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能拿回來嗎?”韋安說。  歸陵怔了一下。  “理論上可以。”他說。  他抬了下手,似乎想觸碰自己的雙眼,他很少有這類小動作,這對他大約是永遠也難以習慣的缺失。  “不過機會不大,我們還是別找麻煩了。”他說。  韋安專心地看著他,周圍一片打鬥和咒罵,如果是以前,他大概會在內心嘲諷一番這個世界真可笑,但現在他眼中隻有這一個人,他的言語和失落。  他想給歸陵找回來,真的非常非常想要。  韋安還想說什麽——主要是一些沒有現實意義的晚餐吃什麽的事——打鬥現場驟然發生了意外。  某個躲避毆打的業主逃到了房子一角,這地方沒人靠近,堆積著不知道是什麽發黑的汙物。  但下一刻,地麵突然下陷,他發出一聲慘叫,跌了進去。  韋安一怔,走過去查看情況。  ——他當然可以救人,但沒救,他不喜歡這家夥,聽他朋友的爆料這人沒少幹壞事。  歸陵在另一邊看門鎖,回過頭來時,人已經沒了。  韋安欲蓋彌彰地說道:“哎呀,來不及了。”  他做出惋惜地表情查看現場,一群業主還在忙著和人鬥毆,逃出來的幾個蜷縮在角落,反正也沒人敢投訴他了。  這裏看上去就是一片毫無意義皺紋和線條和垃圾,韋安之前完全沒發現有什麽問題。  可待到走近,才發現那其實是某種半殘損的生物,從牆角滲透進來,長成一坨。  地麵並不是塌陷,而是它的一部分,是張開的嘴和下方食道。  在韋安走進的一刻,這垃圾般的殘餘動了動,突然張開一隻眼睛。有點像魚的那種眼,但有眼瞼,圓形的,沒有光,深淵一樣的眼。  那瞬間,韋安感覺到了。  感染。  空氣中什麽隱秘和汙穢的東西被激活了,那刺青肮髒的線條是什麽更大事物的一部分。  有人尖叫一聲,慘得不似人聲。一個業主倒在地上,瘋狂抽搐,流出某種黑紅色的液體。  韋安意識到,他的皮膚……被剝離了。  他麵孔剝離了一大片,孔竅迅速長實,韋安看到一個咒符如統治者般占據他的臉,它如同個蹲在地上詭笑的小人,看著這個在它力量下瘋狂抽搐的人類。  咒符是大黑暗時代,人類無法理解自然的力量而幻想出的圖騰崇拜,但太多的恐怖故事,悲慘、狂熱情感的堆積,讓它們在人類的意識中擁有了強大的力量。  這是一隻由未知、凶殘的筆畫出,擁有了生命咒符的生長。  它長出弧線、圓和愚昧時代凶殘又意義不明的符字,每完成一寸,力量便有驚人的增加。  韋安能清晰地看到,有巨大咒符試圖侵入此地,它的一角展開,無數的線條將要組成更大和完整圖形,充滿了惡意與侵蝕性。  在這種力量之下,所有的人都是其肢體的一部分,要納入一個黑暗的秩序。  空氣的顏色有隱隱的變化,像是死人的皮膚,有著黏膩的反光——  韋安站在那隻深淵一樣的眼睛前,也是瞬間被感染的人之一。  他能清楚感覺到它是如何在自己身體裏起作用的,在它張開眼的一刻,一條線性的感染區直接穿過他、歸陵和一片業主所在的區域。  如果說空間是靜止的湖泊,湖深處存在的極為汙穢和極具侵蝕性的力量在這瞬間浮向上方,吞噬生命。  韋安感到從內部被穿透的疼痛和汙染,他這一刻的動作完全基於本能,深域係統一瞬間極為靠近這片空間,讓整座建築都顫抖了一下,空氣密度增加了,把之壓縮,變得可控。  他一把抓住空氣中那根汙穢的線。  這根感染的線完全刺進他的身體。  