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沒吭聲,紫翎就溫言勸慰道:“姨娘這場病雖然病得久些,但絲毫未損容貌。今日午後太醫院劉院判回來給姨娘問診,姨娘可以問太醫配些榮養的丸藥慢慢吃一陣也就好了。”


    瑤光聽了,半天沒做聲,連急著要出去擴大地圖的興奮勁兒都下去了。


    “你先出去吧。讓我自己坐一會兒。”


    紫翎見她神色嚴肅,不敢違拗,屈膝行個禮出去了。


    瑤光穿來之後,還沒照過鏡子。


    老實說,她有點害怕照鏡子。


    從前看那些穿越小說裏女主對著鏡子中自己魂穿後的新身體露出花癡般笑容的橋段看著不覺得怎麽樣,一旦身臨其境——乖乖,想想吧,鏡子裏一個陌生人和你進行靈魂對視,甭管這臉多好看,都詭異可怕到了極點啊!


    可也總不能一直不麵對長著陌生臉的“新自己”吧?


    要是一直不看,某天突然在哪兒看到自己的倒影了當場嚇尿豈非更糟糕?


    瑤光從妝台上拿起一把白銅鑲玳瑁的靶鏡,閉著眼睛緩緩舉到麵前,給自己進行心理建設:假想自己經曆了一場車禍,現在整形醫生剛剛給她拆下了繃帶……


    情景模擬了一陣,戲精上身之後,她睜開了眼睛,然後歡喜地低呼了一聲摸摸臉,哎呀——韓星子!老天並沒有放棄你!


    鏡子裏的美人跟她從前至少有七八分像!


    她左照右照,幹脆又把靶鏡丟下,拉近妝匣,幾乎貼在水銀鏡子上照。


    她捏捏鼻子,揉揉眼角,心裏樂開了花,這就是她自己嘛!不過,是個年輕了快十歲,又做了一係列微整形手術之後的自己——哪兒哪兒都是她自己的,就是更好看了。這個感覺,嘖嘖,太美了。簡直就是那些讓人不斷拿著新舊照片對比但就是不能確定到底哪裏動了刀打了針的明星們才能享受到的極致、巔峰、快感嘛!


    這下,瑤光如釋重負,長長地舒了口氣,興高采烈叫紫翎,“走走走,我們出去吧!”


    瑤光心情大好,接下來紫翎再囉嗦地帶上各種褥墊、暖爐、吃食什麽的,她全都樂嗬嗬等著。


    這麽磨蹭了好久,腕表上時針都指到十點了,一群人才終於浩浩蕩蕩出了斕曦苑。


    兩個小丫頭在前麵開路,紫翎扶著瑤光,竹葉提著一把綢傘跟在一旁,後麵四個丫鬟婆子捧著一堆東西,那架勢仿佛是要去出遊遠行。


    從斕曦苑出來,往梅林中去除了一條石頭鋪就的甬道還有一條抄手遊廊,沿著遊廊盡可欣賞林中美景。


    行至林中,還有一個四麵玻璃大窗的小閣樓還是小亭子,窗下就著牆和地板打著紅漆板床,丫鬟婆子們打掃之後,將狼皮褥子放在板床上,又在地上放了兩個供放腳的暖爐,這才取出食盒,一旁又支起一個紅泥三足小爐子,點燃炭火把酒壺放在上麵溫著。


    紫翎問瑤光:“姨娘可要飲酒?”


    瑤光擺擺手,叫她們:“你們喝些酒漿暖暖身吧。也吃些東西。”這時代的酒就跟甜酒釀一樣,沒什麽度數。


    她看著窗外枝條虯然的梅樹,“可惜沒帶畫紙來。”不然可以寫生。


    紫翎立刻吩咐竹葉領著一個小丫頭回去取顏料紙筆,不一會兒,竹葉回來了,除了帶來作畫用的東西,還帶了一個小瓷罐:“姨娘可要取些梅花上的雪?”


    瑤光笑笑:“取一些吧。”


    那時候瑤光讓竹葉和蓮花去取雪,是因為斕曦苑沒人送水了,她也怕留在水缸裏的水被下了毒不敢喝。她不是那種用雪水雨水泡茶的雅人,不過竹葉一步登天從廚房到了斕曦苑當差,雖然她機靈地拜了宋婆子當幹娘,瑤光仍怕她受到紫翎領的那幾個丫鬟輕視排擠,人家那是從小挑出來進行過服侍主子的專門培訓的,於是她微微頷首道:“好吧,你和翠羽一起取一些吧。”翠羽,是紫翎以下的大丫鬟。


    瑤光畫了會兒畫,就快到午飯時間了。


    回斕曦苑的路上,瑤光讓人折了兩支紅梅,問紫翎:“若是我派人給太妃送一支插瓶,可使得?又該派誰去呢?”哎唷媽呀得虧我多看了幾本晉江的古言,不然說話都說不成。不過,入鄉隨俗,隻要常常這麽文縐縐地說話,大概不久後就會習慣了吧?


