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光拉著馬韁繩,哼了一聲踩蹬上馬,“那我多謝你啦!”


    端王在她身後輕笑一聲,也上了馬。


    梨溪山上下都是山路,沒有能馳騁奔跑的地方,可若下了山,向西而行到了興縣地界,就有一大片平坦草場林地。這裏原是前朝武肅皇帝的姐姐順陽長公主出家興建的順元宮舊址。史載,順元宮的規模比太清宮還要大,其中有道觀有別墅有花園,亭台連綿,花園中還引入了溫泉,建了一座泉池迷宮,可惜,後來毀於戰火,現在是一片皇家獵場。


    瑤光和端王一前一後騎馬下了山,侍衛們遠遠跟著。


    進了草場,瑤光找回了騎馬奔馳的感覺,漸漸跑開了,速度加快,風馳電掣,十分快意。


    又跑了一會兒,樹木漸漸多了起來,她不敢再跑快,慢慢放緩速度,端王追了上來,和她並轡而行,看到她臉龐耳朵被風吹得紅彤彤的,就將自己身上的大氅脫了扔給她,“穿上!”


    瑤光這才覺得冷,連忙披上,又摸摸馬頭。


    兩人信馬由韁走了一會兒,端王說,“母親很喜歡你畫的那幅騎龍觀音。”


    瑤光心裏得意,卻隻笑了笑,瞧了他一眼,“那算什麽啊,豐榮公主邀我來年為她的齊雲道院畫壁畫。我畫壁畫才是最拿手的。畫人像隻是混飯吃。”


    端王順著她話頭說,“京中現在都說碧水江汀二樓的仙女精靈壁畫極為傳神,呼之欲出,可惜,難得一見。”


    瑤光還是第一次想到,哦,對啊,二樓隻招待女賓,還真沒幾個男賓看過我畫的壁畫。但京都中擅長繪畫的多是男子,這樣一來,豈不是根本沒達到我原先的目的?我還怎麽揚名立萬啊?


    她略一思索,“今晚打烊了我帶你去看。”


    端王立刻笑了,“好。”


    又走了一會兒,林中出現一條小道,通往一座石亭,石亭一側有一條極淺的小溪,四周原先應該還有些噴泉石景,但現在隻剩下殘垣斷壁,隻依稀分辨得出漢白玉雕琢的垂花拱券,石雕倒在溪水中,生著蒼翠青苔,一旁樹林盡染霜紅,倒映在緩緩流動的溪水中。


    兩人下了馬,讓馬兒在溪邊自由行走,飲水啃草。


    端王從雕鞍上取下一個包袱,提進石亭中放在缺了一角的菱花式石桌上打開,裏麵是個多層提盒,夾層中有棉絮,放了一支酒壺,四樣精致小食,和兩隻酒杯。他斟出酒,遞給瑤光一杯,觸之還微微燙手,聞起來香香甜甜,竟然是醴酒,瑤光品著,似乎還帶點梨子的清香。


    端王見她幾口就把酒喝完了,又給她斟上一杯,“你慢點,吃點東西再喝。”


    溫酒喝下肚,全身都熱乎乎的,連鼻尖都冒了一層汗,瑤光沒料到這酒甜絲絲軟綿綿的,勁道還不小,忽然間想起了端午時她喝的梅酒,不由轉眸看著端王微笑,他一看,也笑了。


    兩人相視,無聲笑了片刻,侍衛隨從們跟來了。


    為首一位小哥哥走到石亭前行禮,“殿下,韓道長,是不是該回去了?”


    再不回去,可就趕不上午飯時間了。老郡主還昨天就專門叫人準備了。


    隨從給端王又取出件披風,兩人重新上馬,眾人依舊遠遠綴在後麵。


    回去的時候,瑤光已經熟悉了路況,再跑起來,速度比來時快得多。端王緊追在後,不管她怎麽策馬,總能和她相差一兩個馬身。


    到了大路上,她放緩馬速,回過頭,他立即趕上來,和她並轡而行。


    這次兩人都騎的是高頭大馬,倒是可以不費勁地對視了。


    瑤光想起她上次騎著豆沙和他的隊伍招搖過市,不禁一笑,“你來之前,早就準備了?”


    “準備什麽?”他一副“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的樣子。


    她咬著嘴唇笑,“哦。原來‘借’馬給我是你臨時想到的,食盒甜酒是隨從準備的,從梨溪山到這裏的路線你也是趕著馬就走來了。”


    端王臉一紅,停了幾息時間才低聲說,“自然不是。”


    “那你否認什麽?”她追問。


    “我這不是承認了?哪有否認。”他稍微跑快一點,超出她幾個馬身,瑤光立即策馬去追。


    從這開始,兩人才真有了點比試的意思,追追停停。


    快到梨溪山下時,端王放慢馬速,忽然說,“你畫技這麽好,為什麽不給安慈太後畫幅畫像呢?”


