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雲禾話一出口,侍衛們麵麵相覷,倒是也都退了下去。幾名男子這才將馬夫請下了車,架了馬,駛向馭妖穀中。


    馬車被拉走,紀雲禾瞥了太監一眼:“我不懂符,隻會貼,不會揭,自個兒回去找大國師吧。”


    言罷,她一拂衣袖,轉身入穀。


    瞿曉星連忙在一旁賠笑,和太監解釋:“那是咱們馭妖師,脾氣有點大,可論馭妖術,是咱們馭妖穀裏頂厲害的高手,公公莫氣……哎,這符我也沒辦法,我法力低微,比不得咱們她,您受罪,恐怕還真得回去找大國師幫……”


    “瞿曉星。”


    紀雲禾在前麵一喚。瞿曉星連忙應了一聲,沒再與太監說話,隻得歉意的看了幾眼急得一臉豬肝色的張公公,轉身去追上了紀雲禾。


    趕到紀雲禾身邊,瞿曉星歎了聲氣,有些怪罪:“左護法啊,和您說了多少次了,這些送妖怪來的雖然都是些達官貴人家的家仆,可他們也算是在這些貴人們耳邊說得起話的。您不能隨便得罪啊……這次更是順德公主身邊的太監,他回頭要給順德公主說兩句損你的話……”


    “嗯嗯,我費力不討好。”紀雲禾隨口應和。


    “所以您還是回去給人家把符咒揭了吧,這要讓人一路啞著回去,不知道得結多大仇呢。”


    紀雲禾瞥了她一眼:“瞿曉星,咱們要討好的是他們的主子,不是他們。而討好他們主子的辦法,就是把妖怪馴好,不用多做他事。”


    紀雲禾說罷這話,瞿曉星也是一歎:


    “您說得有道理,哎……也怪如今這世道對咱們馭妖一族太不利了。聽說五十年前,大國師還沒有研製出那專對付咱們馭妖一族的毒藥的時候,咱們一族也可威風了,呼風喝雨使喚妖怪的,哪能想到不過五十年,就淪落到如今這個地步,連個朝廷的閹人也能對咱們吆五喝六的……”


    “行了,說得像你五十年前就出生過一樣。”


    紀雲禾斥了他,話音剛落,兩人正走到了馭妖穀門,大門大開,穀中一片霧氣氤氳,紀雲禾岔開了話題,“今日送來這鮫人來曆怕是不小,咱們去地牢看看開箱。”


    瞿曉星點頭稱是。


    馭妖穀地牢之中,玄鐵牢籠之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咒文封印,封鎖著妖怪的力量。


    玄鐵箱子被送到了最大的牢房之中,箱子頂部有一個玄鐵掛鉤,馭妖師們將玄鐵箱之上的掛鉤與天頂上的鎖鏈相接,四周鐵牢之上的咒文霎時一亮。


    這鎖妖箱本是馭妖穀研製的東西,方便達官貴人們將捉來的尚不溫順的妖怪鎖住,運送到馭妖穀來。


    箱子之上的掛鉤其實是從箱子裏麵伸出來的,箱中妖怪身上套有玄鐵鎖鏈,這外露的掛鉤便是鎖鏈端頭,待得掛鉤與牢中鎖鏈相連,則鎖住妖怪的鐵鏈立即與牢中其他玄鐵連為一體,其他玄鐵上的封印之力,便會傳到箱內鐵鏈上。加強玄鐵鏈的封印之力,此一舉乃是為了避免開箱時,妖怪重見天日,激動掙紮之下傷了馭妖師。