    紫翎忙道:“姨娘這主意好。就讓我去吧。”


    回到斕曦苑,瑤光選了一個天青色美人聳肩瓶,插好紅梅,又退後幾步掐掉幾朵花,整理得更滿意了才叫紫翎捧了,送去太妃那裏。


    紫翎去了春暉園,送了花,自然又將韓姨娘從昨天中午到今日的舉動一一匯報給李嬤嬤。


    太妃那裏也正傳午膳,便命李嬤嬤撿了兩個菜裝在食盒裏讓紫翎帶回去,賞給韓良娣的。


    紫翎走後,太妃看著插好瓶的紅梅,不免又歎起氣:“致遠堂後也有一片紅梅,紋兒卻從沒想起給我送梅花插瓶。”


    李嬤嬤賠笑道:“紋姐兒若是嫁到別人家,定會小心謹慎討好婆婆,可誰叫她婆婆也是您呢。”


    太妃笑一笑,最後悵然歎道:“唉,可恨造化弄人。”


    瑤光那裏等紫翎回來才傳了午膳,見了太妃賞吃食自然高興——這是大boss的正向反應。很好,很好。


    太妃送來的兩個菜一個是“五珍膾”,是用醃成胭脂色的鵝脯和幾樣菌菇還有暖房裏種的黃葉菜心等幾種蔬菜炒的。


    新鮮蔬菜在這個時代的冬季很是難得,大約是因為這樣才叫“五珍”。


    瑤光是真喜歡這道菜,吃了不少。


    另一道是一樣點心,叫“點金白玉糕”,做成精巧的小長方塊,壓著花紋,瑤光品了品味,是山藥泥做的,中間夾了點白芸豆餡兒,不是很甜,有股桂花清香。


    自從斕曦苑重新運轉起來之後,瑤光才知道王府裏的主子們一天三餐是什麽標準,早餐就不說了,午餐晚餐的葷菜素菜再加上湯品點心每餐都有不下十個菜。韓瑤光是六品良娣,每餐菜品打底是八樣。王妃每餐是十二樣。太妃每餐十六樣。


    當然,瑤光一個人是吃不完的。主子吃飽之後,才輪到身邊服侍的人吃,如果誰表現出眾,主子就會把某樣菜品賞給誰。


    這是昨晚吃飯時紫翎告訴她的每日豆知識。於是今天她現學現賣,把那碟白玉糕賞給紫翎了。


    她暫時還是不能適應把自己吃剩的東西“賞”給下人吃這種概念。好歹點心是一塊一塊的。


    飯後稍微休息了一會兒,錢媽媽就差人來報,說劉太醫來了,現在正在門房由管家陪著說話,不多時就會過來。


    紫翎先把斕曦苑的大小丫鬟都叫來訓了個話,告誡她們待會兒不許亂看亂動,更不許出聲,然後才叫人抬了一個紫色絲絨的小屏風出來,放在暖炕上。


    瑤光猜測這小屏風是專門為貴族婦女看病設計的,矮矮的一架,剛好能把暖炕分隔成兩部分,形如屏風,但上麵安的紗簾是活的,病人和醫生各坐一邊,病人從兩片紗簾中把手伸出來,醫生就能診脈了,要是需要看氣色也看得到,因為屏風上的絲絨薄如蟬翼。


    所以這個玩意到底是用來幹什麽的!為了儀式感而存在的麽?


    瑤光內心翻著白眼,然後又被告知,看病還得換衣服。還要梳比較正式的發型。


    瑤光實在沒耐心了,心想,反正我是看病,那我裝個病也沒問題吧?於是對紫翎說,她頭疼,又快不能呼吸了,不想折騰了,能不能就這麽著呀?


