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安很確定這是途中看到的長著半個頭顱怪物建築的聚集體,還是碎片時,根子裏透著錯亂,但當變得足夠大,竟滋生出一個仿佛有陽光、工作、同事的正常的世界。 那傳聞一直未被證實,因為這太瘋狂了,很可能是超能者自己的潛意識混入其中,但現在韋安看到了真實的情況,的確是這樣。 黑暗的核心呈現瘋瘋癲癲的明亮。 隨著繼續向前,周圍開始出現不和諧的細節。 建築深處偶爾傳來慘叫,空氣裏有揮之不去的腐敗的味道,同事們正常走過,跟沒聽到似的。 在穿過一處走廊時,韋安看到那裏砌了一些半人高的籠子,這是某種用刑的工具,人在裏麵不用呆太久就會廢掉了。 角落裏有不少這類東西,還漆了可愛的顏色。 接著韋安聽到一陣和這乏味空間極不諧調的喧鬧,是一些人的懇求和尖叫。 他轉頭去看,那是兩男一女,十六七歲的年紀,女孩正在激動地要求醫務人員把一個鎖在刑求小間裏的朋友放出來。 這些人都長得很漂亮,有著鮮活的美貌,雖然穿著病號服,也能看得出之前是會精心打扮的那種帥哥美女。 韋安看那女孩很有尊嚴地威脅護工,說這樣是犯法的,那個困在裏麵的人身體不好,他們這樣會害死他,到時她會告死他們的,諸如此類。 工作人員微笑著說不行,並且希望他們保持安靜,不要打擾到大家,不然下一個進去的就是他們了。真是態度標準,無懈可擊,是服務業的楷模。 韋安想走過去,歸陵拉他一把。 “不用管。”歸陵說,“不是真的人。” “那是什麽?”韋安說,“幻影嗎?” “差不多吧,是部電影。”歸陵說。 韋安覺得自己非常、非常的迷惑。第三十九章 意外的病人 兩人又進入下一間病房,歸陵朝工作人員點點頭,查看病人的記錄。 “電影?”韋安說,“古文明的電影?” 歸陵“嗯”了一聲,叮囑了幾句特別專業的話,結束了這間病房的巡視。 “電影講什麽的?”韋安說。 “叫《無憂療養院》,是個係列電影。”歸陵說。 韋安還挺喜歡這個名字的,他問道:“剛才那幾個人是主角嗎?” “第一部 的。” “結局呢?全滅了?” “猜也是。” 他們穿過一片設計得還不錯的花園,其中一些花草的種植方式不錯,韋安覺得能為家裏的園子提供參考。 建築裏偶有尖叫和呻吟傳來,不過大家都很淡定的樣子。 韋安看看他和歸陵胸口的名牌。 “我們的角色呢?”他說。 “炮灰。”歸陵說。 照歸陵的說法,下沉的城市裏會有很多怪異的東西滋生。 聚集的秩序一般是因為各種負麵幻想,一部很多人看過的恐怖電影能有效地規置這種能量,就好像力量沿著特定的軌道比較容易結晶一樣。 他們進入的是一部恐怖電影聚集而成的龐大建築,電影裏的人群如同鬼魅,自我複製,而其中殘忍的劇情不斷機械地上演。 這片空間有基本智力,但都用以確保規則的運行,所以他們需要以這種方式進入,呆到晚上——也就是說要上一天的班——夜裏再去找主機程序。 在韋安的追問之下,他還得知自己和歸陵的這兩個角色關係不錯,是那種本來有望離開本地,但因為幫助病人告發療養院,差不多在故事剛開始就死了的人。 韋安還挺喜歡的,決定要好好扮演。 兩人進入一個新病區,歸陵繼續熟練地查看名單,確定藥物,還微笑著朝護士說“謝謝”,簡直演得不能更真實。 正在這時,一個穿病號服的男人突然抓住韋安的袖子。 韋安嚇了一跳,盯著他,對方看上去大約四五十歲,疲憊而真誠地看著他。 “醫生,我吃了藥,總覺得什麽事都想不明白,能把藥量減輕一點嗎?”他說。 “那怎麽行,藥量都是經過嚴格測試的。”韋安迅速說,“頭腦不清楚就是藥要達到的效果,因為清楚了你會胡思亂想。” 他看看他的名牌,又迅速掃了眼病曆,轉向他,繼續認真地教導:“你也不希望覺得世界是個老鼠洞,需要爬著走,還要吃垃圾了吧?你肯定也很苦惱,才會來這裏接受治療,按時吃藥會讓你生活變得更好,更像人類,更有尊嚴。” 病人悶悶地點頭。 “那就好好吃藥。”韋安說。 他朝他露出一個鼓勵的微笑,簡直就是完美的醫生。 他們一起繼續巡查病房,韋安覺得自己很適合這種打怪方式,他一直都挺擅長上班的。 就這樣,韋安在這片神秘的空間工作了一小段時間,很快變成了合格的員工。 他帶著和藹的笑容,認全了精神疾病藥物晦澀的古語言名字,耐心地對和他說話病人的症狀進行了詳細的解答、開導和勸慰。 歸陵一言難盡地看了他一眼,韋安覺得如果能在這裏上班,自己肯定能評選精神病院月度十佳員工。 隨著繼續工作下去,周圍環境變得越發陰沉。 這片建築不同的區域格局是一樣的,但景色變得更為不祥,有越來越多讓人不舒服的細節。 