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她這話裏麵唯一的漏洞,便是她去林滄瀾的書房裏拿了藥。


    但先前卿舒便也替林滄瀾說了,都是些溫補的藥,穀主斷不會因為這些,而降罪與她。卿舒也說了,穀主不想讓她死,還要保她的護法之位。


    所以,紀雲禾當著林滄瀾的麵,光明正大的說謊,林滄瀾也不會戳穿她。


    他為難她,隻是想讓他生性溫厚的兒子看看,這個奸狡的紀雲禾,是如何安然度過這段為難的。他是想告訴他的兒子,你這些手段,太簡單了。


    他隻是借紀雲禾,來教育自己的孩子,告訴他,要害一個人,不能這麽簡單的去布局。


    這個老狐狸一直都是這樣,用她來當教材。


    紀雲禾瞥了林昊青一眼,果然看見林昊青麵色沉凝,雙手在身邊,緊緊的握成了拳頭。


    事到如今,紀雲禾也對這樣的場景沒有什麽感觸了,這麽多年,不管她再怎麽不想,她都做慣了那個被仇恨的人。


    隻是,林滄瀾在眾目睽睽之下利用她,而今天,紀雲禾也要利用這個“眾目睽睽”,提出自己的要求了。


    “穀主,在十方陣中,屬下便在思索,離開十方陣後,如何將此鮫人馴服得更加溫順,滿足順德公主的願望。”


    “哦?”林滄瀾盯著紀雲禾,“你思索出了什麽?”


    “屬下認為,此鮫人性情冥頑,需以懷柔之計,方有所得,而今我以取得了鮫人的些許信任,還望穀主特許,之後,在我與鮫人相處之時,有權令他人離開或停止懲罰鮫人的行為。”


    紀雲禾望著林滄瀾,麵上神色冰冷,仿佛這一切真的都是在全力以赴,要將那鮫人馴服,要奪得這穀主之位。


    提出這個要求,林滄瀾對她心思的猜測或許會有很多種,他會覺得,這個紀雲禾,當真想借這個比賽來贏穀主之位了。他也會想,這個紀雲禾,背後裏又盤算著,要借用這個比試,反抗些什麽。


    但他永遠都不會想,這個紀雲禾,隻是單純的,不想讓鮫人再挨打了。


    她不想讓他受折磨,也不想再看到他奄奄一息的模樣了。


    她隻是打心裏認為,長意這樣的鮫人,應該得到上天最溫柔的對待。


    而這樣單純的想法,是絕對不會出現在林滄瀾的腦海中的。


    林滄瀾與紀雲禾的目光在大殿之中短兵相接,很快,他便做了決定,因為老狐狸永遠覺得自己會算計到他人前麵。


    他咳嗽了兩聲,“當然了,雖說你與昊青之間有所比試,但我馭妖穀的本心,還是要為皇家行事,誰能達成順德公主的願望,誰有達成這個願望的方法,老夫,自然都是支持的。”


    紀雲禾微微勾起了唇角。


    眾目睽睽之下,林滄瀾必然要做這樣的選擇。因為朝廷把控馭妖穀,不可能隻憑遠在天邊的大國師的威風,馭妖穀中,必有朝廷的耳目。


    是以林滄瀾行事,也不能無緣無故。


    紀雲禾今日在這大殿上說的話,也不止單單說給在座的人聽。


    還有另一隻手,另一雙眼睛,看著她,以及整個馭妖穀。


    不過眼下,紀雲禾是真的感到開心,此後,她可以名正言順的攔下那些對長意的無盡折磨。


    而至於他人怎麽看待她的笑,她卻不想管了。


    “不過。”林滄瀾再次開口,“雲禾初醒,還是將養身體比較重要,你們都是我的孩子,切莫累壞自己。”


    紀雲禾拿不準林滄瀾這話的意圖,最後抱拳應是。


    林滄瀾便揮揮手,“乏了,都各自退下吧。”


    馭妖師們行罷禮,各自散去,紀雲禾與林昊青走在眾人後麵,兩人並沒有互相打招呼,隻是在擦肩而過的時候,林昊青淡淡瞥了紀雲禾一眼。


    “第一局,算你贏了。”


