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麽打算?


    十七郎聽到瑤光的問題對著空氣發了好一會兒呆,又轉過頭看著她,然後輕輕呼口氣“自然是回去。要殺要剮衝我來。事是我做下的。我認了。”他抿了抿唇垂下眼皮“我愧對六哥。我認了。但我不能愧對你。你快收拾東西吧。”


    瑤光從枕頭下摸出腕表看了看時間現在剛剛晚上十點。她輕笑一聲要麽怎麽說古代冬季難熬,長夜漫漫啊。


    她掀開被子下床將手爐打開,往裏麵添了塊炭依舊包上棉套子放回床上再重新上床把披著的鴨絨衣也脫了往被窩裏舒舒服服一鑽“我哪兒也不去,我要睡覺。”


    十七郎急得幾乎要在床上跳起來,拽著瑤光一條手臂亂晃,“你瘋了?”


    瑤光斜著眼看他一眼,笑了,“傻孩子。你才瘋了。你自己嚇自己幹什麽?”


    “啊?”十七郎呆住,“你說什麽?”


    “我問你若你是他,會不會把這事告訴你狗皇兄?”


    十七郎氣急叫道,“你能對陛下尊重點麽?”


    瑤光嘿嘿一笑,“你說啊!”


    十七郎長出一口氣,咬唇道:“不會。”


    瑤光在枕頭上點點頭,“不錯。我也是這麽想的。那今天這所有的事就不曾發生過。”


    十七郎大驚,“你說什麽?”


    瑤光冷笑道,“我問你,你因何覺得對他有愧?我和你成事時,我是什麽身份?我還是他的姬妾麽?不是!我出了家,是不是所有塵緣皆斷?既然如此,我和誰相好,與他有什麽關係?我所怕的,隻有一條,就是你狗皇兄會覺得我沒好好給他死去的老媽祈福!因為沒人能跟皇帝講道理!皇帝覺得你該死,你就得死。”


    她說到這兒,嗬嗬一笑,“既然他不會跟皇帝說這件事,那我有什麽好怕的!”


    十七郎從未聽過如此……無法形容的言論,目瞪口呆。


    瑤光趁機摟住他,把他向後一扳,讓他和自己並排躺在一起,給他洗腦,“我要是你,當時就不會出城。我會立即進宮,找你狗皇兄哭訴,讓他負責。”


    “讓他負責?”十七郎徹底搞不懂瑤光腦子裏的邏輯。


    瑤光理直氣壯,“沒錯呀,是不是他派你來窺探我的?你是不是因此被我抓住,被我……”她抿唇一笑,“侮辱了?”


    十七郎心想,如果非要這麽說,那倒也沒錯。


    瑤光看出他心念已經動搖,繼續說,“唉,你的端王兄其實應該去質問、去扔書的人是他狗皇帝哥。”


    十七郎鬱悶地“噯”一聲,“姐姐!”


    瑤光笑了,“你聽我說完。第一,你根本沒做什麽對不起他的事。第二,隻要他不把他對你的懷疑跟皇帝說,你也不用擔心自己會大難臨頭。何況,他有什麽真憑實據?”


    十七郎想清楚了其中關竅,懊惱道:“可是我現在跑出來找你了。”說著極為愧疚地看著瑤光,“我……”他這麽一跑出來,可不是坐實了端王所懷疑的?


    瑤光安慰他,“現在也不是無法補救。你跑出來了,家中的人早晚會知道,找不到你,肯定會有人去找端王,那他也就知道了,當然了,你正被那麽多人眼紅呢,你出城一夜不歸,肯定有人會想辦法讓皇帝知道。但是,隻要皇帝問你去了哪裏,你就有了轉機。”


    “轉機?”


    “沒錯。你要再利用一次皇帝對你歉疚。你再跟他說一次實話——端王懷疑你與我有私情,到你府上質問,大怒而去,你怕他會遷怒我……不,不是遷怒,你怕他會對我做什麽,就漏夜來給我報信,希望我能躲起來。至於你為什麽不直接告訴端王你和我之間清清白白,那是因為你問心有愧——偷窺女道士難道是君子所為麽?更重要的是,你不能告訴他‘嗯,其實呢,我去偷看你前小老婆洗澡了,還被她發現揪下來打了一頓,因為這一切都是你皇帝哥讓我去幹的’!”


