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把你握在手裏,徹底、仔細地——  那之下的情緒太過強烈,是思維和語句無法達到的黑暗。  韋安並不太在乎自己瘋了,他對未來思考很清晰。  天色亮了起來,好像有非常遙遠恒星的餘光落下。  但是這裏如同混濁的深水之中,光是一絲黯淡的幽靈,很快就熄滅了。在漫長的黑暗後,光又微弱地掙紮著跳動了一下,時間不超過半小時,便又消失了。  韋安知道,這個世界在沉落,急速步入死亡,接著天沒再亮起,這裏將處於絕對零度以下,完全死寂。  實際上如果不是梧桐號提供了暖氣,他現在傷成這樣,很快會凍死在這裏。  窗戶外麵,房車的微光映著一小片白沙,仍未開到邊際,它太巨大了。  韋安用手指摸索著找到一顆糖,但是沒吃,還剩三顆,他要省著吃。  最後一顆留到他死的時候。  韋安稍微恢複了一點,再一次進入了下麵那座燃燒的大城。  這裏舊名叫因河城,歸陵沒提過,信息是韋安在毀滅時看到的。  畢竟所有的字跡都已燒毀,曆史也不見了,韋安是因為本來就知道,才能意識並查詢到一些東西。  它曾靠著一條大河,對比起現在的樣子來真是諷刺。  當韋安進去,大片雪花再度亮起並毀滅,開始攻擊“煙囪”和亞空間。  地獄城的焦肉化為巨大燃燒的人體,罵了一堆髒話,說韋安想死能不能安靜地死,不要禍害別人,一個裂縫說這種話也太好笑了。  韋安沒和它說話,冷著臉開始摧毀。  深域係統殘損的本體再次出現,可以看到燒黑的骨頭,一些部分剛剛長出來,但毫不在乎地出戰。  被它消融的城市不光能取得相關數據,還能直接拿到權限,韋安不顧一切地想要得到紅線係統。  他已經發現了,有些東西他並不真的要把這座城全毀掉才能拿到手,他上一次進攻時,得到了紅線係統的數據信息,能先奪取一部分,那會給找到歸陵提供很大的幫助。  這是一場噩夢般的戰爭,巨大燒焦的人體攻擊深域係統的本體,它渾身燒著火,仿佛遠古野蠻生物的戰鬥。  巨人撕碎那條“蛇”,後者緊緊纏著它,碾碎血肉和骨頭,龐大的焦屍號叫起來,聲音響徹空間深處,也許甚至能傳入表層空間人的噩夢裏。  樓房大片毀掉,兩個龐然大物都燒著火,如血一樣——還真的有血,是係統的供能部分,把白沙染成赤紅。  這深空之中的戰鬥如此恐怖與原始,是神話裏的場麵,可能真的有這樣的傳說。  “蛇”已經重傷,“巨人”的兩隻手死死抓著兩邊,把它皮肉撕開,火焰迅速燒了進去。  它不管“蛇”的掙紮,保持這個姿勢,讓火焰鑽到深處,它需要時間定位“蛇”的情況,讓火反向燒回去,燒到係統的最深處,直達韋安的本體。  這種火是韋安見過的穿透能力最強的力量,簡直無孔不入。  那一刻,整座城市的天空都在燒,先是星星點點,接著化為漫天血紅,這是它反向攻擊他的火,會是致命的。  但韋安壓根沒管,用所有的力量去尋找紅線係統,他隻專注於這一件事。  韋安醒過來時,他幾乎隻是一具燒黑的骸骨。  他已經沒有房車了,車燒得隻剩個鐵架子,它努力過,往他身上噴了很多滅火的泡沫,可是沒有用,火燒得太大了。  韋安有一會兒完全沒有知覺,在一片黑暗中,他拚命發展出一點感知能力,去尋找他的小魚,這種火能燒毀一切。  還好他找到了,小魚從沙漠外的黑暗中遊來,帶著微光,韋安鬆了口氣,它們還是很機靈的。  韋安打了個哆嗦,這裏的溫度肯定到達了零下二十度,還會繼續冷下去。  梧桐號的空間基本燒毀,隻留一個操作台,都不知道這東西還存不存在,無法提供能源。  自己這樣活不了多久,可他連坐都坐不起來,他傷得太重了。  小魚繞著韋安轉圈,帶來一點暖意,它們感覺很驚慌。韋安張了下唇,想安撫它們,說“沒事”,不過他說不出話來。  他張開手,他拿到的不是一個完整的係統,是掌心一個紅色圓形的記號,像燒到了骨頭裏的炭火。  他的周圍,小魚陷入一片混亂,瘋狂地繞著他打轉,還有幾隻去撞他,讓他清醒過來,想想辦法,這樣會死的。  這種低溫下,任何能量體想要存在都需要大量的耗能,必須開始恢複係統,尋找熱量。  但韋安已經顧不上了,紅線係統已經到手,他必須查找歸陵的蹤跡,立刻,馬上。第一百五十八章 小魚  這種探尋,在這樣的地方,仿佛在瀕死的寒冷中看一個亮得不真實的夢。  先是因河城和歸陵舊日的同步,韋安看到明亮的光,各種信息,笑容燦爛的守護神,伸手便可觸及。  他站在陽光下和什麽人說話,很開心,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那麽的明亮和驕傲,被光浸透的人。  