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季瑗望著缺了的一角默默垂淚,離也沒心情帶釗兒學新的詩歌,兩人相顧無言,唯餘淚千行。


    宮人不明白為什麽一朵花價值百金,侍衛也不懂,為什麽收下賞賜卻一點也不開心。


    朱砂翎花朵鮮豔明麗,層疊如浪,季瑗心要碎了,但折花之人是越王,他強忍悲愴謝恩後回了房間裝病。


    離也拂開吵鬧的孩子:“阿母要冷靜冷靜,釗兒,去尋寧姐姐玩去吧,別鬧。”


    大侍女抱走了哭鬧的孩子,夫妻二人皆是雙目無神地倒在床上:“離,別怪大王。”


    離嗯了一聲:“好的。”


    他們宛如被抽走了靈魂,可沒有時間供人發呆,季父和季修再次灰頭土臉地找上門來:“仲瑗,家中實在沒辦法住下去了,求你垂憐垂憐。”


    季瑗突然想到庭院的花朵,不住搖頭:“不行。”


    見他反應,季修以為是越王的指令,灰溜溜的打算離去,可轉眼一看,季瑗已經蹲下為花園鬆土,他扶額:果然,從小他的花草被碰掉一片葉子都不行,而今脾性還是不變。罷了,他是天上星,我是地上泥。


    越國的爆炸自然也傳入崔祁耳中,他笑不出來:“唐王是要看熱鬧。”


    姬琮也收斂笑意:“是啊,唐王給了越國一個虛假的方法,或者說這方法並不完全。”


    爆炸並沒有給貴族造成太大的損傷,越國有名的貴族就有上百家,一次燒掉一斤火藥根本沒有威脅。


    不過越王和貴族的麵子倒是一齊沒了,現在學宮中到處都是嘲笑彭春的言論,君不君臣不臣。


    “或許越王不救才是對的,唐國從不溫良,一旦和他們攀上關係唐便會如同藤蔓吸吮樹幹的養分。”


    崔祁手上不停,繼續整理用過的講義。


    姬琮頗為感慨:“衛惠王求娶唐國公主,而後他被自己的妻子殺死。”


    這件事相當有名,衛國的王發瘋,唐國的公主可不是逆來順受之人,憤怒的王後用一隻簪子結束了夫君的生命,然後她光明正大地垂簾聽政。


    惠後聽政的時日是衛國難得的太平日子,但她殺夫的事情暴露了,她也不磨蹭,幹脆利落地處死了所有知情人。


    後來清君側的口號越來越響,太後無力招架,君王也還年少,於是一生強硬的太後選擇了自我了結,順便把惠王不多的孩子一齊送上天。


    據史料記載,她臨死前依舊端莊雍容,釵環珠翠一個不缺,她笑道:“今我落敗,來日未必不能再見爾等。”


    說完,她抽劍殺死幾個最先闖進來的侍衛,而後刎頸而死。


    “嬴家女兒大多剛烈。”


    崔祁看到這裏就想起唐國現存的幾位公主,姬琮自然也想到了:“或許吧,唐王要比她們狠得多。”


    崔祁失笑:“唐王不是公主了,阿霖,別用看女人的方式去看她,該用君王的標準去評價她。作為君主,她不曾失職,便不該用女性的身份去攻擊她。”


    女主臨朝是一定會挨罵的,不論她做的怎麽樣都會被罵。


    原因也很簡單,男子要維護自己絕對的權勢就不能承認女主是合格的領導者,不然豈不是被壓住一頭?


    所以唐王開始培養自己的文人,用女子的筆觸書寫,不止是為唐的千秋萬代,更是穩固自己的統治。


    她太離經叛道了,所以才美的心驚。在唐昭王百花爭豔的女兒中,她是很普通的那個。


    既不美豔,也不清麗,反而麵容尋常。


    可她是最美的,因為她有足夠強烈的意誌和執行力,這才是唐王。


    但此時的唐王卻難得露出幾分小兒女情態,公主瑰化名改容出去狩獵,她恰好有兩個時辰的空閑,便也換上男裝前往。


    無論瑰什麽樣子,我都能認出她來。唐王遠遠地看到了身穿胡服的妹妹,她戴了麵具,秀美的麵容變的英氣。


    見妹妹開懷,唐王也不多留,可瑰卻發現了她:“大王也來狩獵麽?”