    紀雲禾看著他,如同往常一樣,靜靜的目送他離開。


    所有人都走了,紀雲禾才邁步離開大殿。


    殘破大殿外,日光傾灑,紀雲禾仰頭,曬了好一會兒太陽,才繼續邁步向前走。


    她喜歡曬太陽,因為這是她在馭妖穀中,在陰謀詭譎的算計裏,唯一能感受到“光明”的時候。


    第二十三章 開尾


    入了夜,紀雲禾打算去看望一下長意。可她出了院子,門外卻守著兩名馭妖師。


    他們將她攔下:“護法,穀主讓護法這些天好好休息一下,還望護法便別辜負了穀主一番心意。”


    “屋裏躺得乏了,出去走走也算休息了。”紀雲禾揮開一人的手,邁步便要往前走,兩人卻又進了一步,將她攔住。


    “護法,穀主的意思是,讓你在屋裏休息就行了。”


    紀雲禾這才眉眼一轉,瞥了兩人一眼,心底冷冷一笑,隻道林滄瀾這老狐狸心眼小,他定是記恨自己今日在殿上提了要求,所以這是隨便找了個由頭,將她軟禁起來了。


    “那依穀主的意思,我該休息多久?”


    “穀主的意思,我等自是不敢妄自揣測。”


    嘴倒是緊。


    紀雲禾點點頭:“好。”她一轉身,回了院子,也不關門,就將院門大開著,徑直往屋內走去,去了裏屋,也沒關門,在裏麵開始翻箱倒櫃的找東西。


    門口兩人相視一眼,神色有幾分不解,但也沒有多言。


    過了片刻,紀雲禾抱了一個茶台和一堆茶具出來。她半分也沒有被軟禁的氣惱,將茶台往院內石桌上一放,轉頭招呼院子門口的兩人:“屋內坐著悶,你們站著也累,過來跟我喝茶吧,聊聊。”


    她說著,掐了個法訣,點了根線香,香氣嫋嫋而上,散在風中,隱隱傳入了兩人的鼻尖。


    兩人又是不解的對視一眼,隨即搖頭:“護法好意心領了,我們在這裏守著便好,不讓他人擾了護法清靜。”


    “也行。”紀雲禾沒有絲毫強求,兀自坐下了,待得身邊火爐燒滾了水,她便真的倒水泡起了茶,一派閑適。


    兩人見紀雲禾如此,真以為這護法與大家說的一樣,是個隨急了的性子,他們站在門外不再言語。


    月色朦朧,馭妖穀的夜靜得連蟲鳴之聲都很少。


    紀雲禾靜靜的賞月觀星,整個院中,隻有杯盞相碰的聲音,到線香燃盡,煙霧消散,紀雲禾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她再次走到門外,這次,再沒有人伸手攔住她。


    紀雲禾出了院子,轉頭看了眼門口靠牆站著的兩人,兩人已經閉上了雙眼,睡得深沉,一人還打起了呼嚕。


    “請你們給喝醒神茶不喝,果然睡著了吧。”紀雲禾說著,又伸了個懶腰,“睡半個時辰也好,你們都累了。我待會兒就回來啊。”


    她擺擺手,照舊沒有關門,大搖大擺的離開。


    穿過馭妖穀內的花海,此時,馭妖穀中的花海在之前的戰役之中,已經被毀壞得差不多了,大地龜裂,殘花遍地,沒有了之前馥鬱的花香,但同樣的是,沒有人會在深夜路過這片地方。


    紀雲禾有些歎息,這馭妖穀花海中的花香,有很好的靜心安神的作用,再稍加煉製,便與迷魂藥沒什麽兩樣。


    隻可惜了,之前她並未煉製太多線香,而今這花海殘敗,要等它們再長成那麽茂盛的模樣,不知又要等到哪一年去,這安神的香真是用一根少一根,今天若不是為了去看看長意,她倒舍不得點了。


    紀雲禾未在這片荒地停留多久,徑直向新關押長意的囚牢走去。


    沿路上,紀雲禾一個馭妖師都沒有碰到,她之前想好的躲避他人的招倒還沒了放矢之的,一開始她直到輕鬆,越走卻越覺得奇怪,鮫人對馭妖穀來說多重要,上次他已經逃脫了一次,林滄瀾怎麽可能不讓人看著他?