    瑤光這時還有些氣促,呼了兩口氣調勻呼吸才說,“觀音娘娘誰見過?所以畫成什麽樣子大家都能接受。可安慈太後,我一沒見過真人,二沒聽說她什麽事跡,就像我上次告訴你的‘飛機’‘跑車’,讓你去畫,恐怕畫出的東西和實物相差甚遠。”


    端王一想也是,但仍說,“我也沒見過安慈太後。不過,聽說母親與她親厚。你再見母親時,倒是可以問問。你若想揚名,這是條捷徑。”


    瑤光看著他,真想給他個擁抱,或者,來個“喲,bro,你懂我”的擊拳。


    “多謝你提醒。”瑤光對他抱了抱拳,笑著歎口氣,“可我怕我真正想知道的,沒人敢說。”


    端王忙問,“你想知道什麽?”


    瑤光說,“你去過茜香國。請問,那裏的女子是否真的可以當家做主?女子亦可為官?”


    端王皺皺眉,“自然是。這些舉世皆知。”


    瑤光用馬鞭敲敲鞍頭,“既然如此,那安慈太後當年以茜香國公主之尊,為什麽要來大周做妃子?她做妃子做得快樂麽?”


    端王沒有正麵回應或是與瑤光一同討論這問題,迂回道:“我聽說,安慈太後臨終前懇請先皇將她當年帶來那些隨嫁侍女都送回茜香國。”


    瑤光就直接得多,“可見,她也是身不由己。”


    端王輕笑一聲,“敢問這世間有幾人可以隨心所願?茜香國前任國主雖然背叛大周,聯合南疆諸多小國作亂為禍,但我仍要說一句,此人,英雄也。如果他遇到的不是我皇兄這樣雄才大略的英主,沒準真的可以與我大周分庭抗禮,從此不再俯首稱臣。他比安慈太後年長近十歲,極有謀略。”


    瑤光明白了,低聲笑道,“你其實是說,安慈太後當年爭王位沒爭得過她王兄,這才來做妃子了。”


    端王不否認也不肯定,“她身為王女,豈可一味享受而不肩負任何責任?各國公主、王女和親早有慣例,我大周剛開國時,成祖一母同胞親姐玉川公主和親金帳國,後來才有成祖、德宗開辟盛世,公主、宗室女再無和親遠嫁之憂。國強,則民強,國弱,即使貴為王女……”


    他頗為感歎,瑤光卻抿了抿唇笑著問,“那麽,假如你是安慈太後,不不,假如你是位和親公主,你會怎麽做?”


    端王不假思索道,“那我首先要設法誕育子女,若我生不了,就讓我的隨嫁侍女們想辦法生,總之,和親,必須要有雙方皇室血緣的子女。之後自然是養育子女,盼他們成人,能夠自立。子女長大,我就會盡力輔佐他們……能做太後,是最好的。”


    瑤光聽得直笑,“你還真是個宮鬥人才。”


    端王也笑,笑了一會兒,他忽然沒頭沒腦說,“你放心。輩分不對。”


    瑤光一怔,斜著眼睛打量打量端王,“噯喲,這麽說,茜香國女王屬意你的傳聞是真的。嘿,也難怪啊,你幾千裏與人同行進京,一路為伴……”


    端王臉一紅,認真道,“不可胡說。女王年紀尚小,按理,她還得叫我一聲舅舅。她的車輿自有護衛,我和她營帳離得老遠,隻每日晨昏見一次而已。”他辯白了半天,又歎口氣,“她也是個可憐人。小孩子隻是想要保命,他們禮法世俗又與我們不同,她聽了旁人慫恿才生出糊塗念頭。她進京後陛下請了良師教導,她已經明白了。”


    瑤光其實不在意這些,隻是順便逗逗他,又問了端王許多茜香國風俗民情。


    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最後問她,“你想去茜香國看看麽?”


    瑤光苦笑,“我這個身份,能出京麽?”


    端王微笑,“這有什麽?我既然把女王帶進京,自然還要送她回去正式登基繼位。這才有始有終。到時,陛下必然會派人去茜香國為安慈太後立祠。我向聖上討個恩典,讓你護送安慈太後靈位去,名正言順。”


    說實話,瑤光很心動。


    什麽地方天高皇帝遠?茜香國還不夠遠麽?又是個男女地位相對平等的地方。


    隻是……


    她笑笑,“聽說那裏毒蟲瘴氣很多,我有點怕。讓我再想想。”毒蟲瘴氣衛生條件差其實都是次要的。她怕的是,跟著端王出京,去茜香國,再返回,這一來一去兩三個月時間,隻能和他朝夕相處。以兩人現在的關係,說句實話,信任度和親密度都還沒到這個份上。


    可拒絕了之後,她又覺得惋惜,有點後悔,還有點嫌棄自己慫。可是,作為一個9012年的city girl,她真的沒去過什麽第三世界國家,土耳其,北非的摩納哥,這些地方作為旅行的目的地已經是她能接受的極限了。


    哦,不單是她,韓瑤光1.0也是這麽想的,不過更極端點,她覺得這時代大約隻有京都可以住人。


    瑤光自嘲地笑了幾秒鍾,忽然看向端王,他不明所以,也回望她,“怎麽?”


