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有清鳴山介入,李花還是會落下,以匠人為載體的技藝卻會流傳下去。


    李繁摸摸小孩柔軟的發絲:“我老了,這天水碧色就交給清鳴山罷,李家護不住了。”


    陸青鸞鼓著小臉:“我知道的,師父叫我下山三十年學藝。”


    “我可活不了三十年啦。”


    “那我是不是該掉兩滴眼淚?”


    “這孩子,當真伶牙俐齒!”


    說不過陸青鸞,李繁也並未惱怒,隻是寵溺地搖搖頭,眼前圓乎乎的孩子看上去才三四歲的模樣,實際上已經有百年歲月了。


    這一百年對神鳥來說不過彈指一揮間,凡人卻是三代人花開花謝。


    織染的第一步是養蠶,李繁換下長衫,將陸青鸞帶到了蠶室,常年燃燒的爐火讓狹小的房間暖烘烘的,青翠的桑葉下就是俗稱蠶寶寶的桑蠶。


    因為年歲大了,身子也不好,李繁照料桑蠶頗為費力,他一邊換上新鮮的桑葉,一邊說道:“祖父在大梁建立後地位尊崇,一度做到了大宗伯,可他未及不惑便過世了。”


    “他臨終前一直在念叨著金杯共汝飲,白刃不相饒。太祖皇帝親賜了他文貞的諡號,加了太子太保。”


    “父親謝了恩後李家就再不出仕,現在落魄了,也就沒人上門了,當然也無人可用。”


    大宗伯是禮部尚書的尊稱,陸青鸞靜靜聽著,朝堂上那些讀書人心肝都是黑的,多少人懷揣濟世救民之願走進了名利場,而後落得個或是晚節不保,或是鬱鬱而終的下場。


    先輩的恩怨隔了一層輕紗,隻能隱約看到其中的影子,李椿死了,和他有關的愛恨就再無人明白。


    李繁還記得太祖皇帝,年邁的皇帝陛下想要看看故人晚輩,可他的父親不許他過去找那個會給糖吃的老爺爺。


    戎馬一生的太祖皇帝縱然老了,其威勢也不可小覷,他招招手,就有人將年幼的李繁抱了過來。


    看著這張頗有故人之姿的小臉,他感慨萬千:“幾十年前你大父也不過這麽大點,小團兒,想不想做國公爺?”


    小孩聽不懂,隻知道吃糖,大人卻不能聽不懂,李椿之子李文鬱立即跪了下來:“懇請陛下收回聖命,家父九泉之下恐不安寧。”


    聞言,太祖皇帝蒼老的麵龐近乎扭曲,李繁嚇得直哭,被奶嬤嬤帶了回去。


    之後的事情他不再清楚,國公乃外姓世襲的最高等級,與國同休,可李氏沒有接受,仍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樣。


    白花花的桑蠶進食速度並不快,李繁拿起籮筐,牽著陸青鸞的手去采摘桑葉。


    他年少時曾埋怨父親,為何放棄權位,還不允家中子弟參與科舉入仕途,這不是要斷了李氏的根基嗎?


    後來隨著獨子的夭折,他也不想了,得過且過,那日死了再向祖宗請罪吧。


    桑葚滋味清甜,陸青鸞吃了滿嘴黑,小手也髒兮兮的,李繁不由得輕笑,拿了手帕細細擦拭。


    他是很喜歡孩子的,可惜此生沒有子孫承歡膝下的天倫之樂,妻兒早早逝去,父母也不在了,孤家寡人,莫過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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