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這既然是一次計劃過的陰謀,那麽這些人很可能早就定位到了這座城市,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會有什麽具體的效果…… 韋安手指無意識撚了幾下,強烈地渴望抽根煙,想得嗓子都在癢。 他當年煙癮很大,一天要好幾包,那感覺仿佛毒氣浸入骨髓,無法擺脫。 不過他退休後就戒了,平靜的生活不需要癮症。 韋安發現自己又在看那條平整的路麵,它曾是一條屍體組成的路,現在也像半浸在血裏,看上去很正常。像世界上的很多條路那樣。 他想,也無非就是條路而已。 韋安就這麽盯了幾秒,接著站起身,走到屍堆跟前,從死人的口袋裏翻出了一包揉皺的香煙盒,上麵沾著血,他抽出一根,坐在沙發上,拿起一支同樣沾血的火機,點著。 他把煙抽完,撚滅,接著站起身,撿了一把掉在地上的槍。 他掂了掂,重量和平衡都不錯,很合適。 韋安拿著槍,走進了那扇“門”。第十九章 下方的城市 路麵平整,如同真是一條由人鋪設出來以供行走的路。 韋安踩著路徑走進屍體組成的門裏,並沒有碰到傳說中那層“伸手可及但永不可觸碰”的空間的膜,很順利,好像隻是一條單純的路。 他走入本該是窗外虛空的部分,當進入之前不可見的黑暗時,他發現自己在一條石頭砌成的通道中,那有著古老陰冷的質感。 韋安回過頭,門消失了,身後是同樣漫長暗淡的走道。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進入這麽一個地方。 電影、電視劇、遊戲和小說們以各種方式幻想過古文明城市的模樣,有的和現代世界一樣,隻以細節區分;有的就是特別的恐怖怪異,不可理解,就是怪物巢穴。 韋安打量周圍,沒看到高科技產品,好像來自沒有這些的時代。 前方能看到出口,光線混濁黯淡,像特別陰沉的某一天,上方壓著低雲,陽光難以穿透的那種。 他繼續往前走,沒再回頭。 接著他走到了這片天色之下。 韋安不確定他看到的是哪一種幻想。 眼前是一座巨大的廣場,極目望去,不見盡頭。 “巨大”並不能形容它,即使聯邦最大的廣場,和這裏比起來都好比一座真正廣場邊緣的小桌子。 它太大了,完全碾壓現實中的建築。廣場邊緣有三個巨獸骨頭一樣的弧頂支撐,其中兩個已經損毀到幾乎看不見,隻有一座孤零零立著,但形態仍舊驚人,韋安很難想象它的功能,還有一切還完好時的樣子。 他此時站的位置地勢較高,城市像龐大的屍體一樣在前方鋪展開來。 整個世界都灰蒙蒙的,霧壓在城市上,可見度很低。韋安從沒在人類世界中見過這種天色,呈現一片混沌未開的陰沉,沒有風,一切都是死的。 更遠處有一個巨大的東西,看不清楚,可能是建築或山丘……但感覺又不太像,隻是混沌的陰影。 不遠處有階梯,韋安走過去,尺寸是給人類用的。 他向下走,感覺像走在一張湮滅在曆史的殘畫裏,隻能看到一角的斷垣殘壁,看不清真貌。 廣場的有點像角鬥場,但尺度太大了,不可能是,而且也沒有座位。從一些細節看,造出這些的倒似乎是和人類一樣的物種,隻是有基本風俗和生活方式的相異。 他注意到階梯旁邊堆積了不少汙物,像是肉類嚴重腐敗風幹後形成的,不是活物的屍體,沒有骨頭和髒器,城市的邊邊角角都有。 好像城池深處有大量的血肉,當這片土地死去,血肉就慢慢從下水道排出來,堆在了街道上。 韋安走上大廣場。 四周建築看上去還挺正常的,像是工廠或民宅之類,甚至還有枯死的植物。 他沒走多遠,就看到腳下一道長長的裂痕,像曾有一把巨大的劍劈開了石頭地麵。裂縫很深,延伸出視線外,建築大片地塌毀,這些不是現代槍械造成的,倒像更古老時的戰爭。 韋安繼續向前,地麵空空蕩蕩,除了腐肉,還偶有風化到看不出是什麽的垃圾。 一輛古文明的車倒在路邊,車廂裏曾有什麽貨物傾倒出來,看不出是什麽,像已被劫掠一空,一片完全死掉的地方。 號角聲就是從這片城市深處傳來的。 韋安腳步停了停,朝那方向走去。 這一路上,韋安留意有沒有人類世界軍事活動的痕跡,但沒有找到。 不過隨著繼續向前,他頭疼變得嚴重起來,藥已壓不住之下的東西。 他的左耳失聰了,裏麵傳來隱隱的尖叫和喧鬧,其中帶著指尖抓撓牆壁的聲音,好像聽力盡頭不知何方的東西朝這個方向聚集過來,碰到了牆,用尖利的指甲抓撓一樣。 除此之外,還有那個不斷重複的電子音,永遠聽不清在說什麽。 韋安身體裏的東西這麽多年沒什麽大動靜,隻會在夜深人靜、或者他狀態特別差的時候騷動一下。 科學部斷言他是無效實驗品,它不會真的生長,頭疼隻是排斥反應。 但當這座城升起,韋安能感到頭腦中那惡心器官的迫切,有什麽非得到不可的東西—— “沒事的,”韋安低聲說,“沒事的……” 他繼續向前,手心有些汗水,他掃視周圍,看不到歸陵,這裏一片陌生的空茫。 