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江逸:“沒有,他隻說有家庭、妻子,但他既然說每周都下山回家,又是這個年紀,應該是有孩子。”


    許棉:“不是應該,是肯定有!”


    榮哲往後視鏡裏看她:“你怎麽知道?”


    許棉:“他走路的時候,鞋跟從僧衣下麵露出來,我看到了,鞋幫背麵有貼紙,那種小孩子的卡通貼紙。”


    榮哲:“行啊,小棉棉,觀察得夠仔細。”


    許棉睜大眼睛:“有孩子的話,那是不是容易多了。孩子喜歡什麽,孩子需要什麽,他們家最近有沒有為孩子的事發愁?”


    *


    寺廟紀念品商店後的辦公室。


    賀彥因半個人坐進椅子裏,深深地歎了口氣。


    兩年,已經這麽久了。


    原來外麵還有人記得他,原來孫司道那小子沒了他,還是一如既往地不走正途,把公司敗光了個精光。


    仿佛兩年來平靜的生活隨著這個叫江逸的男人的到來突然被扯開了一道口子,過往伴隨著某些記憶直灌而入,擾亂這山林間寺廟中的普通生活,擾亂他兩年來才慢慢沉澱下的平凡人生。


    回去,繼續開公司?


    他之前想都沒有想過。


    可既然沒有想過,那為什麽叫江逸的男人提及的時候,他會那般心顫不止。


    他慌什麽?


    忽然手機響了,他拿出來看了一眼,是妻子的信息。


    “那小學也太難進了吧,捧著錢過去人家都不多看一眼,囡囡明年九月就得上學去了,過了年再搞不定,那可怎麽辦呀!”


    看到消息,賀彥因頭疼不已地靠回椅子上。


    這年頭,什麽都好辦,什麽都不算難,給孩子上個學才真叫特麽求路無門。


    怎麽辦?


    能怎麽辦,再想辦法唄!


    第三十七章


    一周後。


    忠正國際。


    賀彥因穿過人走茶涼積了半層灰的辦公區, 走到一間辦公室前, 按下把手,輕輕推開了木門。


    背對牆的大班桌, 立櫃、茶幾、沙發,他兩年前離開的時候是什麽樣,如今竟然還是那樣。


    好像他上次離開不過暫別而已, 一切按部就班,隨時等待他的歸來。


    “應該快到了。”背後, 霍江逸看看時間, “不過有一點得提前知會你一聲, 為了讓你的合夥人配合我,我之前稍稍用了一點強製措施。”


    換下僧衣的賀彥因轉回頭,光溜溜的腦袋和門上的金屬貼牌交相輝映。


    “強製措施?”光頭男人點點頭,“是得強製,那小子能耐了現在, 把公司搞成這副鳥樣, 換了從前我脾氣暴躁的時候, 得扒他的皮!”


    這一嗓子把剛從衛生間出來的許棉嚇了一跳。


    她甩甩手上的水, 奇怪他本人原來是這麽一個性格,怎麽當了兩年和尚也沒阿彌陀佛佛下去。


    霍江逸兩手插兜淡然道:“你們之間的事,你們自己解決,但有一點先說好,現在孫司道已經把他所有的公司股份都給我了,我才是你的合夥人。”


    賀彥因看看他:“我瞧著你不是合夥人, 你是我老板。”


    霍江逸一點頭,再不似之前在寺廟廂房裏那麽客氣,直接道:“是這樣沒錯,你趁早有這個覺悟也挺好。”


    從合夥人老板直接降級成高級打工仔的賀彥因:“……”


    霍江逸又側身朝向許棉那邊看了一眼:“再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許棉。”


    賀彥因挑了挑眉峰,說話直接:“我知道,你秘書。”


    霍江逸糾正他:“是老板娘。”


    賀彥因:“???”


    不怪他一把年紀,都是一個七歲孩子的爸爸、圈子裏做叔叔輩的人,還能看人看走眼,實在是——


    賀彥因瞪圓了眼睛,上上下下來來回回掃視許棉。


    這是老板娘?


    “她過十八了嗎?”


    許棉走過去:“我二十了。”


    賀彥因快人快語,對霍江逸道:“那你這也不對,人女孩子年紀這麽小,這個年紀還都在上學呢,怎麽能結婚嫁人呢,不能因為你有錢你長得帥就嫁人早婚對吧。”


    許棉:“???”這位叔叔,關你什麽事啊!早戀早婚可是她剛在菩薩那裏求的新年願望!


    霍江逸語氣清淡道:“賀經理。”


    賀彥因聽這口氣不對,也沒想到這麽年輕的男人氣場如此足,他個一米八的壯漢頭皮都麻了:“啊?”


    霍江逸:“不多管老板的私生活,是你作為經理人該有的職業操守。”


    賀彥因:“……”這口氣,跟之前在寺廟裏根本兩個人啊!


