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雲禾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剛才被紀雲禾從卿舒劍下,救了的林昊青,此時站在林滄瀾身邊,他手中的劍,插在林滄瀾的心口上。


    坐在輪椅上的林滄瀾,著實年老體衰,根本沒有反抗的力氣。


    林昊青賭對了。


    青羽鸞鳥一戰之後,林滄瀾便是已隻剩這一副軀殼,隻剩之前的威名,沒有卿舒的保護,他已經什麽都做不了了,甚至連擋住林昊青的劍,也無力做到。


    林滄瀾那一雙陰鷙的眼瞳死死盯著林昊青:“好……好……”他一邊說話,嘴中一邊湧出鮮血,聲音模糊得幾乎讓人聽不清楚,“你有狠心殺了老夫,你……”


    似乎都已不想再聽林滄瀾將最後的話說完,林昊青抬手徑直將林滄瀾胸中的劍拔出,步伐一轉,行至他輪椅之後,抓住林滄瀾的頭發,長劍一橫,徑直將林滄瀾的喉嚨割斷。


    鮮血噴濺而出,伴隨著屋外瓦礫破碎之聲,宛似大廈將傾。


    紀雲禾沒有想到……沒想到林昊青的果斷,也沒有想到他手法竟如此利落幹脆。


    他真的將林滄瀾殺了。


    他真的,殺了這個老狐狸,他的父親。


    這一刻的震驚,幾乎讓紀雲禾已經忘記了身體中的疼痛。而林昊青也是在溫熱鮮血噴湧而出的此刻,仿佛才意識到他做了什麽一樣。


    他將劍握在手裏,微微張開了嘴,呼吸著,胸腔劇烈的起伏,片刻之後,終於發出了一個聲音:“哈……”


    他笑了出來:“哈哈!他終於死了。”


    像是一道開關,將呆怔在旁的卿舒驚醒。


    “穀主!”卿舒咬牙,將林昊青恨得目眥欲裂,“我殺了你!”卿舒執劍而上,紀雲禾這次還待想攔,但身體裏湧上來的劇痛卻讓她再無法像剛才那樣快速追上。


    眼看著卿舒這一劍便要刺上林昊青的胸膛,林昊青握著劍,目光狠厲,那帶血的劍一挽劍花,徑直將卿舒的劍打開了去。


    卿舒與林滄瀾有主仆契約,像離殊和雪三月一樣。卿舒是發誓永遠效忠與林滄瀾的妖仆。


    在發誓效忠一個主人的時候,妖仆會將自己身體裏的一部分妖力渡讓給主人,以示遵從。而在林滄瀾死後,那一部分妖力並不會消散,而是會回到妖仆身體之中。


    照理來說,此時林滄瀾身死,卿舒多年前渡讓給林滄瀾的那份妖力應該會回到卿舒體內。卿舒隻會比林滄瀾在的時候更難對付。


    而林昊青卻如此輕而易舉的擋開了她。仔細思索來,方才紀雲禾那從心而來的一擋,雖是用盡全力,但在她毒發之時,理當沒有辦法完全招架住卿舒。


    卿舒的力量斷不該如此虛弱,那林滄瀾也是……


    他們的靈力和妖力就像是在青羽鸞鳥一戰之後,忽然之間,就減弱了許多一樣。


    紀雲禾此時思索不出緣由。她隻見忽然沒了主人的卿舒宛如瘋了一般,瘋狂的攻擊這林昊青,林昊青一開始尚且還能抵抗,而時間稍微一長,他仍舊不是卿舒的對手。卿舒到底是活了這麽多年的大妖怪,在林滄瀾身邊這麽多年,更是不知道替他參了多少戰,殺了多少人。


    論對戰經驗,林昊青怕是拿出吃奶的力,也必然不是她的對手。


    此時此刻,紀雲禾雖然毒發,但也之好拖著這毒發之身,強忍劇痛,與卿舒拚死一戰!不管這林昊青今天做了什麽,今天之後又將變成什麽樣的人,她之前做了選擇,那便要一條道,走到黑。