他懶洋洋地退了一步,準備離開——  他墜落下去,蜷縮在科學部牢房的床上,後背的衣服被剪開,一個研究人員用手指緩慢撫摸他的脊椎,用筆畫線。  歸陵蜷得很小,手臂擋住麵孔,那是一個被太多專業折磨手段毀掉人的樣子。這種程度的接觸,他可以殺掉那個人,他許可了,承認自己可供他們隨意取用資源的身份。  他淪落到這個地步,不想活下來。  韋安盡可能地探尋歸陵現在的蹤跡,可是隻有黑暗。  幾隻小魚留戀地碰了碰韋安,又遊開,繞著他轉圈。  它們遊得越來越快,形成一片光圈。  與此同時,韋安完全進入同步,他——歸陵——站在惡靈世界中,抬頭看漆黑的天色,衝擊上來時,“有魚”扛的。最後一次,他想。  長劍碎裂,他閉上眼睛,微微發抖。  那真是心髒被絞碎般的疼。  韋安迫切地往後尋找,感知線的那一端,歸陵抬起頭,解構程序在他上方亮起,是一顆蒼白的星。它快速生長,仿佛完成一種演算,最後化為一個巨大的光圈在他頭頂,宛如一道奇異的門。  強光,什麽也看不見,隻是非常、非常的冷。  接著是完全的黑暗與寂靜。  韋安不知道還能怎麽辦,在死亡前麵,你還能有什麽路可走。  他固執地繼續,瞪著那片空無的墓地,拒絕後退。  韋安陷在無盡的白沙中,除了寂靜什麽都沒有。  黑暗、寒冷、石頭、沙、火焰——  韋安張大眼睛,一條閃亮的小魚,像泡泡般碎掉了。  它們在他上方,他仿佛處於海底深處,它們給這死寂的世界帶來夢幻的光,還有一絲暖意——  暖意,韋安想,所以他還活著。  他伸出手,小魚們組成一圈溫暖的光帶,它們遊動的氣流讓溫度局限在這一小片區域,集中在韋安身上。  但沒有生命可以在這種寒冷下存在這麽久,它們隻是一些小小的能源球。  看到韋安伸手,一條光線黯淡的小魚想遊下來,但在碰到他指尖前碎裂,化為碎散的光點,灑落下來。  那是幾粒小小的沙塵,落在更大片的白沙上。  韋安努力想要坐起來,抓住,保護它們。他想說,“停下來”,可是他什麽也說不出來。  那些小小的光團努力地製造一片溫暖的氣流,接著一隻一隻熄滅,破碎了。  韋安終於掙紮著站起來,最後一條小魚停了停,他幾乎看不到它的樣子,暗得仿佛一條魚的幽靈,遊不動了,樣子很可憐。  “我好了……”韋安說,聲音啞得很厲害,“我係統恢複,可以取暖了……我會活下去的……”  它停下來,似乎在看他,搖著尾巴,看上去很開心。  它落下來,韋安小心把它攏在手裏。  它停在他掌心,蹭了一下,接著碎成沙塵。  韋安緊緊攥著那一點點沙,倒在地上,蜷成一團,無聲地哭起來。  韋安不記得躺了多長時間,溫度極低,但深域係統已經可以保證他的生存。  他不會死在這裏,一無所有,成為白沙上一堆黑色的骸骨,他被微弱的愛拯救了。  但他不想動,再也沒有力氣,他的小魚沒有了。  好一會兒,韋安動了一下,找到他的糖。  車子已經完蛋,糖當然沒什麽好下場,不過韋安知道可能著火,弄了個鐵盒子放在裏麵。  大火融掉了糖果,和糖紙黏在一起,又被凍硬。  韋安把已經沒有形狀的糖放到嘴裏,他需要一顆糖,不然他永遠站不起來了。  當他吃掉糖,眼中已不再是舊日溫柔滿足的光,而是完全的幽暗,偽裝與幻想的光從他周圍退去。  韋安站起來,他還有最後一顆糖。  他查看了手中紅線係統的印記,它還在燃燒,帶來持續感染的疼痛。線的另一端,始終是死寂空無的墓地,沒有回應。  韋安冷靜地思考,在最終……他的確感覺到有火焰。  可能是幻覺,地獄城反擊時,整座沙漠都燒了起來,但沒有任何能量,所以很快熄滅。那些魚也就是能飛,不然肯定完蛋……  想到小魚,他想再哭一次,但他已經沒有力量了。  歸陵給它們最核心的指令肯定是保護韋安,照顧他,讓他快樂……可他太偏執,太瘋狂,朝黑暗裏走得太深,無法留下那些美好的東西。  那麽美,像是給好孩子的禮物,他不行。  韋安認真地去思考同步那一刻他感到的火。  其實多半隻是正常對火焰的感知,但那時,他真的覺得是歸陵的感受。  這能說明什麽呢,如果這幻覺一樣的東西是真的,又代表什麽?他思考著,這些念頭不再具有舊日的夢幻的質感,變成了一塊冰冷險惡的石頭,核心全是偏執與黑暗,他非要得到幸福不可。  歸陵不想活下來,他在科學部漫長的時間裏,差不多完全精神崩潰。一個人無法死去,持續活著被折磨,就是這樣。  他是那麽驕傲的一個人,怎麽能忍受這樣的摧毀,這種殘缺……歸陵會恨他的。  他知道,他都知道,但是他非要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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