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盡之前,他整個人便如一灘爛肉,倒在地上,雙目暴突,未能瞑目,便已喪命。


    順德麵對此舉,也是震驚非常,但見朱淩已經倒在地上,鮮血流了很遠,她也未能回過神來。


    “汝菱。”大國師喚著她的名字,卻讓她遍體生寒,“他是為你的欲望而死。”大國師抬手輕輕撫摸她的臉頰,“而你還活著,卻正是因為我的執著還在。”


    感受到他的觸碰,順德渾身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朱淩的血流到她未穿鞋的腳下,一時間她竟分不清是溫熱還是冰冷。


    “不過你將鮫人擒來,卻是做得很好。”大國師說著,抽回了手,“北境沒了他,這天下大亂的局麵,還能再多個幾十年。”言罷,他麵無表情的離去,如來時一般絲毫未將他人看在眼裏。


    順德轉過頭,看著地上的朱淩,身體的戰栗與顫抖越發大了起來……


    朱淩也死了,她身邊最忠心的人也死了,她……隻有孤身一人了……


    ……


    是夜,京郊小院中,林昊青房間裏燈火微微一晃。


    林昊青擱下筆,一轉頭,但見一名素衣男子站在房間角落,他抬起頭來,燈光之下,卻是紀雲禾的那第三張男子的臉。


    林昊青與他對視片刻:“我讓你不要去北境與京城,你倒像是故意要與我做對一般,全都來了。”


    “林昊青。”紀雲禾走到他桌前坐下,變回了自己本來的模樣,她給自己倒了杯茶,“師徒的遊戲,玩夠了沒有?”


    林昊青聞言,微微一挑眉:“你都想起來了?”


    “對。”紀雲禾毫不磨嘰,開門見山,“我的來意,你應該知道。”


    林昊青勾唇:“順德抓了鮫人回京,我也是片刻前方才知曉。”


    “我要救他。”


    “你拿什麽救?”


    “所以我要你幫我。”


    林昊青轉頭,好整以暇的看著紀雲禾:“我為何要幫你?”


    “你不一直在幫我嗎?或者說……在幫北境。”紀雲禾飲了一口茶,“你與北境,想要的是一樣的吧,推翻這個朝廷。”


    林昊青默了片刻:“可我若說,在這件事情上,我不打算幫你呢?”


    紀雲禾注視著他,眸光似劍:“給我理由。”


    ……


    同樣的夜裏,宮中地牢,長意悠悠轉醒,他的睫羽之上,盡是白霜,他唇色泛烏,手背已被自己的術法反噬,結成了冰。


    本來他的傷勢不會這般嚴重,確實這些兩日在海靈芝的海床之上呆的太久,而至體內聚集寒氣更甚。紀雲禾身中雷火之毒,需要海靈芝來吸食她身體中的熱毒,但長意並不需要,他的陪伴,實則是對自己的消耗。


    若是平時,這點消耗並算不得什麽,而此前他卻又施術過度,在這樣的情況下與順德一戰,十分勉強。


    長意坐起身來,卻在玄鐵牢籠欄杆前,看到了正冷冷盯著他的順德。


    她一身紅衣,看著長意,不說話,宛如傳說中的女鬼。


    “你奪了青羽鸞鳥之力。”長意靜靜道,不是詢問,而是敘述。


    “對。”順德站在牢籠外,“關你這籠子,前日裏,關的還是那隻鳥呢,隻是那隻鳥,現在已經在本宮的身體裏麵了。”


    她說著,卻好似心口一痛,她佝僂下身,咬牙強忍身體裏撕裂一樣的痛苦,她跪在地上,周身的青色氣息倏爾暴漲又倏爾消失,往複幾次,花了好長時間,她方才平靜下來。


    “嗬……這幾日,她好像還有點不乖,不過沒關係,她和姬成羽都已經成了我的祭品,之後我還會有更多的祭品。到時候,你,甚至師父,都不會再是我的對手……這天下,再沒有人可以威脅到我了!哈!”


    她近乎瘋癲的一笑,令長意皺起了眉頭。


    “哦。”順德眉眼一轉,盯著長意,“不過,你可能也活不到那個時候,等紀雲禾來找你了,本宮就將你們一起祭祀。她是九尾妖狐,你是鮫人,拿了你們的力量,就已經沒有人可以威脅我了。哈哈哈哈!”


    長意眸光冰冷的盯著瘋狂的順德。


    “你動不了她。”


    順德眸光一轉:“哦?是嗎?”