    她口中喚大王,用的語氣卻稀鬆平常,仿佛隻是今天天氣不錯。


    唐王笑的勉強:“難得有空閑,出宮踏秋。這副麵具是崔先生為你調整的嗎?”


    麵具和瑰原本的模樣僅有雙眼相似,那雙圓潤的眸子來自王後,而其他傳承至唐王的特點都被遮蓋起來。


    “崔先生說冰絲麵具有靈,會根據佩戴者的心意改變。”


    瑰被掩蓋的麵容已是悲哀愁苦,可展現出的依舊是笑容。


    這就是麵具的局限性,再完美的材料也不能替代麵部皮膚肌肉的配合。


    唐王點點頭,隨後大步離去,瑰麵上突然留下淚水:“姐姐,對不起。”


    唐王沒有落淚,眼圈卻紅了:“瑰,對不起。”姐妹兩人默契的向著相反方向而行,你走你的朝堂路,我過我的獨木橋。


    這一日唐王安靜非常,王後都不適應了,但他轉念一想,這樣才是好事,他照舊寫著明天要講的課程。


    突然唐王開口道:“你是在寫講義嗎?”


    王後抬起頭:“是的,明天要講綠衣。”


    綠衣乃是悼亡之意,唐王嗤笑:“王後,你希望我去死嗎?”


    王後冷汗津津,喉嚨幹澀:“自然不會,大王千秋萬載。”


    唐王忽的起身搶過白紙:綠兮衣兮,綠衣黃裏。心之憂兮,曷維其已!……


    “綠衣的故人可不會死。”


    唐王放下紙張,王後自然也知道她說的人是那位崔先生,他對崔祁有好奇心,但唐王宮第一要義便是收起好奇,老實幹活。所以他隻是沉默,不曾回答唐王的話。


    唐王卻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崔先生才是真的千秋萬載,他是仙人。”


    王後大膽道:“齊國的仙人傳說很多,崔先生也是那樣嗎?”


    他做好了被打的準備,可唐王卻好脾氣地回答道:“不一樣的。”


    至今唐王都記得初見崔祁的那一幕,透過銅鏡,他清冷的容貌並不能被最好地呈現,但一個虛影就足以令人魂牽夢繞。


    不是情愛,也不是崇敬,而是信仰。


    崔祁有神明的軀殼,唐王當時並不知道這些,但她在那一刻生出了信仰。後來過於密切的監視和第一印象不無關係,神明不能直接出現,唯獨透過什麽東西穿過的影像才最為美麗。


    後來她尋到唐國僅剩的祭司,老人以儺麵遮蓋臉孔,身穿縞衣,佩玉將將。


    她問道:“神明是存在的嗎?”


    祭司答道:“存在。”


    她又問:“那麽神明是永生不死的嗎?”


    老者沉默半晌:“不是。”


    “神明到底是什麽?”


    唐王三問畢,老者摘下儺麵,露出金色的眸子:“神明是維護天地運行的具象。”


    金色的瞳孔突然出現不屬於人世的畫麵,仙鶴托舉著一個看不清麵容的神明,雲霧遮蔽,彩霞彌漫,唐王睜大眼睛去看也無法得知全貌。


    老者重新戴上儺麵:“大王,神明便是如此,祂並不是具體的。”


    所謂的神明比起人格化的仙更類似一種力量的具象化,沒有悲喜愛恨,隻會令人產生信仰。


    唐王客氣地送走了這位唐國最後的祭司,順便賜下一萬銅錢,可老者不肯接受:“我侍奉的神明要求我的清貧,大王好意恕我不能接受。”


    唐王不解:“為什麽要求你清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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