    掛鉤與鐵鏈接好,馭妖師將鑰匙插進了鎖妖箱的鑰匙孔裏,剛聽“哢”的一聲,箱中便立即傳來一連串“咚咚咚”的敲打與震顫的聲音。


    馭妖師鑰匙都還沒來得及取出來,忽然之間,布滿符咒的鎖妖箱登時被從裏麵擊成了碎片,伴隨著四濺的碎片,還有被碎片打出來的塵埃,一條巨大的鮫人尾甩了出來。


    紀雲禾站在地牢之外,一聲“小心”還沒來得及喊出口,隻覺牢中一陣妖風大起,巨大的藍白交加的鮫人尾在地牢中呼扇而過,牢中開箱的馭妖師一聲淒厲慘呼,登時血濺當場。


    紀雲禾抱住身邊瞿曉星的頭,將他往地上一摁,險險躲過這一記鮫人尾扇出來的殺人妖氣。


    她趴在地上抬頭一看,隻見那牢中,鎖妖箱四分五裂,散落於地,鮫人雙手被縛,懸吊於鐵鏈之上,他通體赤裸,下半身是一條巨大的魚尾,隻是與尋常鮫人不同,他的魚尾藍白相見,層層疊疊,仿似一朵巨型蓮花。而更讓人驚異的,是這鮫人的臉……


    鮫人一族,向來容貌姣好,隻是紀雲禾從沒想過,居然會有哪一張臉,長得如他一般,美得令人驚豔,甚至一時忘了呼吸……


    這居然是一個……


    雄性鮫人。


    第二章 馭妖穀


    鮫人陰柔,多為雌性,雄性鮫人卻是極其少見。而即便有,也因妖氣強大,難以馴服,而鮮少被捉到馭妖穀來。


    順德公主這次,應該是花了大工夫呀。紀雲禾正如此想著,卻見那鮫人倏爾又抬起了長尾,再是橫掃千軍的一甩。這次所有人都暴露在他的攻擊之下。紀雲禾便是趴在地上也躲不過去,唯有手上結印,運氣為盾,往身前一擋。


    紀雲禾隻覺一陣“呼啦啦”的狂風從她氣盾撞擊摩擦而過,摩擦產生巨大聲響,趴在地上掩住耳朵的瞿曉星連連驚呼。


    在這方風聲剛過,隔了幾步遠的比較弱的馭妖師,抵擋不住妖力的衝擊,被擊飛嘔血的有之,當場喪命的亦是有之。地牢裏登時狼藉一片。


    紀雲禾側目一看,隻覺心驚,


    她並沒有見過雄性鮫人,可她也大概知道鮫人的妖力在什麽範圍。而今捉來的這一隻,他的力量已經遠遠大過她所認知的妖怪的力量了。


    畢竟,從來沒見過哪隻妖怪能隔著封印妖力的黑石玄鐵,還能如此以妖力傷人。


    身邊哀嚎一片,紀雲禾望著牢中鮫人,微微眯起了眼睛,她手一動握住了腰間劍柄。其實今日在場的馭妖師,除了瞿曉星,她一個也不想救,隻是若縱容這鮫人放肆下去,自己和瞿曉星也不會好受。


    可她這方剛一有動作,牢裏鮫人便立即目光一轉,盯住了紀雲禾。四目相接,紀雲禾隻見那鮫人眼中一片奇異的冰藍色,猶如結冰的大海,冰寒刺骨,肅殺之氣令人膽顫。


    方隻有眼神的觸碰,紀雲禾便是渾身一凜,隻道今日不動點真功夫,恐怕是鎮不住此妖。


    鮫人魚尾微微抬起,正是又要發難之際。地牢右邊的另一個入口處倏爾殺來一道金色長箭,長箭穿過黑石玄鐵的牢籠縫隙,聽聽“篤”的一聲,徑直穿透鮫人魚尾,狠狠的盯在牢籠之後的牆壁裏!


    而在長箭末端害帶著一條玄鐵鐵鏈,在長箭穿過鮫人魚尾之時,玄鐵鐵鏈被法術控製著,如藤蔓一般迅速纏繞上他的尾巴,爬上他的尾巴。


    將他的尾巴緊緊鎖死。


    隻聽鮫人一聲悶哼,額上冷汗滲出,仿似痛極,然而他的眸光卻並未有半分示弱,他奮力掙紮著,魚尾被鐵鏈鎖住,隨著他的掙紮,傷口撕裂,鮮血如瀑落下。


    而與此同時,那射箭而來的地方,傳來一道男子低沉的嗬斥聲:“都躺著作甚!給我起來結陣!”


