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修一年的路,但實際上隻會占用農閑時間,一共要做三年。


    糧食是最珍貴的物資,無論什麽東西都要排在耕作之後,這也是天下的共識。如果飯都吃不上,其他的事情根本沒有存在的意義。


    順著玉佩的指引,崔祁找到了雲舒一家。


    他們過得好多了,小小的彤養的白白胖胖,兩個大人也不像之前那樣憔悴,而且他們很明顯又有了一個孩子。


    雲舒懷孕了,她的肚腹高高隆起,崔祁不便過去,用靈力遙遙探查她的身體沒什麽問題後隻能再解下一塊玉佩放在草堆上。


    現在的環境裏兒童的夭折率太高了,為了應對後繼無人的問題,樸素的人們自發地采用了最容易的解法,不停地生育。


    隻要孩子足夠多,那麽死幾個不會影響到家族的傳承和農耕的工作,就像唐王元一樣,不夠優秀的孩子他連看都不會看一眼。


    不過大多數父母都會天然地愛孩子,每一個孩子都是家族的希望。


    說不定哪個孩子就能夠光宗耀祖,振興門楣。這是一場賭博,賭輸了也沒什麽,不過是多一口飯一件舊衣裳而已,而贏了則是千萬倍的回報。


    見過想見的人,崔祁也不打算多留。他想起第一次來唐國,公子昇開始態度強硬,逼迫自己和他去洛京救人。


    後來他又喜歡上玻璃罐子,來來回回地端詳捧在手裏不肯放下。


    不過千麵司應該不歸他管了,新王上位,這樣重要的情報機構肯定不能用之前的舊人,她勢必要培養自己的心腹。


    但這些和崔祁無關了,無論誰來掌管千麵司,他都是被監視著的,沒必要如此在意。


    但崔祁還是想最後看看公子昇,洛京沒有傳出他的死訊,那麽他應該還活著,隻是活成什麽樣就不一定了。


    他的猜想沒錯,此時的公子昇早已滿頭白發。自從唐王元和公主緗都過世,他的白發就止不住了。


    崔祁在王宮內的一棵樹下發現了他,他舉著酒杯,卻沒有動,兩個時辰過去都一動不動。


    酒杯是格院燒製的透明玻璃,在陽光下晶瑩剔透,酒液渾濁,和他的眼睛一樣,滿是不符合年紀的滄桑。


    打擾別人發呆是很不禮貌的,崔祁便也坐了下來,和自己在唐國僅剩的故人再看一場雪。


    唐王宮的雪是崔祁見過最美麗的雪景,美的不隻是自然的山石樹木,而是那種幹淨的氣質。


    唐王宮裏很多人出生了,更多人死了,死去的人給這裏帶來一股肅殺之氣,若是秋日難免會感到殺氣,但雪一旦落下,殺意泯滅在純淨的白雪之下,反倒帶了幾分潔淨和易碎,幹淨的不得了。


