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被什麽釘子之類的完全釘在椅子上,所以甚至還坐得筆直,但他眼珠都腐爛沒了,沒生蟲就是因為能量波動太強,或者早就風幹了,這些人簡直是在盛大地虐待屍體。 這樣的人還有三個,也被釘在“神座”上,韋安看不出是哪個係統的,這些人一樣可怕,是端坐、殘疾和怪異的身形,基本是腐屍。 一共是四個人,他們的“神”。 其中一個身體差不多少了一半,像是被截肢了,正常人切成這樣根本活不下來,但他還活著,傷口纏著華麗的繃帶。 韋安總覺得能聽到他們的呻吟,在華麗的花朵中間,在顫抖,還活著。 “您會喜歡這裏的,伏羲殿下,”大祭司微笑著說道,“您在這裏會受到很好的照顧。” 歸陵看著那腐屍,韋安知道他在看,但他不知道他是什麽表情。 下一刻,整個世界都在歸陵的力量下分解,向上升騰。 像透著怒火,驟然席卷一切。 那群祭司身上瞬間也升起分解的火焰,那些人幾秒鍾內便徹底粉碎了,人類的身體在這力量下如此脆弱。 身體的碎片和所有這些建築一起向上升去,但韋安隱隱有種感覺,一些黑影固執地留在此處。 好像頑固的汙漬,燒不幹淨。 與此同時,神殿整片牆壁都在歸陵的火焰下消散了,視野突然開闊起來,下方大片城區在腳下展開。 韋安震驚地看著這場麵,這片土地比想象中更大,那些衣衫襤褸的貧民、士兵,更遠方荒原裏的小屋裏有些畸形的生物爬了出來,所有人都跪下了。 好像這裏有一個無形的磁極,異化了人的靈魂,讓他們朝向神殿,行伏在地上的古禮,恭迎神明的降臨。 神殿的碎片向上方升騰,天穹隱隱張開藍色空無巨大的眼睛,整個世界都在那人周圍消散。 也許是因為梧桐號的影響,韋安從未像這一刻如此清晰看到歸陵的“火焰”。 無數細微的顆粒在不斷變動,那是數字。在倒數……不,是跳躍和調試,最終一切歸零。 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現實中的物質在某種極為可怕的規則下臣服,歸陵把整個世界……數據化了。 這世界本身不是數據,但在那種力量的籠罩下它被強行改變了,內在的結構、分子、能量,強行化為了數字邏輯,接著急速變化,全部化為零,向天空升騰而去。 那是歸陵力量的核心,它的籠罩之下,物質世界的一切都遵循這一規則,沒有例外。 接著韋安感到,在這對抗中,這個世界某些更深層的東西擰緊了,如齒輪般一環扣一環,緊緊咬合在一起。 在空間的最深處,有某種力量調動一切資源,它是不容反抗的。這些人以最極端的方式確保自己的權力。 歸陵輕輕晃了一下,韋安的操作界麵突然跳出一個巨大的警告。 “王座a級接管許可程序出現偷盜者,受控率50%!請立刻處理!” 韋安寒毛都要豎起來了,這是“契約”。 有某個程序直接插進了歸陵的契約裏,所有升騰的火焰消散了,一個未知層麵的約束突然收緊。 所有毀滅的力量都消散了,像有無形的力量慢慢把它摁熄。 韋安無意識去扶歸陵,手中是熟悉和感到安心的身體的觸感。他很多次接觸過歸陵,在某些時刻盡力抱緊他,好像這樣就可以一直握在手裏。 此時他能感到那人體溫比正常時高,皮膚在隱約痙攣。這一下給他造成了極大的混亂和痛苦,但他站得筆直,仿佛並不在意。 這對歸陵甚至隻是非常微小的事,韋安在理智上知道,可仍為此胸口有壓抑的痛感,他不知道怎麽應對,因此歸陵必然在經受更可怕的痛苦。 到了現在,這裏的一切幾乎已經完全被歸陵毀掉。 他表情很平靜,當力量消散了,他看上去隻是一個普通人,站在注意力的中心。 他看上去沒什麽受到打擊的樣子,他早就知道這個結果,習慣了。 韋安沒有鬆開他。梧桐號的麵板裏跳出一大堆某些程序違背了什麽安全條例的框,還有某些強製安全鎖被刪除。 不管古文明給他們的“神明”製定了什麽安全措施,但在這裏,曾經的一切規則都消散了。 並不奇怪,這是真正的大黑暗時代。 韋安聽到這座城市跪地的人們發出一種怪異的聲音,和剛才腐朽神明的哀號一樣,這是所有人儀式性的模仿。 接近於哭聲,又不是太像,但透了同樣哀痛、懇求和殘忍的意味。 那是饑餓的聲音,一切分食、狂熱的渴望都朝向他,透著血腥味。 歸陵站在那裏,周圍是大片古老城市中跪拜的人群。 神殿衣著華麗的權貴們盯著這一幕,充滿了饑餓與貪念,眼睛簡直都要放光了。 巨大的鐵鏈仍在,他就站在旁邊,所有的恐懼、崇拜……一切狂熱的渴望和注意力都在他身上。 他看上去有些茫然。 他強到極點,但又如同一個幽靈,好像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在這裏,卻擺脫不了。 他疲倦地掃過周圍,孤零零的,沒什麽方向,也沒有希望。 不知道為什麽,韋安想起歸陵剛才在醫院裏把自己推開,一個人進入這片空間時的樣子,還好他跟來了。 幸好他能在他身邊。