    心中下了就決定,紀雲禾當即重擊自己身上死穴,霎時間,她周身血脈盡數倒流,四肢登時麻木毫無知覺。


    而便是這樣的“以毒攻毒”讓她短暫緩解了身體裏難以承受的劇痛。


    紀雲禾心中清楚,她這緩解疼痛的法子,若是在三招之內殺不死卿舒,那不用別人殺她,她將自己經脈逆行,暴斃而亡。


    不再耽誤,紀雲禾五指將長劍握緊,在林昊青避讓卿舒的招式時,縱身一躍,自卿舒身後殺去,一招取其項背。


    卿舒察覺到身後殺氣,淩空一個翻轉,躲過紀雲禾的殺招,紀雲禾當即招式一變,落地之後,腳尖點地,宛如馬踏飛燕,踏空而上,再取卿舒下路。


    卿舒目光一凜,背過身去,以後背接下了紀雲禾衝她腰腹而來的殺招。


    紀雲禾的劍氣將卿舒擊飛出去,致使卿舒後背鮮血直湧,但卻並沒有影響她回身反殺紀雲禾的劍招。她妖力帶著她的身體在臨空一轉,她的身體與長刃宛似拉滿弓射出來的箭,徑直向紀雲禾殺來。


    紀雲禾眼看避無可避,而方才被紀雲禾救下的林昊青倏爾腳下將紀雲禾膝彎一踢。


    紀雲禾直接跪倒在地,後背往後一仰,整個人躺在地上,而手中長劍她反手拿著,撐在自己額頭之上。


    卿舒殺過來的時候,整個人直接從紀雲禾的劍刃上滾過。


    鮮血灑了紀雲禾滿臉。


    紀雲禾甚至無暇去管卿舒死活,在卿舒自她身前飛過後,紀雲禾立即抬手,再次重重擊打在自己身體死穴之上。


    經脈逆行霎時停止,血液恢複運轉,劇痛再次席卷全身。


    及至此時,紀雲禾方才忍痛咬牙,轉身一看。


    威風了一世的妖仆卿舒一身是血的摔在房間角落。


    她衣服與臉上都是劍刃劃過的血痕,看起來出離的可怕。她還想撐起身子,但渾身的血都在往外湧,讓她已經沒有力氣在站起來。她麵上犯出死灰色。此時卻不再看紀雲禾,也不再看林昊青,她目光越過兩人,直直落在後麵的林滄瀾的身上。


    “你不該這麽做。”卿舒說著,“你若是知道你父親做了什麽,你就該知道他今日會走到如此地步,一半是為了大業,一半是為了你。你不該毀你父親大業。”


    大業?


    紀雲禾捂住心口,望著卿舒。她無力接話,但林昊青還可以。他冷冷的望著卿舒。


    “而他的大業,已經毀了我的半生。”


    “狹隘……”


    卿舒目光沒有再從林滄瀾身上挪開,她再沒有說別的話,直至氣息完全停止,她躺在地上,身體登時化作一抔塵土。


    妖怪死後,便是如此,越是純粹,越是化與無形。卿舒如此,讓紀雲禾看得有些心驚。


    她死後這般形態,其妖力,與離殊約莫不相上下。


    離殊死前,以一人之力,破了十方陣,這狐妖卿舒……妖力,遠不該隻是今日之戰這般體現……


    她所說的林滄瀾的大業……又是什麽?


    沒有得到回答,心口的疼痛讓紀雲禾忍不住悶哼出聲,她跪在地上,壓住心口,隻道林滄瀾已死,卿舒也已死,這世上再無人知曉解藥下落。


    她先前還與長意說以後要去海底看看,卻沒有想到……今日,竟然是她的最後一日,以後……再沒有以後了……


    第三十二章 矛盾再起


    紀雲禾絕望的跪在地上,忍受著身體中的劇痛。


    此時此刻,她恍惚間想到了許多事,她想到在來馭妖穀之前,她作為一個有隱脈的孩子,一直被父母帶著,到處躲避朝廷的追捕。但到底是沒有躲得過,她的父母被追捕的士兵抓住,當場被殺,她也被抓到了這馭妖穀來。


    一直到現在,這麽多年,幼時痛失雙親的悲痛早已被這麽多年的折磨抹平,此後她一直活在被林滄瀾操控的陰影之下。


    她一直想著,謀劃著,有朝一日,她能不再被林滄瀾操控,她可以踏出馭妖穀,在外麵的大千世界裏走著,笑著,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但很可惜,她現在終於達成了第一個願望,她不再被林滄瀾操控了,但她卻永遠,也沒辦法離開馭妖穀了……


    真想……嗅一嗅外麵世界的花香。


    紀雲禾忍受著劇痛,同時也無比希望自己能直接被痛得暈死過去,然後平靜的去迎接死亡。


    但似乎老天爺並不想讓她死得輕鬆,在紀雲禾以為自己要撐不下去的時候,旁邊忽然有人將她扶了起來。


    唇齒被人捏開,一顆藥丸被塞進了她的嘴裏。


    這藥丸的味道如此熟悉,以至於當藥丸入口的那一刻,紀雲禾被痛得離開大腦的神智,霎時又被拉了回來。


    解藥!