    她猶豫一下,還是問,“你知道她不能生育麽?”


    端王遲疑片刻,還是回答了,“知道。父皇告訴我的。”


    回到靈慧祠,老郡主設了家宴款待端王。熱鬧了好半天。


    到了下午,老郡主雷打不動要午休,瑤光和薛娘子去偏殿安慈太後靈前如常祝禱,端王也跟著上香。


    他上完香,偷偷看坐在蒲團上的瑤光一眼,臉一下紅了,連忙退出偏殿,自己站在廊簷下發了半天呆。


    瑤光垂著眼睛,咬著嘴唇憋笑。一旁,薛娘子半闔著眼兒小聲說:“罪過,罪過。”


    傍晚碧水江汀打烊後,瑤光領著端王參觀二樓的壁畫,他先是驚詫,再看瑤光時,目光中更多了幾分敬意,瑤光卻故作風輕雲淡道:“可惜,這地方太小了。不夠我發揮的。”


    下樓時端王認認真真地說,“我見過畫院中諸位畫師的畫,你比他們畫的都好。”


    瑤光還謙虛,“哪裏哪裏,其實是大家風格不同,各有所長。”


    端王堅定說,“不。你就是比所有人都畫得好。”


    瑤光心裏美滋滋的,笑道:“你這會兒倒會說話了,怎麽給我寫信時倒不會寫了?”


    端王怔了怔,垂首笑了,低聲問她,“那……我該怎麽寫?”


    “你看過韓國公子給富陽公主的家書了,還不會?”


    端王微微蹙眉,說,“那家書並沒什麽特殊之處啊。”


    瑤光一愣,輕輕“哦”了一聲,原來如此。她隨即又笑了,小聲說:“你知道嗎,太清宮藏書樓裏也藏有韓國公子的信件,是他寫給另一位公主表妹的……”


    端王聽出她話中另有隱秘,不由也笑了,悄悄牽住她一隻手,湊近了,聲音也壓得和她一樣低低的,“哦?那信裏都寫什麽了?”


    此時天光已暗,卻尚未掌燈,兩人站在樓梯間中,幽光下看美人,別有動人心處。瑤光正想開個黃腔,或者上下其手撩撥他一下,突然聽到一陣急促馬蹄聲響由遠及近,像是有一隊人騎著馬衝過來。


    是誰這時在梨溪山上跑馬?


    瑤光正疑惑,轉眼間馬蹄聲已停在後巷,牆外端王的侍衛叫道:“何人?”


    兩人一怔,急忙下樓。


    還沒走到院子中,領頭的侍衛小哥哥白久天快步走了來,向端王行個禮,“殿下,陛下急召您入宮議事。”


    端王皺眉,“何事?”


    白久天微微遲疑,看了瑤光一眼,道:“渤海侯反了。”


    第104章 平叛


    事出突然。


    端王當即回宮跟他哥商量怎麽搞死渤海侯了。


    其實皇帝派欽差去渤海郡的時候,要說沒有一點心理準備那也不會還派了幾名武將,領了三千精兵。但讓皇帝意外的是欽差還未到渤海郡渤海侯已經拉起旗子造反了。


    皇帝這時有種“我就嚇嚇你結果你特麽玩真的啊”的震怒。


    皇帝本來還想渤海侯要是明白事兒的話就趕快自己扒了冠帶衣袍,叫族人綁了自己進京請罪若是這樣,他便寬宏大量擼了他的官兒,留著他的命,在京郊賞他個小莊園幽禁起來。畢竟他這犯的可不是一般的罪往嚴重的說藐視朝廷跟謀逆差不了太多了。


    萬萬沒想到,這渤海侯年過半百了還挺有氣魄。


    欽差的隊伍離著渤海郡還有三百裏時,接到密探飛馬來報說渤海侯已反了,不僅反了,還出了搞事的告示,大意是這幾條:一皇帝是個混血兒,有一半茜香國血統,不是我正宗大周人;二,皇帝連自己親舅舅親表哥都屠戮殆盡,罔顧人倫,嘖,這麽一看,先帝的死也很可疑啊;結論,現在的皇帝位子名不正言不順,不造怎麽坐上的;最後打感情牌,我現在造反是逼不得已,好想到先帝靈前大哭哦。


    前麵三條就把皇帝氣了個半死。


    端王見到皇帝時,他倒是已經恢複平靜了,“六郎,你看該如何?”


    端王建議,應以招撫為主,最好是能策反崔家其他支脈子弟,叫他們自己窩裏鬥起來,當然,武力打擊也不能少。此外,還要立即派使臣去東山國、金穀國布置,預防渤海侯出海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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