    紀雲禾轉頭一望,手掌從劍柄上挪開:“瞿曉星。”她喚了趴在地上顫抖不已的助手一聲,“起來了,這裏沒咱們的事兒,走了。”


    瞿曉星這才顫巍巍的抬起了頭:“沒……沒事兒了?”他趴著往旁邊一看,見了右方走到地牢來的那人,舒了口氣似的,“哦,少穀主來了……”


    紀雲禾聽到他這聲感慨,卻微微眯了眼睛,側眸看著她:“怎麽?我聽你這意思,你是覺得我今日護不住你?”


    瞿曉星是何等聰明的少年,當即便堆上了笑,對紀雲禾道:“左護法您哪兒的話,您本事那麽大,自是護得住我,我這不是覺著少穀主來了,有他頂著,您會省力一些啊。我永遠都是站在您這邊的,您放心。”


    紀雲禾收回了目光,瞥了牢中的鮫人一眼,隻見此時,牢中機關已經被打開,兩道鐵鉤從背後牆壁射出,穿透他的琵琶骨,伴隨著鐵鉤上時不時的雷擊,讓鮫人在痛苦中再無心運轉妖力,他痛苦的呻吟聲被外麵開始吟誦經文結陣的馭妖師壓了下去。


    地牢之中金光四起,所有的玄鐵石一同散發著光芒,襯得整個地牢一片輝煌。


    而那鮫人除了痛苦的顫抖,再也沒有反抗的力量了。


    “走吧。”紀雲禾喚了瞿曉星一聲,邁步要從左邊的通道出去。


    在路過通道轉角的時候,紀雲禾餘光一轉,正好瞅見了牢中一邊與別人商量著事,一邊目送她離開的少穀主林昊青。


    紀雲禾腳步停也未停,全當沒看見他似的,出了地牢。


    要說紀雲禾與林昊青的關係,那何止尷尬二字可以形容的。


    馭妖穀穀主林滄瀾年事已高,可關於繼承人之位,老穀主的態度卻一直曖昧不清。


    林滄瀾的兒子林昊青,被眾人稱為少穀主。然而直到現在,林滄瀾也從未當眾說過,要將這穀主之位留給林昊青。他反而對養女紀雲禾一直青睞有加。甚至特別辟出個左護法的位置給紀雲禾。


    紀雲禾馭妖之術冠絕馭妖穀,若要真以實力來區分,紀雲禾無疑要壓上林昊青一頭。再加之老穀主常年不明的態度,在其他人眼中,紀雲禾便成了下一任穀主的繼承人之一。長久以來,馭妖穀內便分為的兩派,注重實力的人,推崇讓紀雲禾成為下一任穀主。而注重傳統的人,則誓保林昊青的地位。


    兩派之間明爭暗鬥,紀雲禾與林昊青的關係也從小時候的兄妹之情變成了現在的水火不相容。


    然而其他人都不知道,紀雲禾自己一點都不想當這個勞什子穀主。她平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賺一筆錢,離開馭妖穀,到江南水鄉,過上富麗堂皇混吃等死的生活。


    奈何宿命總是與她為敵……


    這馭妖穀,卻不是她想離開,就能離開得了的。


    思及此事,紀雲禾一聲歎:“馴服此鮫人,這差事不能接。”在快走回自己院子的時候,紀雲禾吩咐了瞿曉星一聲,“這是個燙手山芋,丟給別人。”


    瞿曉星聞言一怔:“可是左護法,這個鮫人是順德公主的送來的……您要是把這鮫人馴好了,回頭順德公主少不得對您多有提拔,您知道的……”瞿曉星觀察了一下左右,湊到紀雲禾耳邊悄聲道,“您要知道,皇家中人說的話,在咱們馭妖穀中舉足輕重,若有順德公主助你,穀主之位……”


    她就是不想要這穀主之位。


    然而這話,紀雲禾卻沒法和瞿曉星說,她隻得拉著冷臉,瞥了瞿曉星一眼,道:“若是馴不好呢?”