    求生的欲望再次燃起,紀雲禾拚著最後一點力氣,費力的將藥丸吞了進去。


    紀雲禾那麽清晰的感覺到藥丸滾過自己的喉頭,滑入腸胃之中,劇痛在藥丸入腹的片刻後,終於慢慢減輕,最終終於消散。而這次的藥丸又好似與之前紀雲禾吃過的解藥都不一樣。


    在藥丸入腹之後,她不僅感覺疼痛在消失,更是感覺藥丸中有一股熱氣,從腸胃裏,不停的往外湧出,行遍她的四肢百骸,最終聚在她的丹田處,像是一層一層,要凝出一顆丹來。


    待得疼痛完全消失,那熱氣也隨之不見。


    紀雲禾終於重新找回神智。她抬頭一看,隻見紙窗外,初來時,剛黑的天,現在竟然已經微微透了點亮進來。


    原來這一夜已經過去了。


    她渾身被汗濕透,抬起頭來的時候,她像是被從水中撈出來的一樣,發絲都在往下滴水。


    紀雲禾忍過片刻後的眩暈,終於在將周圍的事物都看進眼裏。


    她已經沒有再躺在地上,她被抱到了床榻上——林滄瀾的床榻。林昊青此時坐在紀雲禾身邊,他看著紀雲禾,目光沉凝。他們兩人身上都是幹涸的血液,而此時,屋中還有林滄瀾已經發青的屍體。


    混著外麵清晨的鳥啼,場麵安靜,且詭異。


    “這生活,可真像一出戲。”紀雲禾沙啞著聲音,開口,打破霧靄朦朧的清晨,詭異的寧靜,“你說是不是,少穀主。哦……”她頓了頓,“該叫穀主了。”


    林昊青沉默片刻,竟是沒有順著紀雲禾這個話題聊下去,他看著紀雲禾,開口道:“你身上的毒,如此可怕,你是如何熬過這麽多年的?”


    原來昨天毒發的時候,林昊青還一直守在她旁邊嗎……


    紀雲禾看了林昊青一眼:“所以我很聽話。”她看了旁邊的林滄瀾屍體一眼,轉而問林昊青,“解藥,你是從哪裏找到的?還有多少顆?”


    “隻找到這一顆。”


    紀雲禾微微眯起了眼睛,打量著林昊青。


    兩人相識這麽多年,林昊青豈會不明白紀雲禾這個眼神的背後,是在想什麽,他直言:“昨日夜裏,你來此處時,尚在竹簾外,卿舒手中彈出來的那黑色物什震落了我手中長劍,你可記得。”


    紀雲禾點頭:“我還沒有痛得失憶。”


    “那便是我喂你服下的藥丸。”林昊青道,“昨日我來找林滄瀾時,恰逢卿舒即將離去,想來,是你之前說的,要去給你送每一個月的解藥了。隻是被我耽誤……”


    如此一想,倒也說得過去。


    紀雲禾暫且選擇了相信林昊青。她歎了一口氣:“別的藥能找到嗎?”


    “喂你服藥之後我已在屋中找了一圈,未曾尋到暗格或者密室,暫且無所獲。”


    這意思便是,下個月,她還要再忍受一次,這樣的痛苦,直至痛到死去……


    紀雲禾沉默下來。


    “紀雲禾。”林昊青忽然喚了一聲她的名字。


    紀雲禾轉頭看他。她聽過小時候林昊青溫溫柔柔的叫她“雲禾”,也聽過長大了,他冷漠的稱她為“護法”,又或者帶著幾分嘲笑的叫她“雲禾”,但想這次這般克製又疏離的連名帶姓的叫她,還是第一次。


    “多謝你昨晚冒死相救。”


    紀雲禾聞言,微微有些詫異的挑了下眉毛。很快,她便收斂了情緒:“沒什麽好謝的,你要不是踢了我膝彎一腳,讓我躺在地上,我也沒辦法順勢殺了卿舒。”


    林昊青沉默片刻,又道:“我若沒有陰差陽錯的撿到這顆解藥,你待如何?”


    “能如何?”紀雲禾勾起嘴角,嘲諷一笑,“認命。”


    林昊青看了紀雲禾一會兒,站起身來:“先前花海蛇窟邊,我說了,你與我聯手殺了林滄瀾,我便許你自由,如今我信守承諾,待我坐上穀主之位,馭妖穀便不再是你的囚牢。至於解藥,我無法研製,但挖地三尺,我也要把林滄瀾藏的解藥,給你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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