    “你的局,她不會來。”


    順德哈哈一笑,臉上未好的疤,在地牢的火光之中,變成了她臉上的陰影,猶如蛇一樣,盤踞在她臉上,更襯得這張臉陰森可怖。


    “她不會來?啊……這話的語氣,聽起來可真有幾分耳熟啊……”順德盯著長意,“當年紀雲禾被我關在國師府的地牢裏折磨時,好似,也這般信誓旦旦的與我說過,本宮抓不了你……”


    長意聞言,心頭微微一怔,當年……


    當年紀雲禾便這般說?


    “……但你看。”順德繼續道,“時隔這麽多年,兜兜轉轉,本宮不還是將你抓了嗎?而且,本宮還就篤定,那紀雲禾,明知這是龍潭虎穴,也一定會來救你。”


    順德的臉微微貼近玄鐵的牢籠,盯著長意:


    “當年,她便願冒死將你推落懸崖,放你離開。而後又獨自舍命相搏,幫你擋了身後追兵……”


    順德的話,聽在長意耳朵裏,好似一個字比一個字說得更慢,那唇齒之間,每吐出一個字,便讓他眼瞳中的驚異更多一分。而待她說完,這句話落在長意腦海裏的時候,瞬間便又滾燙的落在了他的心頭,一字一句,一筆一劃都在炙烤著他,又似一隻大手,將他心髒攥緊。


    “……你說什麽?”


    “哦?”順德笑了起來,“那個紀雲禾,竟然還未曾與你說過這些事?”


    順德看著長意的神情,領悟過來,隨即哈哈大笑,仿佛肚子都笑痛了一樣,“莫不是你將她囚在北境時,她竟一言一語也未曾與你透露過?”


    “她是為何殺你,為何被擒,又是為何被我極盡折磨,過的那六年?”


    長意麵色越發白了起來,素來鎮定的人,此時竟因這幾句話,而唇瓣微微顫抖了起來。脊梁骨裏,一陣惡寒直抵五髒六腑,猶如尖針,連帶著將他心肝脾肺盡數紮穿,鮮血淋漓。


    他的呼吸不由自主的快了起來。五指想要攥緊,可卻也因為心尖的疼痛,而無力握緊。


    “好啊好……這個紀雲禾,卻是連真相也舍不得讓你知道!”


    那時的紀雲禾,身體孱弱,被他帶回北境時,已是命不久矣之相,如今一想,長意便立即想到紀雲禾為何不說。


    將死之身,言之無意。


    而現在……


    她曆經生死,仿佛是在老天爺的刻意安排下,又重回他身邊。長意以為是自己的失而複得,所以他說,過去的事已無意義,不必再談。


    他以為,是自己原諒的紀雲禾,他以為,是他終於學會了放下,他還以為是他,終於學會了渡己與渡人……


    卻原來,並非如此。


    長意也終於明白,當他與紀雲禾說過去的事不用再提時,紀雲禾唇邊的欲言又止是什麽,他也終於明白,在紀雲禾身死閉眼的那一刻,她為什麽會流下眼淚。


    因為,這些話,她都沒有與他說。她獨自背負了,隱忍了……


    為了他。


    “紀雲禾一定會來的。”順德瞥了一眼麵色更比剛才蒼白的長意,涼涼的落下了一句話,“你們可以作為我的祭品,一同赴死。”她轉身離開。


    長意閉上眼睛,印記讓他感知到紀雲禾的所在,她已經在京城了,便在不遠的地方,她沒有第一時間找來,她一定是在謀劃什麽,但是這裏,不管她謀劃如何周全,又怎麽能在順德甕中捉鱉的時候,全身而退?


    長意睜眼,眸光森冷的看著順德的背影。


    他不能讓雲禾前來冒這個險。


    長意知道,能阻止紀雲禾前來的,可以是他逃,亦可以是他死。


    長意撐著牆,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站住。”他輕喚一聲。


    順德在地牢的甬道中停下了腳步。


    長意抬起手,黑袍袖間,微微結霜的蒼白手腕露出,長意在自己手腕上咬了一口。鮮血流出,淌在地上,而那鮮血卻沒有就此靜止,它們在地上跳動著,隨著長意腕間的鮮血越流越多,那鮮血漸漸在地上凝聚成一把血色冰劍,被長意握在了手中。


    “你想要我的命,可以。想動紀雲禾,不行。”


    順德聞言,嘲諷一笑:“鮫人,你如今,憑什麽還能對本宮大放厥詞?”