    真特麽,需要你下山的時候一個語氣,你真下山了就暴露本性了。


    現在年輕一代的資本家啊,滿口獠牙遮都不遮一下,赤/裸/裸,簡直赤/裸/裸。


    不過這山都下了,人家也幫自己把孩子的學業問題搞定了,老婆都看出來他動了心思,鼓勵他回來,那能怎麽樣,回來唄。


    這破公司百分之四十的股份還是他的,不當老板就不當,反正他也沒錢經營,有股份有工資就行。


    隻是誰能料到,當年好好經營下來的一家拍賣行,變成了如今這副樹倒猢猻散的潦倒落魄樣。


    孫司道啊孫司道,讓你走正途你不走,歪門邪道你一個不落。


    沒多久,榮哲的兩個司機帶著孫司道過來了。


    賀彥因也看出來,他如今的老板是位狠角色,21世紀了,這種私押人的事竟然都照幹不誤。


    可一想到孫司道更不是什麽好人,獨自經營公司的兩年裏沒少坑蒙拐騙,他們江總這種狠角色就顯得道德高尚得多。


    不僅道德高尚,麵子也給得足。


    見孫司道來了,領了其他人往外走,把辦公室留給他們。


    “哥。”


    孫司道兩年沒見賀彥因,一見麵,眼眶就紅了。


    辦公室內靜謐,賀彥因沉默地快步走過去,二話不說,抬手就是一巴掌。


    *


    “你說他會心軟把孫司道留下來嗎?”電梯裏,許棉忽然問了這個問題。


    一直看著孫司道的兩位小哥留在十三層看著,霍江逸帶著許棉下樓去對麵喝咖啡。


    “不會。”


    許棉:“可賀彥因不是說孫司道以前就像他弟弟一樣嗎,退圈不幹了都還把公司給他,感情應該非常好。”


    霍江逸牽著許棉的手,一時不知該怎麽簡潔地解釋這種情況。


    他想了想,才道:“成年人之間,尤其是男人之間,除了情誼,還有其他的,有時候人和人之間並不會隻把情誼看得最重,甚至會把情誼這種東西能往後排就往後排,當做不存在也是可以的。”


    許棉想到他和家族、兄長的關係都不好,的確是他自己經曆過,才會有這樣的人生感悟。她都能理解。


    可她覺得這番話並不能算完全對。


    至少她不是這樣。


    她和很多人都有情誼,這些人有拿她當女兒的師父師母,拿她當關門弟子的周館長,拿她當孩子照顧的親戚鄰居們,拿她當妹妹的霍江縱……


    這些情誼都是十分重要的,她也分外看重。


    她並不會將這些情誼排到其他東西之後,甚至會時時憶起,刻刻牢記,總想著一定要找機會報答。


    霍江逸也意識到和她說這些為時過早。


    她畢竟年輕,人生經曆有限,來海城之前必然也是父母親人嗬護疼愛著。


    想要看清人性複雜的一麵是需要先撕開原有的認知,在陣痛和撕扯的血粼粼之下,重做認識。


    想要她真正明白有些道理,必然會有一個痛苦的過程。


    他不想她經曆這些,現在不懂便不懂吧。


    許棉卻和他打了個賭:“你覺得賀彥因不會再管孫司道了是嗎?”


    霍江逸:“是。”


    許棉:“因為孫司道不是好人,當騙子還敗光了公司?”


    霍江逸不想她經曆某些血粼粼的重新認知的過程,並不代表某些真相某些道理她不該看清楚:“即便是兄弟,即便有情誼,也沒有人必須完全接受這些,諒解這些。”


    許棉:“我知道,孫司道是可恨的大騙子,我也沒說騙子該獲得諒解求得原諒,我隻是覺得以賀彥因孫司道的關係來說,賀彥因可能還是會重新接納孫司道這個‘弟弟’。”


    電梯抵達一樓,兩人邊說邊去往外走,站在綠化帶旁等紅綠燈。


    霍江逸想了一個委婉的表述方式。他假設了一個情況:“如果你有這種弟弟,你會接納他?”


    許棉想了想:“我有這種弟弟會氣得打斷他狗腿的,可如果我和我弟弟之間有很深的感情,我們從小到大的關係都非常好,有很多很美好的一起成長的記憶,我還是會接納他的。應該是先打斷他狗腿,然後陪著他住院,等治好了再打斷腿,再住院治好,如此反複至少三次以上,再考慮要不要原諒接納。”


    霍江逸聽著聽著聽笑了。


    紅燈在對麵倒數著,路上偶有車輛來往,冬日的風卷著陽光的溫度在高樓間穿梭,他轉身看著她。


    “那這麽說,隻要有感情在,以後無論我做了什麽錯事,隻要我斷幾次腿,你都能最終原諒我了?”


    許棉被他直視的目光包裹著,心裏依舊會小鹿亂跳,可這麽關鍵的一個話題,當然要好好想想再說。


    “嗯,看情況,應該還是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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