他握緊手裏的槍,想叫那人的名字,但最終還是沒有。 這裏有什麽讓他覺得不安,周圍很安靜,但韋安很確定城市死寂的深處有些什麽他絕不會想知道的的東西。 他心想,自己手握契約,當來到同一個地方,歸陵應該能感覺到他。 韋安越發走進這座空間深處的城市。 這裏的一切都和現實世界不同,有另一種存在方式,但是現在已經死去。 他就這麽行走於龐大的屍體之上,左耳盡頭的噪音仍在,讓一切顯得很不真實,像在一個老式的轉播不清、有很多雪花點的節目裏,還隨時有可能跳到另一個凶險的從未見過的頻道裏去。 前方有某種隱隱的力量,是什麽幽暗沉重的東西,韋安能感覺到,那壓得霧都散了一些,腐朽的味道滲透空氣,鑽進骨頭裏。 他又走了幾步,接著停下來,張大眼睛看著前方。 那是之前他看到的山丘一般的陰影,當時他想可能是大型的垃圾堆、山或建築…… 可並不是。 廣場上躺著一顆巨大的頭顱,高度超過四十米。 似乎是個女性,它鮮活時應該美得驚人,但此時金色的長發已經完全腐朽黯淡了,仿佛垃圾堆裏風化的箔片,躺在這無盡的灰霧中,死寂沒有一絲光。頭顱的雙眼空洞風化,形成黑色洞窟一樣的東西。 頭被切掉了三分之一,形成大片恐怖黑色的創口,血塊和頭發攪在一起,可能還有腦漿、垃圾什麽的,亂糟糟地混在一起。 它在這座沉入空間深處古老的廣場上,不知有幾千年了,瘋狂又蒼涼。 如果說它曾宛如神明,那這就是一具神的屍體,半個頭顱的垃圾山。 正在這時,頭顱幹癟的嘴唇極不自然地動了一下,韋安盯著看,接著……有東西從裏麵爬了出來。 正常人類的言語很難形容那東西的惡心程度,畢竟那是現世所沒有的,它像是垃圾堆裏的蟲子,灰色發白,汙穢而腐敗,有著像人一樣的肢體,但四肢著地地爬行。 它頭隻有一半,沒有腦子和眼睛,隻有長著尖牙的嘴。 韋安怔怔看著,這裏的一切都太過於超自然,感覺像在夢中一樣。 那玩意兒一躍而起,朝韋安撲來。 韋安閃身躲過,它貼著他的麵孔撲過去,他聞到一種煙塵和火的味道。 它落到地上,再次轉身撲來。 韋安盯著它移動的角度和軌跡,即使毫無真實感,他也還是從骨子裏熟悉襲擊和戰鬥,他神色顯得沉靜冰冷,在它撲擊到最高的時候抬手,開槍。 一槍正中目標,這是大口徑的火槍,裝了消音器仍然火力驚人,怪物被衝擊的斜著倒在地上。 它還在掙紮,韋安走過去,又朝它頭部補了一槍。 它靜止下來,這下死透了,韋安盯了這屍體三秒,才低頭細看。這東西真的很像人,頭部的樣子仿佛做過手術,去掉了大腦、眼睛和耳鼻,甚至還能看到縫合的口子。 它大半被打得稀爛,看得出它體內……並不是生物的血肉。 那樣子像是早就被燒透了化為炭灰的骨頭與肉,核心還有火星未燃盡,陰險地亮著,接著便熄滅了。 任何活物都不可能這樣,這是地獄裏的東西。 韋安在它跟前單膝跪下,查看細節。 接著他注意到怪物腹部位置有一抹隱隱熒光顏料的痕跡,因為火烤和風化黯淡了,但的確是的。 熒光顏料用處很廣,會用在記號筆、真人野戰遊戲、紙鈔標記之類的事情上,除此之外,公路和車輛的提醒標記也會使用,隻看痕跡本身,韋安會做出判斷,這是有人在哪裏畫了熒光標誌,顏料沒幹的時候蹭到它身上的。 有好一段時間了,但這東西非常頑固,所以現在還能看見。 韋安站起來,思考這代表著什麽。 他想到幾個可能性,但很難確定它從哪個方向過來的…… 韋安突然晃了一下,頭腦深處傳來一陣極尖銳的疼,裏麵的東西猛烈地抽搐起來。 他摔倒在地,太疼了,他大腦瞬間一片空白,這是完全不熟悉的疼,太過巨大,足以轉眼摧毀任何一個人類的身體和意誌。 他甚至沒發出一聲呻吟,完全失聲了。 視線的餘光中,他看到另一隻仿佛地獄中來的怪物朝他爬過來,可他什麽也做不了。 疼痛席卷一切,號角還在響,低沉而迫切,那是一種滲透了血腥味的迫切。 在劇痛瀕死的恍惚中,韋安看到了腦子裏那個東西。 他第一次看得這麽清楚……身體裏那個本該已經死掉從未發育過的殘骸,那是虛無中不可想象的東西,處於常識的宇宙之外,由瘋狂大腦癔想出的。 霧般的虛空中,立著一個灰色肉塊樣的東西,它極度殘缺,血肉模糊,沒有智力,帶著畸形、永不可能完善生命的痛苦與惡意。 他又聽到了那個從很多年前就在重複,但從來聽不清楚的電子音。 這次他聽到了,它在不斷地說著:深域係統掉線——深域係統掉線—— 深域係統掉線。 韋安知道自己麵臨死路。 他不了解古科技,但這一刻他非常確定自己活不過三分鍾,古文明器官造成的身體崩潰是件很快速的事。 他見識過很多次這種死亡了,在青石省的契約祭祀中,在之前碰到和古文明有關的案子裏,在他還是孩子時看到的實驗區深處,盡都是些瘋狂得讓人難以判斷是否隻是噩夢中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