    瑤光忽然覺得很諷刺,她哈哈笑了兩聲,“你不必把話跟皇帝說明白了,他自然會感激你。哦,你被端王砸書砸在臉上而不辯白是為什麽?當然是為了保護這狗皇帝的名譽啊!連孔子都說了嘛,要為尊者諱恥。他派人去偷窺前弟媳婦是不是恥?是不是過?你為了幫他隱瞞,甘願忍受端王的質問與侮辱,他難道不該感激你?”


    她現在弄明白了古代的“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的道理,當然得朝著對自己有利的角度利用它們。一如韓瑤光1.0版當初利用“孝道”來保全自己的生命。


    說謊算什麽?蒙蔽算什麽?利用算什麽?


    如果她還在9012,情人間吃醋算多大的事兒?她根本不必理會。而在這時,卻隨時可能讓她或其他人丟掉性命,前途盡毀。


    她突然想起了廣泰公主跟她說過的那番話,“女子行事,當與男子無異,行詭道,善機變。必要時,什麽信義,什麽德行,都沒有自身安危榮辱重要。”


    她越想越氣,咬牙道:“他憑什麽要求我守身如玉?哈,就算他可以派人守著我,看著我,嘿,隻要我想,我閉上眼睛,照樣可以想和誰在一起就和誰在一起,想怎麽快樂就怎麽快樂。”


    十七郎聽了她剛才那番話,感覺天靈蓋被她打開了,嘩啦一下灌了好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進去,腦子裏嗡嗡作響,懵成一團混沌,但又深深覺得,姐姐說的好有道理!我從前怎麽竟沒想到?!若我早想到了,哪裏會將自己和她置身於眼下境地?


    十七郎還發著懵反省呢,就感到一隻柔膩光滑的手臂纏在了自己胸膛上,在他胸肌上蹭了幾下,他急忙按住這隻不安分的手,“姐姐,你幹什麽?”


    韓瑤光笑得極嫵媚,聲音低如耳語,“當然是和你做快樂的事啊,不然,誰知道下次什麽時候能見到你?”


    十七郎滿麵通紅,期期艾艾道:“這、這不好吧?”從前是端王兄不知道,現在他已經知道了,我還……這是不是挺對不起他的?可是,瑤光姐姐現在依舊是女道士,並非誰的姬妾妻子啊,那有什麽不妥的?可是……可是……


    他心裏矛盾,斷斷續續還抵抗著,“哎呀,哎呀,不,不行!姐姐,別——別——啊……”他按住她一隻手,可並沒阻止她另一隻手,嗯嗯了兩聲,再想要阻止她行動的意誌就薄弱了,阻止的動作也變形了。


    瑤光嘻嘻笑了,“唉,你嘴裏說著不要,身體卻在躍躍欲試呀。十七郎,你想想,要是皇帝暗中袒護你,你還有什麽可怕的?那當然是……該快樂的時候就快樂呀!若是我剛才所說不過是我倆最樂觀的臆想,其實端王現在已經進宮了,跟陛下說了什麽,明天一早陛下就命人把你我就地正法——唉,我們都要死了,死前求一夕歡愛,有錯麽?聽說人犯殺頭前還能吃頓好的呢。”


    十七郎一想果然不錯,側過身,摟住瑤光的腰笑道:“姐姐,我跟你說說我都畫了些什麽……”


    一晌貪歡。


    淩晨三點多時,瑤光把十七郎推醒,“你得走了。”


    他迷迷糊糊揉揉眼睛,“去哪兒?”


    “你來報訊,也不能直接來翠穀找我。你得去靈慧祠。”瑤光嚴肅地說,“十七郎,你還是得受些苦頭。如果有人問你這一夜住在哪裏,你要怎麽說?”


