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不知道,道士因為舍不得女子從而把她放入了法器的空間中,所以在大戰之時,原本應該拋出去保命的法器被他妥帖地保管好。


    他正麵受了一掌,被打的連神魂都散逸了,若不是他父親反應快,及時點燃了引魂香召回破碎的魂魄,他已經無可救藥了。


    即便用了價值千萬的引魂香,他的魂魄也不全,隻能再入輪回補全丟失的魂魄,世世癡傻,斷折而死,而女子也在漫長的等待中死去。


    距離此事已經一百多年了,道士的魂魄依舊不全,崔祁被召喚到這裏前曾在宗門會議上見到了青玄宗的掌門,他在眾多老古董中算年輕人,可他看起來比那些上萬歲將要天人五衰的老道士更為衰老。


    見到崔祁時他想起這個年輕人也一同參與了北海的戰事,他長歎道:“兒女情癡當真害人。”


    若是拋出法器擋住致命傷,他的幼子也不會進入無望的輪回。


    他忍不住去看過轉世的孩子,因為缺少魂魄呆呆傻傻的幼童什麽都不知道,其他孩子朝他扔石頭他也傻笑,卻引來了更多的石子,把他砸的頭破血流。


    短短七八年,他的一世就結束了,女子隻是凡人,等了他五世後也垂垂老矣,而且因為掌門的不喜,她的日子也舉步維艱。


    死前她隻留下一句話:“我等不了了。”


    等待並不是出於她本心的選擇,可是離開青玄宗她又能去哪裏呢?


    無父無母,無親無故,被人牙子來回倒賣,逃出來又被打個半死,直到遇見道士。


    道士給了她短暫的穩定和溫暖,離開後也庇護著她,哪怕她原本打算拿著掌門給的靈石下山做些生意,卻也因為前路未卜而不敢離開。


    山下的世界波譎雲詭,她膽怯了,寧可留在山上忍氣吞聲。


    霽兒聽後眼淚情不自禁地滾落下來,他喜愛的姑娘也是凡人,凡人能得百年壽命已是大幸了,可對於修士,百年隻是生命的一部分。


    “霽兒,愛情從來不是全部。”


    崔祁說的口幹舌燥,喝了杯茶水後才繼續說道:“若是他能舍下,把女子留在宗門,危險時用了法器擋住攻擊,或許不會如此,但事情就是發生了。霽兒,人最重要的是拎得清。”


    知道此去是搏命還滿心滿眼都是愛情是這場悲劇最直接的誘因,道士春秋雖長,卻沒有經驗,在寵愛下任性非常。


    這是大忌,戰鬥不是宗門內部的切磋,更不是玩樂,他拎不清自己要去做什麽,所以他付出了代價。


    “師父,我明白您的意思。”


    霽兒擦擦眼淚,他和生性涼薄的父親不同,和清醒通透的母親也不同,他被保護的太好。


    不缺愛的人總是對世界抱有美好的想象,他認為相愛的人就該在一起,受苦的人該得到回報,可真實的世界不是這樣的。


    多少有情人相隔遠方,多少貧苦之人辛勞一生卻不得下葬?此方天地從不公平,就連生與死都不公平。


    王的子女生來便是公子公主,貴族的子嗣自幼便能得到好的教育,他們什麽都不用做就能得到許多人一輩子都求不得的東西。


    可窮人呢?父母也餓的瘦骨嶙峋,衣不蔽體,生下孩子也要跟著吃苦,且很可能養不活。就算能挺過脆弱的幼年要麵對的卻是更悲慘的人生,一輩子都活在統治者的謊言之中。


    貴族們患病可以請大夫,請巫醫,甚至請陰陽家和道家的高人來看病,可大多數人隻能靠硬扛,扛不過去便要死。


    能得一口薄棺,一卷草席對窮苦人來說已是奢望,可唐王的棺槨卻是用百年古木製成。


    他已經是列國最為儉省的君王了,其他國度在喪葬上更為誇張,衛國君王在強盛時都是用金絲楠木製成的黃腸題湊,直到衛王璧才開始推行薄葬。


    他也不是為了自己,而是不想給那個瘋子辦葬禮,而他本人屍骨無存,再好的棺槨,再多的陪葬品也無濟於事。


    因為唐昭王忌日將近,唐王不得不準備祭拜的事情,她對這些事深惡痛絕,先人要是有用為什麽不在唐國饑荒的時候變出糧食來?


