一盆熱水,清理血汙。  在這個過程中,他偶爾會停下來,毫無意義地盯著床上的人看。  韋安覺得,自己大概從來沒能擺脫靈魂中充滿黑暗盲目渴望的廢墟。  但之前他至少知道微笑和交流,做做樣子,在黑暗裏太久以後,瘋狂的部分侵占一切。他打理了外表,讓自己看上去更可靠和帥氣,可卻又並不想再笑,也不知能說什麽,隻是像個精神病一樣盯著。  他想著,這是我的,我的,我的。  過了兩個小時左右,歸陵大腦的反應恢複了。  韋安看到他指尖動了一下,微微皺眉,呼吸也急促了一點點。  他湊過去查看,那人沒有更多的反應,應該是因為頭上的傷太重,有些後繼症狀,會有好一陣子醒不過來。  歸陵嘴唇很幹,韋安用毛巾沾了點水,把皮膚濡濕。  韋安指尖觸碰他的唇,上麵有傷口,他不知基於什麽心態,把手指探進去查看。  那人口腔溫暖,舌頭咬傷了一點,韋安用指尖檢查,非常仔細。  沒什麽更嚴重的傷,但韋安摸索著探入,這是在很久以前他不去正視的黑暗中,想去做的某件事,他並不清楚這確切是什麽,沒有詞句,隻是一片漆黑。  他想要……進入,更私密,更深,對脆弱的地方有更徹底的控製。  韋安其實知道詞句是什麽,他在舊日的生活中看過類似的東西,都是一些非常色情和讓人不舒服的事物。  他覺得自己的感情是不同的,但這事並不是他可以自由解釋的混沌區域,這類控製欲代表的東西很清楚。他知道都通往什麽惡心的方向,他曾覺得那是他無法忍受的。  但他就這麽毫無意義地觸碰歸陵,臉上沒什麽表情,隻有專注,仿佛這也是他某個迷亂的夢,越過界限,不知前往何處。  接著韋安意識到時間差不多了,收回手,又給歸陵注射了一針金券。  韋安收拾了一下這座洞穴。  把天頂升高,提高了溫度,把洞窟弄平整,真的像一間屋子一般。  韋安處理了怪物的屍體,沒毀掉,全埋了起來,不知道以後會不會用得上。  他收拾時細看一下,這東西手部形態不同,一些是機械樣的爪子和探針,還有些是長鞭,仿佛監工,不知道又是一個什麽樣可怕的世界。  韋安沒再想這些,認真地修整牆麵和地板,在天頂弄了燈一般的光球,還有配套的桌椅。  一條暖色係的床單,毯子,枕頭,靠墊。  韋安左右打量,空間還是有些逼仄,他們會在這裏呆一小段時間,要大一點才會舒服。  他抬頭看歸陵床邊的石牆,那裏出現了一扇窗。  外麵黑暗中出現光,景色拉深,形成一座小小的院落。  韋安能提供能源,但植物也沒法快速長出來,他隻好弄了些種子,灑了水。當有了這樣的空間,他做出一個簡單的換氣設備,讓空氣流通起來。  除此之外,院裏還有一扇門,韋安把空間通道又打開了一些,打開後通往沙漠,雖然實在沒什麽好看,但好歹是有院外風景了。  韋安不知道如何處理那麵全是礦物的牆,隻好又升了麵牆擋住。  歸陵阻止了它的空間權限,但那邊的東西似乎離得不遠,盯著這個方位,他可不想不小心打通了。  韋安現在還不能做什麽大規模的變化,動力源還沒有完全融解,雖說是個時間問題,但係統內有這麽大的被異化的動力源,仍是個巨大的危險。  不過他可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  他的寶物要有更好的居住環境。  韋安最後給房間刷了層牆紙,開始等待。  那人睡著的樣子像身處噩夢之中,即使小心放在了柔軟的床上,仍舊顯得單薄而蒼白。  但他會醒來的,不管他如何拒絕麵對這個世界,但人總有生存的本能。  韋安不知道歸陵會有什麽反應,他有種感覺,那會是更艱難和慘烈的東西。  他之前就知道……歸陵微笑下的黑暗非常巨大。  他的平靜如同處於夢遊之中,他經常看著角落不知身在何方。  韋安最早見他時,想這怪物像那種在地下監獄裏被關廢掉的人。永遠失去了自我的一部分,是一塊人形的廢墟,你有時候能看到那種人,而看到時你就會知道他們被摧毀了,被永遠地困住,是血淋淋酷刑後精神血肉模糊的一小塊,不具備活下去的能力,很快就會死去。  但歸陵不會這樣,那人仍有著可怕的意誌力,他解決問題,照顧別人,還安撫韋安,幫他升級。  他如此強大,把骨子裏的絕望藏起來,等待著,尋找死亡的機會。  他在把一個鎖進地獄的靈魂拖回來……但韋安會處理的,他現在可以控製。  他係統的本體在這裏,像惡龍一樣守著這一小片區域,他無論如何會保證他活著,他可以抓在手裏。  韋安在歸陵旁邊躺下,他抬起那人沒受傷的手臂,放在自己的身上。  那人身體溫度很低,係統還要些時間恢複失血情況。不過還是能帶來一點暖意,韋安小心地摟著他的腰,臉埋在他衣服裏,準備睡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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