    且不說瑤光前幾天手持浮萍拐痛打倚雲的事跡合府皆知,就憑韓姨娘1.0版的積威,紫翎也不敢很勸她,當即軟綿綿應道:“姨娘若是實在乏了,這樣子也可,就在家常小襖外麵套件罩衫吧。”


    瑤光這才明白為什麽韓姨娘的冬□□櫥裏也有些很薄的綃紗做的衣服,原來是罩衫。後來紫翎解釋,有時新衣服上刺繡太過鮮豔炫目了,也要罩上一層紗衫,以示高雅,這是時下流行的穿法。


    收拾完畢,不多時,錢媽媽陪著太醫院劉院判來了。


    瑤光按照紫翎指點的問候了劉太醫和錢嬤嬤,在絲絨屏風內側坐下,劉太醫欠著身子在炕上坐了,在他那側屏風下的黑漆小炕桌上放了一個軟墊,瑤光把手擱在上麵,紫翎又在她手腕上搭了一塊絲帕,這才開始診脈。


    兩側脈都診過了,劉太醫又問了些問題諸如是否還頭疼,有沒有眼花、耳鳴、嘔吐,胃口如何等等。多是紫翎代答,或是瑤光告訴了紫翎,再由她回答。


    瑤光早想過了,韓瑤光病愈後突然不會跳舞了,筆跡也不同了,人也不認識了,這總得有個說法,就又胡謅了許多病況,比如頭疼眼花,手腳酸麻,時常記不得事,字也好多不認得了等等。


    劉太醫撚撚頜下長須思忖了半天,又問:“貴人可有這種症候,見著了某樣東西,知道用處,卻叫不出名字?”


    不待瑤光回答,紫翎和錢嬤嬤就一齊歎道:“太醫如親見了一般。正是這樣呢!”


    瑤光心想,當然會這樣啊!我是真不知道那些東西在你們這兒叫什麽。


    劉太醫以手砸掌,還蠻興奮的:“照啊!我醫過幾個病人,或是從馬上摔下來、或有中風的,也有此類症候,蓋因淤血在腦中,傷了根本,沒想到中炭毒也有此類症候。”


    說得紫翎和錢嬤嬤麵麵相覷,心想,劉太醫醫術雖好,但有幾分呆氣。


    錢嬤嬤問:“依您看,這病症該如何治呢?”


    劉太醫想了想道:“若是落馬受的外傷,或是中風失語,我倒是醫過,可貴人這炭毒之後,我倒是第一次見,不過貴人脈息強健,生機勃勃,這病症就不妨事,隻好好養著就行了。也不用吃什麽藥,隻正經好好吃飯就是。至於手腳酸麻,待天氣暖和了,可以到鄉間多走走,吸吸天地正氣就可固本培元了,至於忘了字,想不起人或事,就當返老還童了,重新學起來認起來就好了。貴人也不必難過,大難之後必有後福。這樣吧,我待會兒派人送一盒人參養榮丸,若是貴人愛吃,就隔一日吃一丸半丸,晨起腹空時溫水送下即可,若不愛吃,放著也可。”


    錢嬤嬤和紫翎一聽,心想,原來您不會治啊!


    瑤光卻想的是,這劉太醫看著天真,其實人家什麽都明白。


    瑤光謝過劉太醫,命紫翎送錢嬤嬤、劉太醫出去,越想越覺得這位太醫說話的水平不一般,不虧是宮中服侍的。


    到了這天傍晚,李嬤嬤來了。


    李嬤嬤先問了紫翎太醫是如何診斷的,又問瑤光,紫翎等人服侍的怎麽樣,然後沉吟片刻道:“太妃在京郊有一處溫泉莊子,隻是長久沒去了,各色東西都不齊全,這就收拾起來也要些日子。況且現雪還沒化,路不好走,等雪化了,天也暖和了,莊子也收拾好了,我就跟太妃說說,帶上您一起去住幾日。良娣覺得如何?”


    瑤光心想,你們一起演的戲,我能說不好麽?當下也配合地表演,感謝李嬤嬤、感謝太妃。


    接下來幾日風平浪靜。


    瑤光每天在紫翎的提點下熟悉學習各種日常禮儀,也學會了最基礎的穿衣法則。至於衣服具體要怎麽搭配,她是成名畫家,雖然比不上自己師傅那種畫作能傳世的大師,但也有自己的風格和見解。


    紫翎很快發覺韓姨娘雖然先前病糊塗了,什麽都忘了大半,但其實隻是缺個服侍的人。她還是和從前一樣愛美,衣飾搭配也仍舊是別具一格,各種顏色和質地的衣服到了她手裏,總能搭出旁人意想不到的組合,令人眼前一亮。


    太妃聽說韓姨娘“病愈”後再不跳舞了,把從前練舞的屋子也拆了重新布置,感到十分欣慰和舒坦。


    她早就知道韓姨娘在書房一旁的一個房間一麵牆上全是鏡子,雖然沒去看過,但在她看來,這種“鏡室”聽起來就隱含著某種不良的意味,不是淑女貴婦應該有的。現在韓姨娘主動把這屋子給拆了,也不再跳舞了,天天在書房裏畫畫,這不是很好嗎?