    可麵子工程還是要做的,她把一切都交給公子昇,自己則去看了未過門的小王後。


    “參見大王,不知大王來此,小臣有失遠迎。”


    公子常已經接受了自己的命運,他眉目低垂,不肯抬頭,唐王失了耐心,幹脆抓住他的下巴逼迫他抬起頭:“我很喜歡你的眼睛,記得露出來。”


    公子常清澈的瞳孔讓她想起過往的歲月,她自三歲便學會了演戲,在母親難過時裝作開心安慰久在深宮不得自由的母親。


    後來在趙嬰的點撥下她已經不會表露自己的真實情緒了,可王後是屬於她的,她要他做什麽,他便要做什麽,完全掌控的感覺真的很好啊。


    可被掌控的人的感受呢?公子常被迫半跪著仰視自己的君王,脆弱的脖頸和喉結都在唐王手中,隻要她稍稍用力,就能輕易奪走他的生命。


    但唐王不打算殺死他,她隻是來宣泄自己心中的暴虐,死了多沒意思,看他曲意逢迎,看他痛不欲生,看他尊嚴落地才有趣。


    不知過了多久,唐王終於放開了公子常,他胸膛劇烈地起伏著,長時間的缺氧讓他痛苦不已。


    可唐王隻是冷眼看著跌倒在地的公子常,窒息是她父親的死法,那時她不由自主地難過,後來她想明白了,原來她不是為血緣上的父親過世而悲傷,而是為了自己傷懷。


    他會死意味著她也會死,大權在握多麽愉快,可死亡卻逼迫他們交出權柄。


    死亡是最可惡又最不可控的,唐王掌握著他人的生死,卻無法看透自己的。


    “小臣明白,謝大王恩典。”公子常爬了起來,他個子比唐王高挑些,所以他隻能屈著膝蓋,這樣的姿勢很容易累。


    但唐王並沒有憐憫他,隻是淡淡道:“明日叔父要過來,唐國的規矩和燕國有些不同,你趁著這段時間多學學。”


    她終於離開了,玄色的袍子如同最陡峭的懸崖,最陰暗的烏雲,公子常忍不住大哭起來。


    他不過是個玩物,用來給唐王發泄心中的不滿和暴躁,而自己的父母已去,世間再無人會愛護他了。


    第二日一早公子昇就出現在驛站,公子常躲到衣櫃裏不肯出來,他才十幾歲,在父母兄姐的保護下一直天真純粹,一夕之間來了洛京,又遇上唐王,不抑鬱算是很好了。


    多年負責情報的經驗讓公子昇通過鞋子找到了他,他打開衣櫃,看到少年怯生生地縮在櫃子裏:“公子,出來吧,逃避沒用。”


    “不要!”


    公子常嚎啕大哭,他受不了了,第一次見麵的唐王很明顯是裝的,真實的她暴戾,易怒,以看他的痛苦為樂趣。


    不該是這樣的,燕國女子雖彪悍卻也不會如此,唐王真的是女子嗎?


    唐王的確是女子,可無論男女都是人,是人便有自己的缺陷。


    女子不是不能暴躁狠戾,而是沒給她們機會,被困在家庭中隻能操勞家事。可是女子也會憤怒,也會有戾氣,她們隻是被迫地學會了忍耐。


    公子昇把人拽了出來,唐國人在對待不夠有價值的人總是急躁,他們被新法追著,隻能加快速度。


    離開衣櫃的公子常蜷縮在蒲團上,他嚇得發抖,公子昇從衣袖取出一卷竹簡給他:“這是唐王宮的規矩,另外新法也需要學習。”


    公子常更害怕了,他顫巍巍地開始翻閱,第一條就是宮內不允許大聲說話。


    而新法更是繁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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