其實也許犯不著,其實也許歸陵有別的辦法,畢竟那人比他更強大,但韋安不希望他受到一點傷害。他已經傷得夠多了。  韋安的手掌被直接貫穿,肩膀和胸口受到波及,掀開一片皮肉來,流了不少血。  他咳了一聲,喉嚨裏有血腥味,它掙紮得太瘋狂,刺進了肺裏。  於此同時,他腳下的贅生物瞬間被焚毀,歸陵灰色的火焰迅速騰起又消失,在這種力量下它掙紮了不數一秒,就變成了虛無。  牆角變成了一片滿是孔洞的區域,讓人想到蟲子蛀過的洞穴,它就是這麽滲透進來的。  而在歸陵力量騰起的一刻,那下麵更深處的龐然大物恐懼地後退,這間屋子如同發生一場小型地震,被某個巨大的東西撞擊搖動,又有人尖叫。  “韋安?!”歸陵說。  韋安轉頭看他,那人看上去很擔心,他看到他眼中的自己。  襯衫染了一大片血,唇角和手上也是,頭發似乎因為剛才的行動有些變化,一些銀灰的發絲又冒出來。  但韋安表情很平靜,能精確感知到這東西在深域係統中的位置,一切如此詭異,對他又隻是個小玩意兒——居然膽敢汙染一個九級係統。  他抬起一根手指,越過更深層次的空間障礙,仿佛從虛無中勾出一條線一樣,把它扯了出來。  一條黑色的線,讓人想到墨水,周邊有皮膚滲血的質感,被他壓縮到大約二十厘米。  在他把它勾出來的瞬間,它便燒了起來,是紅線係統不祥的火光,它猛地蜷縮,韋安幾乎能聽到尖叫。  他在三秒之內就把這東西清幹淨,透支了一些力量,不過至少臉上絕對看不出來。  他朝歸陵笑得特別可靠,說道:“我沒事,找到它的生物指向了,等下給你數據——把這些清除掉,我們就能去吃燒烤了吧。”  歸陵看著他,接著也笑了。  “嗯,”那人說,“你的確已經很厲害了。”第一百零四章 暫時還沒法吃燒烤  韋安感覺很愉快。  這不是常規定義的快樂,不是他享受生活被稱之為美好事物的時刻裏,意識到自己應該快樂的勝利的滿意。  韋安受著傷,挺疼的,歸陵查看他的傷口,還把他頭發旁邊一處隱藏著的感染清除掉。  那位置大概是長出了新的“天線”,有點敏感,韋安無意識抓了下歸陵的手腕,對方動作停了一下,看著他,過了兩秒,韋安在他目光下把手放下,歸陵繼續處理那處感染。  那人看上去很擔心,有點不爽,仔細查看他身上有沒有別的問題。  韋安看著他,他一向難以精確定位別人的情感,其實很多時候他知道,隻是那對他沒有意義。  可是現在,韋安感到他手指的觸碰,感到那擔心,對他冒失的不滿,並且會容忍他。他希望自己能盡可能表現得更好,更強大,他不知原理是什麽,隻知終於有一種關切對他有意義,所以他必須抓在手裏。  歸陵動作停了一下,兩人一起轉頭看身後的情況。  當然很慘,這次感染波及了所有的業主……也不是,利夫人還站在角落,完全沒有受到傷害。  而大屋裏的慘狀宛如地獄,一些人倒在地上,不知道是不是死掉了,有些在微微抽搐。  另一些人直接就死了,他們身體融化,體液散開,滲著微弱的血色,但更接近於蛋清一樣的狀態,發青,仿佛某種龐大肢體內另有用處的溶液,散發出腥味。  在這種時刻,感染的力量仍在這裏,開始奇異地匯聚。  韋安看到有幾個業主的衣物消失,殘餘的身體變成了皮膚,一大片緊緊貼在地上,這片水泥地麵變成了某種肉質的有些半透明質感的東西。  在體液中浮現,如同一場怪異的誕生。  利夫人平靜地掃視周圍,走到她那個返鄉者的“朋友”跟前,把她拉離感染區。  韋安一點也不覺得她有多重視她,之前出事時看也沒多看一眼,不過此時的動作很有秩序。  