    十七郎坐起來,思索一下,“我就說,抱著馬匹在人家牛棚裏睡了一夜。”


    瑤光點頭稱讚,“隨機應變。果然是個做密探的好材料。”


    十七郎離開後,瑤光好久才再睡著。


    她問自己,我是不是太過自信了?他願意聽我講我的世界是什麽樣子,在我的世界人們是如何交往的,我自己又是怎麽想的,並不代表他願意接受,並遵從我的規則。


    可是,要我一輩子苦守青燈,清心寡欲?嗬嗬,不可能。


    天濛濛亮時,老郡主派人來請瑤光。


    瑤光到了靈慧祠,十七郎已經離開了。


    老郡主到現在還是懵圈的,“這到底怎麽回事?說讓我送你到哪裏藏一陣子。那孩子臉都凍紫了,眉毛睫毛上全是冰霜,也不知道一夜都去哪兒了,到底怎麽回事?你有事瞞著我?有什麽不能跟師父說的呀?”


    瑤光從前抱太妃大腿時總覺得自己演技不夠,可現在,她猜自己可能已經進化成體驗派了,聽了老郡主的話,她失魂落魄,又淡漠又黯然地說,“確實有些事瞞著師父。但薛娘子教我讀書時讀過,為尊者諱恥,為賢者諱過。師父,我不能說。但您也別麻煩了,我哪兒也不去。”


    老郡主聽了,神色一凜,吩咐清芷,“去,告訴她們,嘴巴都嚴實些。”


    清芷說了聲“是”,趕緊跑出去了。


    屋子裏隻剩下老郡主和瑤光兩人,相對無言,隻聽見堂前那座自鳴鍾滴滴答答走動聲。


    老郡主試探地低聲問:“是……皇上和你……?不對呀,什麽時候的事兒呢?”


    瑤光都服了她師父這腦回路了!沒好氣答道:“師父,您沒生在蘭西國真是世間一大憾事!您要去了,什麽話本先生都寫不過您!”這狗血的!


    老郡主訕訕,“行了,咱們先吃早飯。天大的事兒我給你擔著。”


    吃過早飯,瑤光照舊去碧水江汀畫她的壁畫,今天大約就可完工了。


    端王來得不早不晚,午後兩點多到的。


    他輕車簡行,隻帶了白久天等四個侍衛,沒去靈慧祠,直接到了碧水江汀。


    孟婆子來通報的時候很明顯地感覺到了今日氣氛和往日不同,有些不安。


    瑤光當時正在收畫具,“請他進來吧。”


    端王今日穿了一件大紅猩猩氈鬥篷,更顯得麵如冠玉,目如寒星。


    紅色是極熱烈的顏色,也是大周親王服色,可他偏偏能將這紅色穿出一種冷冽森嚴的氣質。


    他進來時,瑤光坐在壁爐前的絲絨沙發上捧著手爐暖手,靠在靠背上欣賞她剛完成的壁畫。


    端王不由也抬頭向上看。


    現在,天空是完整的了。


    原本蒼藍色的天空中出現了一團橘紅色的光團,將漫天的雲朵都映上一層金色。如果這是人間,那麽這光團無疑是太陽,但向著這團光振翅飛翔的是六位精靈女仙,那麽它究竟是什麽?不可以人間常理度之。


    這壁畫終於是完整的了。


    他對她頷首致意,“很好看。”


    她微微一笑,有點疲憊地指指壁爐邊另一張絲絨沙發,“坐吧。”


    他一撩鬥篷下擺坐下,在溫暖的室內帶起一道輕風,吹拂在她臉上。


    她想等他先開口。可他隻凝視著在彩色玻璃屏障後跳動的爐中火苗。不知是他改了主意,不想再追究了,還是想等她先懺悔?


    她不想再等了,直截了當問他,“你想問我什麽?”


    他側首,深深凝視她,像是想要從她雙眼直接看到她心底,“我想聽你親口說。你和十七郎,究竟如何了。”


    她輕笑一聲,“我問你,如果我和他確實如你想像那樣了,你待如何?殺了我?殺了他?設法放逐他出京?要我保證我再也不見他?還是要我發誓除了你之外不再看任何男子一眼?”


    她停下,等了一會兒,見他隻是垂著眼皮並不回答,幽幽歎口氣,“上一次,我告訴你我的來曆時,你最後想問我什麽?你當時沒有問。你說,‘不重要’。現在,我仍然認為,不重要。可是,你卻並不是這麽想的。”


    她站起來,撣撣衣袖上一塊不知在哪兒蹭到的白灰,“我有點後悔了。”


    她轉身要走,他一探身,拉住她的手臂,急切追問,“難道你覺得不夠麽?還不夠麽?”


