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恭敬地起了身,在前麵帶路,他們從始至終都一句話都沒有,跟被毒啞了似的,這些人當然是能說話的,但沉默得像隻是工具。  他們來到“浴室”,這是一小座湖一樣的東西。  水很幹淨,熱氣氤氳,整片空間散發著安神的淡香,還有小瀑布,看水流好像有按摩浴缸的效果。“湖”周圍開放著一些銀蓮花,上方引下一束神性的局域光,一派世外仙境景象。  造出這種華麗到變態地步的東西不知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當然主要耗費的是那些超能者的力量,然後做出闊氣和神聖的樣子。  韋安盯著這場麵呆了幾秒,歸陵看上去很想轉身離開。  雖然給一個人洗澡搞出這樣的規格肯定是有病,但澡還是要洗的。  歸陵盯著水麵發呆,韋安朝後麵跟過來的一群人說道:“呃,你們先出去吧。”  這些人站著不動,其中一個說道:“但是……”  “出去,”韋安說,“我說的,我負責。”  這些人退後了,周圍很快空了下來。  當四周沒有了人,韋安感到歸陵鬆了口氣。  那人緩慢地走到“湖”邊,在白石般的椅子上坐下,他坐得很困難,韋安扶了他一下。  周圍隻有水流聲,熱氣升騰,水光粼粼,還有聞著就很貴的香氣,前方向下的台階仿佛淺灘,水流拍打地麵,跟在哪個荒唐的古裝片裏一樣。  “你進深層空間係統了?”歸陵朝他說。  他聲音仍舊低啞,但比剛才好了一點。  韋安知道他在說什麽,點點頭。  “我現在看不到下麵了,”歸陵說,“幻境長城接管程序,進行防火牆升級了嗎?”  韋安心想他真的一塌糊塗,係統狀態糟糕透頂,他覺得自己隻是在他身邊就能聞到血腥味。  “接管了,”韋安低聲說,“不過進度很慢,現在隻到百分之五。”  “看來是次大規模的重建,神荒城用程序漏洞搞出來的這個裂縫很隱秘,非常麻煩,幻境長城必須進行接管,讓整個數據牆一起升級,不然不知道以後還會出什麽事……”  “它要是不重建怎麽辦?”韋安說,“重建失敗了怎麽辦?防火牆建個幾千年怎麽辦?你就在這裏讓他們這麽折騰你?”  “不會失敗的,幻境長城是基礎係統,應該能解決這地方。”歸陵說,看著他,語氣裏帶了點安撫的意味,“這裏不能留下來。”  韋安看著他,那種焦慮越發強烈,想把眼前的人關起來,哪裏也不去。  但他沒說什麽,隻回答道:“目前它通過一個叫紅線係統的防火牆進來的,已經搜索到裂縫,正在做大規模重建,我多盯著點,可以收集數據、加快進度。”  “嗯,”歸陵說,“你查看神殿深層空間形態時小心點,這座城深空探測能力很強,可能會抓住你。”  “我就說好像有東西盯著我。”韋安說。  “避開一切眼睛形狀的東西,”歸陵說,“要是被看到,就在信息傳導前把周圍的一切毀掉。”  “嗯。”  歸陵朝他露出個很淺的微笑,“會沒事的。”  韋安看著他,不準備告訴他自己發現的那個升級機會,他有種感覺,歸陵肯定不會讓他升的。  歸陵看著大片升騰著熱氣的水池,大概還在思考著下一步。  韋安很喜歡他,但是他和他是不同的世界的人,這次自己要是沒跟下來,歸陵很可能不會再回來了,他會落到一個比在科學部更差的境地,而即使成功了,也很難想象他到時情況會糟到什麽地步。  韋安不知道怎麽辦,如果說這種人需要什麽人來溫暖,照顧,和他並肩作戰,他肯定都不是合適的那個,他不是個好人,他心理陰暗,沒有特殊之處,而且一塌糊塗。  他翻了翻口袋,翻到之前在古生物研究所順到的幾個蜂蜜薄荷糖。  這當然沒什麽用,但他還能給他些什麽呢。  “看,”他獻寶似地遞到歸陵跟前,說道,“還有糖。”  他把其中一枚撕開口,遞到歸陵跟前。  他有一刻會覺得對方會說不需要,自己要是碰到這種事肯定毫無食欲,但歸陵看了看糖,慢慢從他手裏接過來,吃掉了。  韋安不知道說什麽,於是自己也吃了一顆。  他從歸陵手裏拿走糖紙,他不想讓那人清理掉,他很確定歸陵現在做什麽事都在大祭司的控製麵板上,但韋安自己也清理不掉這玩意兒,他手心裏溫度增加,但隻讓它融化了一點。  不過他現在控製力量的微操作更強了,好像聽懂了某種空間深處含糊的語言,一扇窗戶打開了,他掌握到了一個新器官的用法,並得到了一係列強大技術支持。  他把兩張糖紙融成一條透明的塑料小魚,和歸陵經常用的那條很像,他朝他說道:“看!”  對方低頭看到他幹的事,被逗笑了。  在這血腥的地方,他笑容那麽的明亮和年輕。  “你不要亂用能力。”他溫柔地說。  “一點點不會被發現的。”韋安說。  他不是那種很年輕的人了,歸陵更是和年輕不沾邊,但他覺得自己現在的行為像小朋友送喜歡的另一個小朋友彈珠似的,他把小魚遞到歸陵跟前,說道:“送你。”  對方似乎也沒覺得他幼稚,伸手接過來。  他手還在發抖,但動作很輕柔。  