    快到關押鮫人的地方,紀雲禾心中的奇怪已經變成了幾分慌張,結合林滄瀾軟禁她的舉動,紀雲禾心裏隱隱有了個猜測,然則這個猜測對她來說太不願意相信,所以她心裏竟拚盡全力的在否認。


    到了地牢外,依舊沒有一名馭妖師,紀雲禾腿腳有些顫抖的快步跑進牢籠。


    牢中石壁上火把的光來回跳動,紀雲禾略顯急促的腳步聲在空空蕩蕩的地牢中回蕩,她終於走到了地牢之下,牢中裏裏外外貼著禁製的黃符,這麽多黃符,足以將妖怪的妖力全部壓製。


    潮濕的地牢中,正立著兩人。


    一人是拿著刀的林昊青,一人,是被釘在牆上,血流滿地的長意。


    林昊青手上刀刃寒光凜冽,粘稠的鮮血順著刀刃,一滴一滴,滴在地上。


    長意雙手與脖子被鋼鐵固定在了牆上,他身體皮膚慘白,一頭銀發垂下,將他整張臉遮住,而那條屬於他的巨大尾巴……已經不見了。


    他的尾巴被分開,在慢慢的,慢慢的,變成人腿的形狀。


    紀雲禾站在牢籠外,隻覺自己身體中,所有溫暖的血一瞬間消失了,寒意從前麵撞進她的胃裏,一直擊穿脊柱,那戰栗的寒意,順著脊梁骨,爬到後腦上,隨即凍僵了她整個大腦。


    紀雲禾臉上血色霎時退去。


    “長意。”她顫抖著唇角,磕磕碰碰的吐出了他的名字。


    但並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被釘在牆上的鮫人,腦袋宛如死了一般,無力的耷著,在之前,這個鮫人無論受到多麽大的折磨,始終是保持著自己神智的清醒,而現在,他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


    紀雲禾的聲音雖沒有喚醒長意,卻喚得長意麵前的林昊青回了頭。


    他似乎並不奇怪紀雲禾會來這裏。


    林昊青甩了甩手上的刀,粘稠的鮮血被甩出來幾滴,有的落到紀雲禾腳下,有的則甩到了她的衣擺上,霎時間,血液便被布料的縫隙吸了進去,在她衣擺上迅速染出一朵血色的花。


    “你來了也沒用。”林昊青冷漠的將刀收入鞘中,“鮫人的尾巴是我割開的,大家都知道了。”


    林昊青冷漠的說著。


    他不關心紀雲禾是怎麽來的,也不在乎自己對鮫人做了什麽,他隻在乎,順德公主的第二個願望,是他達成的。


    “第一局,算你贏了。”這句不久前林昊青在厲風堂前說的話,忽然閃進紀雲禾腦中。


    原來,“算你贏了”的“算”,是這個意思。


    原來,他特意說這一句話,是對順德公主第二個願望的勢在必得。


    林滄瀾軟禁她,林昊青給鮫人開尾……原來,他們父子二人,搭檔了一出這般好的戲。


    一時間,這些思緒盡數湧入紀雲禾腦海之中,方才瞬間離開周身的溫熱血液像是霎時都湧回來了一樣,所有的熱血都灌入了她的大腦之中!


    在紀雲禾渾身僵冷之際,林昊青倏爾一勾唇角,涼涼一笑。


    他看好戲一般看著紀雲禾:“鮫人開尾,需心甘情願,再輔以藥物。你用情意讓鮫人說話,我也可以用他對你的情意,讓他割開雙腿。”


    林昊青此言在紀雲禾耳中炸響,她看著牆上鮫人,但見他的分開的尾巴漸漸變得更加像人腿,他漂亮的魚鱗盡數枯萎落地,宛如一地死屑,那蓮花魚尾不再,漸漸變短,化分五指。


    紀雲禾手掌垂於身側,五指卻慢慢握緊成拳。


    林昊青盯著紀雲禾,宛如從前時光,他還是那個溫柔的大哥哥,他喚了聲她的名字,“雲禾。”他一笑,眼神中的陰鷙,竟與那大殿之上的老狐狸,如出一轍……


    “你真是給我提了一個好主意。”


    但聞此言,紀雲禾牙關緊咬,額上青筋微微隆起,眼中血絲怒現,再也無法壓抑這所有的情緒,紀雲禾一腳踢開牢籠的大門,兩步便邁了進去。


    林昊青轉頭,隻見得紀雲禾眼中的神色是他從未見過的冰冷。


    還未來得及多說一個字,紀雲禾一拳揍在林昊青臉上。


    皮肉相接的聲音是如此沉重,林昊青毫無防備,徑直被紀雲禾一拳擊倒在地,他張嘴一吐,混著口水與血,竟吐出了兩顆牙來。


    林昊青還未來得及站起身,紀雲禾如猛獸捕食一般,衝上前來,抓住林昊青的衣領,不由分說,兩拳,三拳,數不清的拳頭不停的落在林昊青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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