    長意未再搭理她,手中血色長劍一動,地牢之下,陰暗潮濕的氣息亦跟著一動,整個地牢為之一顫,更甚者,仿佛是整個京城的地底,隨之而動。


    第一百零二章 隻身赴局


    燈火搖曳,林昊青走到紀雲禾身邊,也坐下了身來,他緩緩給自己倒了杯茶,望向紀雲禾。


    “七年前,你帶著鮫人從馭妖穀離開的時候,我以為此生絕無可能再有一日,與你再像今日一樣坐在一起。”林昊青飲了一口茶,“這些年,你先是被囚在國師府的牢中,而後又被帶往北境,我卻一直待在馭妖穀,隻做一件事。”


    “研製寒霜的解藥?”


    “對。但我手裏並無寒霜,很長時間未有頭緒,直到順德公主令我北伐,我向她討到了寒霜之毒。紀雲禾,你可知拿到寒霜之後,我發現了什麽?”


    紀雲禾盯著他:“我並不關心,林昊青,我來隻是想找你與我一同去救長意,你若沒有主意,我便自己去。”


    林昊青瞥了她一眼:“不急這一會兒。你且聽我言罷,再做定奪。”他繼續道,“我在分析寒霜之毒時,找到了一味主要的毒物,此物在我年少時,林滄瀾曾與我多次提及。”


    多年未聞林滄瀾三個字,紀雲禾愣了一瞬,眉頭微微一皺:“林滄瀾也研究過寒霜?”


    “他曾與我提及,有一藥物專克此種毒物,於是我再一次踏入了林滄瀾的房間……在他死後,我從未再涉足過那處。但就因為此舉,我才能在之後去北境之時,陰差陽錯的救了你一命。”


    紀雲禾又是一怔,林昊青諷刺一笑。


    “林滄瀾床榻之下有一密道,密道之下的密室皆是煉藥所用的器物,書籍。想來當年,他喂給你吃的那些藥丸,便是在拿出製作完成的。我在他密室書案之下,發現了這個。”他從懷中貼身之處拿出一本書來,放在桌上,推到了紀雲禾麵前。


    “這是什麽?”紀雲禾將書籍翻開。


    卻見裏麵密密麻麻都是記滿了的字。有藥方,有藥材的圖,有隨手記下的詞句,有幾頁還好像是因為心緒急亂,狂圖亂畫的一些發泄情緒的墨痕。


    “裏麵寫著的,是關於破解寒霜之毒的解法,還有他的一生。”林昊青又飲下一杯茶,“當時時間緊迫,順德催促四方馭妖地的馭妖師立即出發前往北境,我沒有過多時間停留在馭妖穀。便將此書帶走,一同北上。


    “我本便意圖將馭妖師送給北境,你接得很好。”他難得誇了紀雲禾一句,又道,“而我在路上,從此本秘籍裏,也發現了煉人為妖的方法,還得知,被煉化為妖的馭妖師,將擁有兩條性命的秘密。”


    所以才能在長意冰封她之後,去救她……


    “我還得知……林滄瀾當年,也是一個國師府的弟子。”


    紀雲禾一驚:“這倒是從未聽人提及。”


    “他當然不會說。五十年前,大國師尚未研製出寒霜,因為一直未找到至關重要的藥引,而尚且年少未及弱冠的林滄瀾發現了這藥引。林滄瀾卻並未打算將此事告訴大國師,他欲帶著他當時的新婚妻子離開國師府,但沒想到大國師以他妻子性命相脅,讓林滄瀾交出藥引。林滄瀾一時不忍,終將藥引交出。隨後他被遣到馭妖穀,成為馭妖穀穀主,不久之後,他妻子病弱離世,而大國師研製出了寒霜,真正控製了馭妖一族。”


    林昊青淡漠的說著,宛如故事裏的人,不是他的父親,而隻是一個陌生人。


    “林滄瀾從此後一直深陷痛苦之中,認為是自己的過錯導致了族群被禁錮,二十五年後,林滄瀾老來得子,生了我。”林昊青低頭,看著茶杯,又是一聲輕嘲的笑,“他道我生性一如他當年……優柔寡斷,難堪大任,為了不讓我因為心軟或者情愛做錯選擇,所以林滄瀾狠心訓練我……”


    林昊青看向紀雲禾。


    “後來,他做了什麽,你應當比我更清楚。”


    林滄瀾逼迫紀雲禾背叛林昊青,將他推入那蛇窟之中,他讓林昊青成為了一個與蛇一般怨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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