    不管是紫翎、李嬤嬤,還是太妃,都認為韓姨娘的這種轉變是為了投太妃所好,向她表決心:自己以後會端正態度,規範行為,做個妾室中的模範生妾室!


    太妃很滿意。


    於是到了立春那天,太妃專門賞給韓姨娘一盒春餅。又過了幾天,府裏下人們的春裝做好送來了,太妃叫了瑞福樓的裁縫娘子帶著各色衣料進府,專門給韓姨娘裁衣服。


    韓姨娘糊塗的那陣子把好多衣服給裁了貼窗戶,她院子的下人又在她昏迷時偷了許多衣裳首飾,首飾追回來還能要,可衣服哪能再要呢。


    在太妃看來,韓瑤光遭了一場劫難,死裏逃生,得給她點東西安慰一下,況且王府貴妾就那幾件衣服每天換來換去也不成樣子,丟了王府的體麵。


    但這事被王妃林紋知道後,就不是那麽個意思了。


    林紋聽賴嬤嬤說太妃叫瑞福樓的人去了斕曦苑,當時就把她正喝的酥酪摔在地上。


    秋悅嚇得心驚膽跳,一邊叫小丫鬟收拾,一麵想,這個賴嬤嬤太過可惡!王妃好不容易消停了幾天,給這老貨幾句話又勾出來一腔邪火,保不齊又會幹出什麽來。該怎麽想個法兒把這老貨給遠遠地支開?


    作者有話要說:


    架空。菜品數目和等級那裏胡寫的。架空。


    第13章 太妃


    13


    等待開春去太妃別院的這段日子,瑤光仿佛刑期將滿的囚徒,隻差沒在牆上畫小道道數日子了。


    過了驚蟄,日光一天比一天好,白天明顯變長,也暖和了。


    房頂上的積雪化了水,起初還會在廊簷下掛成冰柱,近幾天冰柱越來越短,漸漸成了涓涓細流。院子裏那兩棵梅樹枝頭悄悄長出了許多棕紅色的葉苞,很快就會長出第一片新葉。


    她這段日子比十幾歲時準備考美院那陣子還勤奮,試驗了所有的顏料,把能用的撿出來一一編號,做了混色色卡,幾乎每天畫一幅畫。


    如果能去斕曦苑外走走,她就畫些景物,要是不能出去,她就畫幾筆人物,斕曦苑上下十幾個人全給她畫過一遍,畫的最多的是小竹,還有雙兒、千穗這幾個十歲左右的小孩兒。至於瓶爐盆景、瓜果花卉之類的靜物,就畫得更多了。


    紫翎每隔一兩天就會去春暉園向李嬤嬤、太妃匯報工作,這個瑤光是知道的,但她不知道自己的畫作也已經被太妃欣賞過幾次了。


    當瑞福樓的王娘子將這次做的新衣送來時,紫翎打賞了王娘子後建議:“姨娘很該穿上一身新衣服去給太妃謝恩的。”瑞福樓的裁縫王娘子過去一直是韓姨娘的專用裁縫,這次裁剪新衣時也是按著韓姨娘從前的喜好選的衣料,但卻發現大金主這次轉了性子,不是很喜歡太鮮豔華麗的衣料,她選的都是豆綠,藕荷,月白,雪青,銀灰之類的顏色,還是紫翎提醒後,才選了幾個鮮豔的顏色。太妃有了年紀,忌諱身邊的人穿得太過素淡,春暉園裏的人都穿得十分鮮亮。


    瑤光點頭說:“不錯。我早該去太妃那兒謝恩的。可我也不好空手去吧?”針線刺繡完全不指望了,吃食也不敢送。


    紫翎笑道:“奴婢早給姨娘準備好了。”她取出了一個畫軸,打開,是瑤光前不久畫的一幅鬆竹。畫中鬆竹枝頭還有些殘雪,可已經有一對燕子在樹上做巢了,巢中還有一對小燕子張著圓圓小口等父母喂食。鬆樹和竹子是長在斕曦苑後園裏的但相隔甚遠,燕子卻是在斕曦苑廚房外的遊廊下,瑤光把這些元素結合在一起。


    她用的是西洋畫法,樹木、枝葉、燕子全都有陰影,因為立體所以更加栩栩如生,和國畫的平麵畫法畫風迥異。


    紫翎見這幅畫暗合了太妃的心思,就收起來送到錢嬤嬤處讓人裱好了預備當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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