第七十四章 永生 歸陵靜靜站著,身周剛剛被清理掉金色刀子一樣的東西在緩慢回返。 現在韋安看得很清楚了,那其實是七根金燦燦的釘子,它們如牢籠般靜靜立在歸陵周圍。 他們的前方,歸陵剛才分解的祭司們也在生長回來。 那個場麵很惡心,讓人想到陰溝裏的蛆蟲,身體深深埋在汙物裏,得到營養時又探出頭來。 在他們剛才消失的地方,深層空間裏長出一根根的肉芽,這些人開始重新組裝。 韋安看到那些人嚴重老化和腐朽的血管、內髒和骨頭,從深度空間裏有序地長回現實世界,這些肮髒碎片的邊緣都黏著某種生物的血肉,被做成血管般的細條,和這些人腐敗的碎片發生反應,長在一起。 長回的肉體裏還有些別人的碎骨——大概是法器——寶石、破音響、電線、能源管,雜亂而貪婪,這些人不知經曆了多少年的多少次維修。 血肉是某個“神”的,他們寄生在那力量上。 整個場麵極為惡心,一大片地麵都在完成這種生長。 肉芽從骨質的地麵長出來,眼前全是腐朽了的骨頭和碎肉,深度空間中神明的身體化為無數肉線,溶入這個王朝的權勢者們的四肢百骸。 它仍是活的,是被改造成了這樣,所以“神力”會持續在祭司們身上起作用,讓他們保持活力。 大祭司是最早長回來的,從衣物到權杖一樣不少,仍是那副病態萎縮的樣子,麵帶詭異的微笑,看著歸陵,好像剛才什麽事也沒有發生。 接著那人招了一下手,像召喚玩具一樣,釘著腐屍的反重力車滑過來。 “這是我們的神明,”老人說,“我們的迦梨殿下。” 他用幾乎有些愛憐的姿勢撫摸屍體的麵孔——雖然其實可以說沒死,但韋安覺得那就是屍體——說道:“他也曾是個很英俊的男人,但現在即使有神鎖,也已經快不行了。” 他又轉頭看歸陵,說道:“我是飼神殿第三百二十九代祭司,朽金,您可以這麽叫我。” 他客客氣氣地俯了下身,說道:“請伏羲殿下上神車吧。” 一輛車開過來。 是暗沉的白色,做了神殿惡鬼般的浮雕,設計古樸還有一種恐怖感,極有氣勢,它浮在空中,所有人跪倒在地。 那是古老的納米級別材料,它開到他們身邊停下,車裏沒人,有設定好的程序。 接著白色的物質緩慢消融,如同一隻隻幽靈在骨頭般的白布下掙紮,最終又化為一個巨大的王座。 韋安知道這種“神座”,神荒時代會使用這種從古文明流傳下來的車子,他們的超能者一輩子幾乎就被釘在上麵,很少移動。 沒人知道具體情況,是如何操作的,韋安現在看到的就是這個,神荒的舊製。 這椅子極為惡意地立在“屍體”對麵,好像一個映照。 叫朽金的大祭司撫摸腫脹的腐肉,用憐惜語氣說道:“我們對他做了很多令他痛苦的事,但他都很好地完成了。” 他的前方,釘子緩慢拉長,變得更加尖銳。 七根,可能是迦梨係統的一個元素。此時它呈現金屬的觸感,超過了四尺,看上去很恐怖。 “……歸陵?”韋安小聲說。 他死死抓著旁邊人的手臂,他聲音不像他自己的,帶著寒意,但骨子裏十分脆弱,像會被無助地傷害到,無法解決,隻有恐懼。 歸陵轉頭看他。 “我沒事,”他輕聲說,帶著一直以來安撫的意味,“你不要動手,他們破解契約安全鎖了,你不能卷進去。” 他抽了一下自己的手,韋安揪著他的衣服。 歸陵朝他笑了,他笑起來很溫柔,在那雙眼瞳一直以來的疏遠之後,是非常非常特殊的東西,韋安所知道的言語無法形容,因為都是關於權力和毀滅的語言,他隻知道極度珍貴。 他一塌糊塗人生中好不容易找到的,最重要的—— “接著會有點痛苦,”歸陵朝他說,“我知道你不喜歡這樣,但……我會結束這件事,把你弄出去的。” 他再一次抽回自己的手,這次韋安沒抓住。 韋安覺得自己的骨頭縫裏都在發寒,胸口的疼痛非常真實,身體發抖,那是一種非常惡心的恐懼感,自從他在更年輕時被那個擁有他的家族摧毀,他沒有再真的恐懼過什麽了。 不是因為什麽詭異的東西而害怕,這恐懼深入靈魂,能以無法想象的恐怖的方式摧毀他。 他手心裏的這一點暖意,唯一一點……他自己的東西,好像他靈魂的一部分,再次被放在刑架上—— 他不能接受,想都不能想! 歸陵絕不能這麽毀掉,他不惜代價,隻有這一點—— 韋安注意力的一大部分盯著梧桐號的屏幕,歸陵已經把權限全部開放,所有升級的方向和類型都寫得很清楚。 虛無之海上深域係統處於極度的躁動中,那條巨大的蛇張開眼睛,如此惡意,充滿了尖銳的東西和血腥氣,這是他的內在。 他看著那些信息,死死抓住,不管變成什麽樣子,他必須變得更強大! 這一刻,韋安非常清楚地回憶起大祭司的名字。 在曆史書裏,某些古代的電視劇裏會有。他說他是第三百二十九代,神荒毀掉差不多就是這時候。 祭司們進行某種改造,壽命比普通人類長——雖然很多死於謀殺——但他們仍是人,是會死的。 韋安看著他們,他非常確定,這些人是從神荒時代活到現在的。 飼神殿的權勢者不惜一切代價追求永生,他們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