    這種幹淨是殘忍的,公子昇終於放下酒杯,他深陷的眼窩流出幾滴渾濁的液體,隨即,他步履匆匆地離開了此地。


    夕陽映照在積雪上,雪白的大地染上絢麗的色彩,崔祁便也跟隨公子昇去了他的住所。


    雖然做千麵司副掌司時他過得很簡樸,但公子昇的府邸絕對是唐國的最高水準。


    崔祁不由得感慨:凡事果然不能隻看表麵。那時候的公子昇身手利落,打扮的和農夫沒什麽區別,完全看不出他會擁有這樣多的財富。


    他在婚書上簽了字,公主瑰的婚事已經定下來了,是夏釋之。他年少,才及冠,長相也不錯,前途更是無量,完全值得唐王把妹妹嫁給他。


    崔祁隻覺荒謬。


    他不知道夏釋之是誰,但公主瑰是絕對不想出嫁的,按照公子昇的說法,此人身患痼疾,沒什麽力氣,肯定欺負不了公主。


    這算什麽?難道婚姻便是如此嗎?他不認同。


    可惜崔祁是管不了唐宗室的婚嫁的,他雖然在心中吐槽,卻到底不能改變。


    其實他從昨夜和唐王的談話之中,就知道了公主瑰的命運。


    唐王劍珣當然要解放女子,讓她們出來給唐國添磚加瓦,但她的妹妹是唯一不能得到解脫的。


    隻是因為她的母親是王後,她的兄長是去世的嫡長子,所以她必須做表率。


    僅僅是犧牲妹妹的幸福而已,她應該感謝唐王仁慈,沒有斬草除根,反而給她指了極好的夫婿。


    這便是唐王的想法,她愛妹妹,卻更愛權勢和唐國。


    崔祁還蠻欣賞那個語出驚人的小姑娘的,見多了在權力場泥足深陷的政客,驟然聽到如此快言快語也算新奇。


    她那時愛恨隨心,想說什麽便說什麽,是唐王宮裏最富有生命力的幼苗。可現在,她也要“死了”。


    無趣的婚姻絕對是年輕人的墳墓,崔祁自己在夢中經曆了兩次,但他已經不年輕了。


    外表再如何保養,歲月也會散發出暮氣來,像是陸青鸞,雖然他時常調笑,可他說的很多都是千百年前的事情,不知不覺間暴露了自己的年齡。


    能尚主的夏釋之並不感動於自己能娶公主,他看中的是公主瑰代表的意義。


    隻要唐王劍珣掌權,公主瑰就擁有免死金牌,而他作為公主瑰的良人,更是前途無量。


    洛京是一個不能講情的城市,在利益和仕途麵前,婚姻也不過是手段而已。聯姻不僅僅是兩個人的結合,更是兩個家族多方勢力的結合,他們成為夫妻和愛沒有一點關係,隻是為了在廟堂得到更多。


    所以崔祁不喜歡洛京,當初天道合該選擇唐王作為神像,他們為了唐國什麽都做得出,而且冷心冷情,比起自己這樣的好多了。


    出了洛京,崔祁在城外的食肆看到一個認識的人,公孫綰正在食肆打工,他不再穿士子複雜的衣裳,而是和其他夥計一樣,穿著短打。


    之前象征身份地位的配飾也統統不見,客人大呼小叫他陪著笑,簡直比當初還慘。


    崔祁索性坐在食肆,點了份不知道是什麽的套餐,然後招來公孫綰問道:“公孫先生何以至此?”


    他特意用了自己原本的容貌,公孫綰一下子認出了他:“先生,世事難料。”


    他比起兩年前更衰老了,滿麵風霜。而崔祁還是那副模樣,清冷俊美,時隔兩年,他們再次對麵而坐。


    “唐王是不是選了夏釋之?”


    崔祁記著這個名字,那是個年輕人,曾經師從荀不疑。出身於一家落魄貴族,以振興家門為奮鬥目標。


    公孫綰歎息道:“是的。昭王死前早做好了安排。”


    崔祁回道:“他怎麽可能允許唐國脫離自己的掌握?公孫先生若是想出仕,不如前往衛國,衛王雖年幼,卻也禮賢下士,想來不會虧待先生的。”


    崔祁不敢說自己多了解唐王元,但唐王對待權力的態度出奇地一致。


    唐國是他們的禁臠,唐國的一切自然都要聽從自己的安排,更何況是相邦那麽大的事情。


    “我一生所願皆在唐國,多謝先生好意。”


    公孫綰非常倔強,崔祁也不好勸他。他已經用所有來追夢了,還追不上隻能說是天意如此,他注定做不了唐國的相邦,也無法認祖歸宗,把父親的牌位放回祠堂。


    告別時,公孫綰問道:“不知先生可否告知在下名諱?承蒙先生開解,在下感激不盡。”


    崔祁笑道:“我名崔祁,字臨淵,若是公孫先生哪日改了主意,可來虞國樂陵尋我。”


    “多謝崔先生。”


    公孫綰行了大禮,他知道崔祁是好意,可他不能離開。他的母親死前一直念叨:“綰兒,回唐國…回唐國…”


    他那時還小,不明白母親的意思,便問道:“阿母,為什麽啊?我們不是燕國人嗎?”


    他的母親突然暴起,掐住兒子的脖子:“綰兒,記住,你是唐國人,你的父親是唐王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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