她有一刻踩在地麵奇異增生的皮膚上,但沒受到任何影響。  這次感染攻擊性極強,水泥地板中間長成了一片超大型人體的皮膚。  韋安看到一隻巨大的圓眼在半透明皮膚的下方一閃而過,接著性狀改變,化為實體。更加邪惡。  在這一片領域中,一個被腐蝕得隻剩下一半的業主突然動了一下,朝利夫人的方向爬過來。  韋安轉頭去看,她顯然非常清楚發生了什麽,一把抓著方桐的手臂往後退。  針對的不是她,而是她旁邊夢遊般的女人。  她拉著對方後退,兩人所在的位置很靠近門,利夫人反手極快速地在顯示屏上按了幾下,這動作顯示出一流程序員的素質,她看也沒看屏幕,但輸入了一係列複雜的東西。  下一刻,門前約兩米寬區域的地板呈現鋼板的質感,皮膚的侵蝕發出一陣被燒焦般的滋滋聲,沒再繼續向前。  但腐蝕了一半的人還在往前衝,已經沒有眼球,裏麵都是白色的皮膚。  他下身長出了一堆黏乎乎贅肉一樣的東西,同樣發出焦臭,但不管不顧往前衝。  利夫人想也沒想,擋在她朋友前麵,那東西的麵孔離她隻有幾厘米,她幹這事時不慌不忙,既不像恐懼,也沒什麽將要為某人赴死的激動。  與此同時,地板上大片的皮膚上,浮現了一個詭異蹲坐人體的刺青——  更惡意的力量爬了出來,日光燈爆了,周圍霎時一片漆黑。  在燈爆掉瞬間的微光中,韋安看到那皮膚一樣的地麵蹲著一個血紅色沒有皮的小人,朝著他們笑。  一瞬間,韋安左邊的眼角跳出好幾個嚴重警告的彈窗,對麵利夫人平靜的臉色微微有些變化,空氣裏的血腥味鋪天蓋地,令人窒息。  韋安無意識抬起手,指尖緊繃,深度空間中的係統已經開始上浮,但是下一刻有別的東西在這裏張開了。  從他們腳下如同黑影一般縷縷生長出來,接著打開。屋子外麵肯定也有,韋安看不清,但能感覺到,整片空間在層層疊疊花瓣一般的包裹中。  他突然意識到這是什麽,這是速生地獄的花瓣。  歸陵曾經在叛軍的總部大樓用過這東西,同雲漫步者酒店有人想搞出一個仿製版,但現在他碰到的這個是完整的清理核心。  他第一次完全處於速生地獄之內,它籠罩了這片區域裏所有的滲入體,讓它們發出輕微嘶嘶的腐蝕聲。  周圍一片漆黑,這是一種安全寂靜清空一切的黑。  韋安屬於深域係統的視野感受到那個血紅色的小人,它似乎想要逃走,可這時閃動了兩下……  正常人類很難形容那種毀滅的方式,好像它其實是一個投影,在閃第二次時化為了無數紅、黑和白色的格子,像是被扯碎了,露出內髒,但那形態卻像大塊的像素或雪花點。接著它就消失了。  在這片完全密閉的空間中,物質世界的基本規則被改變了,這一刻韋安如同處於空間的極深處,一切的事物都是瘋狂和不合邏輯的。空間本身極端變異,而這變異隻有一個主導,那就是歸陵。  其中所有的怪物都隻是一些無關緊要的數據,一張張恐怖圖片,被這裏統禦一切的神明隨手刪除。  花瓣褪去了,空間恢複了正常,利夫人警覺地向這邊看了一眼,再次調整了門上的顯示屏,燈重新亮了,光線平穩,大約也是這個“民用空間門”服務的一部分。  周圍變得安靜,隻有老式燈嗡嗡的輕聲,一切的贅生和入侵都已消失,整個地下室簡直不能更幹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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