韋安看了他一會兒,說道:“你先洗個澡,休息一下。會沒事的,他們想不到有我在,你有支援。”  “嗯。”歸陵輕聲說。  他們都還穿著寒鳥的製服,歸陵狀態好了一些,站起身,去解製服上的扣子。  領口的衣扣有點緊,他手抖得厲害,一時沒法解開。  “我來……”韋安說,“幫你弄。”  歸陵放下手,韋安小心地幫他解開扣子,歸陵老實地站著,韋安幫他脫掉外套,動作很輕,非常謹慎。  解開襯衫扣子時,他動作停了一下,看著歸陵,說道:“我不會傷害你的。”  對方怔了一下,朝他微笑,他眼中仍舊陰影濃重,但這也是一個明亮的笑容,他說道:“你當然不會傷害我。”  韋安一時不知道說什麽,他隻點點頭,解開歸陵襯衫的扣子,放下手,說道:“接下來你自己沒問題嗎?”  “還行。”歸陵說。  “我去外麵等你,他們看上去有點規矩要教我。”韋安說,“不過我會隨時關注你的情況,有事叫我就好。”  “嗯。”歸陵說。  韋安拍拍他的肩,離開了。  韋安走到門外,一群奴仆跪在浴室……這麽說很不合適,應該說是“熱水湖”外麵,等歸陵收拾完。  韋安沒有趕走他們,也沒處可趕,他們存在於這個城市所有的地方,像困在滅蟲膠上密密麻麻的小昆蟲,殘損被困,哪裏也去不了。  所以他什麽也沒說,坐在台階上,從口袋裏翻出根煙來抽。  他剛才其實很想留下來,想幫那人脫掉所有衣物,為他清洗身體,讓他暖和起來……不過他還是出來了。  還挺奇怪的,韋安之前也有過“家人”——雖然不喜歡他們,但一度的確覺得這些人非常重要——或是想要控製的對象,但他絕對沒有過這些念頭,他不覺得一個同性的身體有什麽好看。  但歸陵不同,他的確很想……看看他。  這個人是他的,韋安所有地方都想看,觸碰,這種渴望和性沒有關係,就好像你清點財產一樣,想知道更多細節,很正常吧。  韋安感到那種陰暗的欲望,在表層之下,帶著麻癢和汙穢的味道。  他滿心厭惡地想起大祭司,這和那人說的東西很相似,想把那人釘在某個地方,可以隨自己的心意觸碰,這樣才能感到安全和富足。  韋安把殘餘的煙在手裏攥成一團,丟掉。  他喜歡剛才和歸陵說話時對方看他的眼神,這是那種……看好戰友的眼神,他們會一起毀掉這個惡心的地方。  這是韋安舊日含糊幻想中的一個,就是他成為“秦衛”之前,還叫著那個他最後也沒找到的原本的名字的時代。  他有著小孩子對童話繪本上故事的幻想,跟著一個特別好的哥們兒一起打敗邪惡勢力拯救世界什麽的。童話裏的人都很好,感情也很正直。  韋安喜歡這個形象,雖然那真是特別遙遠的幻想,這些想法在他的人生中一次又一次被毀掉,他感到它永遠地消逝了,他最努力的想象也再描劃不出形狀。  他隻在對夢中倒影遠遠的一瞥中,看到那個被毀掉的他自己,還有愛他的父母,看著兒童繪本做某個英雄的夢。  在這個夢裏,他還是個好孩子,非常的勇敢。第七十九章 刑具之城  韋安準備抽第二根煙的時候,一個仆人走到他旁邊。  “你好。”那人說。  韋安抬頭看他,這人歲數比他大一點,是剛才那幾個穿著比較昂貴的仆從之一,——韋安看到有六個,照迦梨係統的習慣應該是七人,最後一個位置可能是自己的。  他們一直看上去沒什麽個性,像你在悲慘的異鄉紀錄片裏,看到的那種似乎連話也不會說、行為卑微怪異的群體,但其實不是,這人說話很正常,用的是標準的聯邦語言。  他突然開口,韋安嚇了一跳,回答道:“你好。”  “你是剛從聯邦過來吧?”對方說。  韋安呆了幾秒,說道:“呃,是的……你知道聯邦啊。”  “我們這邊隔一段時間就會有聯邦的人過來,”對方說,在他旁邊的台階上坐下,“你可以叫我同夜——”  他伸出手,“你們這邊是這麽打招呼的吧。”  韋安迷茫地和他握了下手,說道:“許深。”  他用的是之前在無憂療養院裏醫生的名字,歸陵還有“陳敬文”的證件,不過沒人問過他名字,沒人關心這個問題。  “你說隔一段時間會有聯邦的人過來?”韋安說。  “嗯,”叫同夜的人說,“不過大部分是些邊緣星域的,我是第一次見有從正經行省的大城裏來的。”  韋安怔了怔,說道:“我們有多少人在這裏?”  “這可不好說,每隔十年,會有一千人左右來到神城,成為居民吧。”對方說,“不過也不都是聯邦的,還有些嘉名那邊的人,這次倒是來得比以前多一點,不知道祭司殿會怎麽安排——”  每隔十年一千人左右,韋安算了一下這麽多年被它無聲吞掉的人數,頭皮發麻。  旁邊的人看看他。  “別想逃走,不可能的。”他說,“你來到這裏可以說是一種命運,任何人一旦進入神城,就完全屬於這裏了。”  “我沒有……好吧,”韋安說,“這地方感覺很不好,而且我朋友在這裏……狀態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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