    她緩慢但堅決地抓住他的手,用力把這隻手一根一根手指掰開,掙脫,“你想再聽一次真話麽?”


    他下頜的肌肉輕微顫動了幾下,和她對視著。


    “對。不夠。”她停頓一下,對他微笑,“你問過我,我和她,是不是和韓國公子一樣?我當時說,不是。我現在告訴你,為什麽。他會愉快地遵從這個世界的法則,因為這裏的法則對他有利。而我,還有她,我們卻不會因為生存的法則變了,就改變自己,按照這個標準重塑自己。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很難理解麽?”


    “你問我不夠麽?對我來說,不夠。韓國公子娶了富陽公主後又有諸多內寵,為什麽?因為在大周,男子姬妾成群很正常,權勢越大,地位越高的男人,大家都默認他們應當獲得更多的伴侶,即使是富陽公主,也沒法讓韓國公子放棄他認為自己‘應得’的那份權力。而我,我來到了這裏,境遇和韓國公子完全相反,可我仍然不願意放棄我原有的權力。”


    瑤光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笑了兩聲。嗯。這麽一說,好像把我的自由派作風給拔高了一截呢,有點高大上了呢。其實,即使在9012年,也會有許多人——不僅是男性,還有許多女性,會不讚同我的作風,會用他們覺得很難聽的言詞來說我,可是——假如我是一個男人,我醉心於自己事業,不願意結婚生子,不想也沒有精力去維持長期關係,情+愛的歡愉對我而言隻是調味品和刺激靈感的來源,我隻想及時行樂,享受當下,我依法納稅……那麽,他們對我的評價大概會很不同。嘛,托尼.斯塔克這麽做了還成了漫威英雄呢。


    “你還問過我,蘭西英雄傳是否真有其人其事,是的。所有人物都是真人真事。包括他的第一任妻子的事跡,全是真的。她遇見他之前已經嫁過人,生了兩個孩子,男孩都十二歲了,她嫁給他之後,盡管他已經手握整個蘭西國的兵權,在他遠征時她照舊情人不斷。全是真的。”而且,這還是發生在距9012兩百年前的事。


    怪我嗎?怪我太貪心,太自私利己,太自由爛漫?


    要怪,就怪我十幾歲的時候就人肉翻牆去了自由主義發源地吧!就怪我那對同樣自由主義的父母吧!如果我一直住在儒家文化圈,日積月累被熏陶、被洗腦,沒準我真會覺得從一而終是女人能得到的最高級別的幸福呢。


    可惜啊,我不是。


    “我說完了。我很遺憾。我以為你能……唉,我在說什麽……總之,謝謝你。你是這世上唯一知道我存在過的人。你曾經願意試著了解我,理解我。”很可惜。


    瑤光左手背後,向端王行了個謝幕禮,轉身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  拿破侖的第一任皇後約瑟芬是個人物。法國大革命時期她靠著美貌和智慧熬過了羅伯斯庇爾的恐怖時期,多少貴族都被砍頭了。之後她又成為法國文化沙龍中最受歡迎和尊重的女主人之一。


    她勾搭拿皇的手段也很高明。拿皇當了總司令之後發布政令,要國民們把佩劍都上繳了。一天,一個俊美的男孩到他辦公室求見他,說被收繳的佩劍是他父親的遺物,希望拿皇還給他。拿皇真還給了他佩劍,然後男孩的母親——約瑟芬出場了,正式地感謝他。沒怎麽談過戀愛估計當時還是處男一枚的拿皇立即被約瑟芬的美貌給俘虜了。


    拿皇遠征的時候,聽說了約瑟芬又有年輕情人的事,氣得要命,給約瑟芬寫了好多飽含妒忌又無可奈何的情書。什麽“親吻你一千次一萬次”之類的,多不勝數。


    可惜,約瑟芬始終沒能給拿皇生下孩子。不然曆史恐怕會改寫。


    約瑟芬對於怎麽控製、吸引男人有一手,但膽子不夠大,也沒有什麽政治遠見。所以隻能止步於此了。她要是聽說過“狸貓換太子”的故事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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