    瞿曉星聞言又是一大怔:“咦……”她眨了眨眼睛,“護法……難道,你是在擔心……你馴服不了這鮫人?”


    她是擔心,她真的馴服了這鮫人,博得了順德公主的歡心。順德公主當真為她說了什麽話,從此以後,她怕是連現在的安寧都守不住了。


    “你就當是如此吧。”紀雲禾到了自己的院子,轉身就要將院門關上趕人走,“總之我就是不想接這個差事,林昊青或者別的誰想接,就讓他們接去,我不摻這趟渾水。”


    說完這話,院門一關,關了瞿曉星一鼻子的灰,瞿曉星隻聽裏麵的人懶懶的說了句:“這段時間,就說我閉關,啥都不幹。”


    瞿曉星瞥了瞥嘴,可對於上級,他到底還是沒有辦法強迫。


    然而到了傍晚,瞿曉星卻不得不再次來到紀雲禾院門前,敲了敲門:“護法。”


    隔了許久,裏麵才傳來紀雲禾的聲音:“我不是說我在閉關嗎?”


    “是,可穀主找你。”


    “……”


    院門一開,紀雲禾顯得有些頭疼的撓了撓頭:“穀主有何事找我?”


    “屬下不知。”


    紀雲禾無奈,可也隻有領命前往。


    第三章 相爭


    馭妖穀大殿名為厲風堂,紀雲禾一入大殿門口,待得看見老穀主身邊站著的垂眸靜立的林昊青,她便覺得今日來得不妙。


    “穀主。”紀雲禾行了個禮,老穀主林滄瀾已是古稀之年,滿麵褶皺,可那雙皺紋之間的眼睛,卻依舊如鷹般犀利且懾人。


    “咳咳……雲禾來了。”林滄瀾咳了兩聲,招了招手,將紀雲禾招上前來,“雲禾最近在忙些什麽啊?”


    紀雲禾規規矩矩上前,站到林滄瀾右側,躬身細語答道:“前段時間馴了幾個小妖送走了,這兩天正忙著教手下的馴妖師一些馴妖的技能。”


    林滄瀾點了點頭:“好孩子,為我馭妖穀盡心盡力。”他蒼老入枯柴的手伸了出來,握住了紀雲禾的手,拍了拍,“辛苦你了。”


    “屬下理當為馭妖穀鞠躬盡瘁。”紀雲禾闔首行禮。


    林昊青眸光微微一轉,在紀雲禾的臉上一掃而過。


    林滄瀾仿似極欣慰的點了頭,隨即啞聲道:“我馭妖穀收盡能人異士,承蒙高祖皇帝恩寵,允我等馭妖一脈在這西南偏隅安穩度日,而今順德公主送來一厲妖,欲得我馭妖穀相助馴化。此乃皇恩,任務厚重,不得閃失。”


    紀雲禾與林昊青都靜靜聽著。


    紀雲禾麵上雖然不動聲色,可心間卻不由哀歎,看來那馴服那鮫人一事,恐怕不是她說要躲,就能躲得過的……


    “老夫思量再三,此等妖物,唯有交給你二人處理,我方能放得下心。”林滄瀾咳了兩聲,道,“正巧,老夫近來身體多有不佳,深知天命將近……”


    “穀主鴻福。”


    “父親萬壽。”


    紀雲禾與林昊青幾乎同時說了這句話,兩人接跪在地上,作揖跪拜。


    林滄瀾笑著擺擺手:“這身體,老夫自己清楚。也是時候將這未來穀主的位置定一定了。”


    此話一出,整個厲風堂間,一片沉默。


    “你們都是我的孩子,都很優秀,老夫實在難以取舍,而今便趁此機會,你二人便一比高低吧。”林滄瀾自懷裏取出一封信件,信紙精致,隱隱含香,“順德公主前日來信,她令我等馴服此妖,順德公主其願有三,一願此妖口吐人言,二願此妖化尾為腿,三願其心永無叛逆。這三點,你二人,誰先做到,誰,就來當這下一任穀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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