韋安路過一處庭院,發現那裏不知何時新挖開了一些土,裏麵隱隱露出大塊的腐肉。 建築的一些裝飾像人骨打磨的,他在陰暗的角落發現一處繃斷的指甲,還有隱隱未清幹淨的血跡,牆上有神經質求救的刮痕,像有人被拖進了牆裏。 感覺當他們成為其中一員,建築明亮的浮光開始退去,更多露出血淋淋的內裏。 當然了,環境的陰森對韋安沒有絲毫影響,他兢兢業業地穿行其中,裝做沒有看見。 快下班了,韋安和歸陵進入最後一處比較大的區域查房。 這裏四散著療養的病人,有個電視在放,但裏麵沒圖像,隻有雪花點。大部分人處於癡呆的狀態,有人在說些混亂的囈語,也有些人在畫畫或拚積木,還有圍著一圈不知道幹嘛的。 韋安向歸陵詢問,幾部的主角是不是全滅——是的,“全滅係列”——怎麽死的,怪物是怎麽設定的。 歸陵偶爾簡短地回答幾個字,劇情感覺很悲慘,不過這樣的聊天又讓場景有種上班摸魚的氛圍。 正在這時,韋安聽到不遠處一個病人在說話。 “我付費谘詢了律師,還參加了網上的受害者小組,一次次地說起那時的事,”那人說道,“但案子還是影響一天比一天小,沒人關心,活著的人一天比一天少……你能感覺到,你的聲音越來越小,再也沒人聽到……” 韋安震驚地轉頭看那個穿病號服對病友們說話的人。 他之前查迎天的時候調了不少高密級資料,其中很大一部分是關於這個人的。 他認識這個人,李應全,那個迎天實驗室出來的超能者。 此人正在向大約並不存在的病友傾訴。 “你知道你自己很快也會悄無聲息地死掉,沒人傷心,別人還挺慶幸的,從此世界上少了一個到處抱怨和找麻煩的人……”他說。 韋安謹慎地走過去,看到他的麵孔。 的確是李應全,他認識這張臉。 雖然他穿著病號服,在一個不該在的地方,但一直在談論同一個話題。 韋安說道:“李應全?” 對方停下來,抬頭看他。 他眼神沉默,死寂,對一切意外和災難都不像會感到震驚,韋安想起之前看到的資料。 李應全這個人出身普通。 他父母都是公司職員,一家人住在一片正常的居民區裏,沒什麽特別值得一說的。 但他十歲那年,家人死於一次因大公司監管不當而導致的藥物汙染事故。汙染涉及他所在的大半居住區,死了一些人,都是些無權無勢的平民。 聯邦這種案子不少,大多處理隨便,責任界定不清,最後再因為證據不足不了了之,李應全碰上的就是其中一樁。 最終肇事公司隻付了很少的錢,完成基本治療,把受害者踢進福利係統,就算完事了。 可以想象李應全活得很辛苦,孤兒院談不上什麽教育和後繼治療,能活下來就不錯了,他還因為藥物汙染出現了大腦上的殘疾,有一定智力障礙,連向上爬的機會都沒有。 十五歲那年,李應全在福利係統的一份合同中,成為了迎天城一座赤石礦的底層礦工。 是那種沒有正式合同的非法工人,幹最苦和危險的活,拿很少的工資,等他年紀大了,或是患了職業病,就會被踢出公司,淪為失業者,貧病交加地死去。這種生活是一眼就能看到頭的。 他一直想再起訴,但沒有頭緒,而且肉眼可見以後也不會有轉機。 李應全自己肯定也知道,事情不會再有任何希望了。 但在他快四十歲的那一年,一股勢力占據了迎天周邊的地區。 這支勢力目的清晰,沒有最基本的底線,花費了極大心力,要在實驗台上造出有古文明力量的“永恒生命”。 他成為了龐大實驗體中的一員。 李應全在實驗室裏經曆了極為漫長和痛苦的過程,活了下來。 韋安下來前,桃源都在說李應全的事,媒體也有不少爆料。 他的超能是什麽情況?據說現場極為血腥,不忍直視!他在迎天遭遇過什麽,為什麽殺死博物館那些人,是否傾聽到了什麽古文明不為人知的信息? 這人還是礦工時沒人關心,不過打從他從迎天的實驗室出來後,從他的礦工生活,智力的恢複和提升,到連飯後喜不喜歡吃水果,全都擺在大家的桌麵上了。 對於超能者的關注,是人類社會的老傳統了。 聯邦現在看上去很文明,但這片星域之前極度混亂,有大片愚昧的國度,遵循另一套盲目與狂信的規則。 在那片廢墟黑暗的混亂中,各種有強大武力的國家建立,其中總有著至高的神明,以及一係列與之相關的統治方式。 超能者的產生原因不同,但隨機性極高,會引發數次基因突變,如同古文明科技設計的門,把絕大多數人類阻擋在外。 信奉者們把得到超能稱為通過狹窄而神聖之門的考驗,通過的人有某種特殊之處,他們本就來自更高層次的世界,擁有的屬性。 這些人通過輪回進入現世之中,能夠摸到的那個巨大未知、永恒世界的一鱗片爪。 他們為這一想法而著迷,在黑暗的古國時代,超能者們都處於政權核心的小團體中,被賦予了神格,有著極高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