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實在沒力氣出聲,隻好悻悻地閉上嘴,坐在床沿,雙腿垂下。  而那貌美的仙君半跪著,伏在他膝頭,撇過臉,看不清蛻皮蛻的怎麽樣了。  程隕之要掰過他的臉瞧他情況,被不情不願地扭過來一點,又扭了回去,把自己藏得更深。  程隕之嘖嘖兩聲:“仙君,我又不是沒看過,躲什麽。”  說著,捏他下巴。  那人脆弱地被撩開頭發,又被愛憐地撫到耳朵後麵,露出光潔的側臉線條。  他頭上的發冠搖搖欲墜,程隕之心想,這麽緊的東西扣著頭發,恐怕不太好過。  於是擅作主張,將他發冠取下。  隨即,一手頭發垂落,發梢安順地貼服他腿側。  “怎麽會是怪物呢, ”小程拿出哄小朋友的語氣,“人醜心善的人這世上又不是沒有。”  他開了個玩笑,“說笑,說笑。我是說,你不就蛻了個皮,又沒幹什麽吃人的壞事,怕什麽?”  顧宴半眯著眼睛,月光隻能照到他的發梢,然而他眼睛裏,似乎也有隱約半點月輝亮銀的色澤。  他放在程隕之膝上的手指收緊,抓皺了他的衣料。  程隕之吃痛地呼喊一聲,不敢拍他腦袋,隻好拍他的手指:“鬆開鬆開,都有力氣抓人了是不是?”  顧宴終於肯抬頭看他。  程隕之發現他蛻下的皮搖搖欲墜,就掛在他下巴,而脖子上也卷了一層下來,像是蒙了層透明的紗。  倒也不醜,不怪,就是有些奇異。  程隕之摸了摸下巴,打量他片刻,又把人看得瞥過眼去。  顧宴兩隻手還放在他膝蓋上,不過兩人都忘了這一茬。  程隕之道:“老兄,你這蛻皮,蛻的連皮膚都變好了。”  顧宴:“……”他倒是從來沒關注過這方麵的變化。  程隕之大呼神奇,去摸他的臉,被少主一下躲開。  對方蹙起眉頭,眉宇之間有些惱羞成怒:“沒什麽好摸的。”  小程撒嬌道:“我看你白了許多,隻是想試試手感罷了。”  顧宴:“……”  說什麽也不肯,程隕之隻好自歎遺憾。  蛻皮還在繼續,顧宴也沒有起來。  他的胸膛在緩緩起伏,順著呼吸調整自己的狀態,無疑是最虛弱的時候。  程隕之摸了摸他的長發,得意地想著,還是自己的頭發更細軟些。  他問:“你還能說話嗎?”  顧宴微不可聞地點點頭。  程隕之歎口氣,道:“你這蛻皮,猶如重生……還有別的好處嗎?不然總覺得虧大了。”  伏在他膝蓋上的人呼吸溫熱,隔了層布料,一下一下撲打而來,弄得他膝蓋有些癢。  顧宴:“每次蛻皮,便能帶來一截修為精進。”  程隕之琢磨道:“倒是件好事,在長大呢。”  到了半夜,程隕之等他等得昏昏欲睡,腦袋下垂,又猛地抬起來。  見腿上的人沒了動靜,還以為他結束了,伸手去推他:“仙君?您老好了沒,這也太重了,程某腿麻了……”  忽然,如電光一閃,他伸出的手被擋住,又被人猛一下抓握進掌心中。  程隕之手骨被捏的吱嘎響,他無語道:“顧宴,是我,不是什麽天高地厚的小賊。”  被抓握的手這才放開。  顧宴沒抬頭,疲倦道:“還沒有結束。”  行吧,怪不得說是得通宵一夜,他程隕之不至於熬不住一個晚上。  他打了個哈欠,道:“你放開,我去床上躺會兒。”  顧宴鬆了手:“好,你去。”  小程嘀嘀咕咕:“現在不怕我說什麽怪物了吧,”一邊上床,給自己拉拉被子,心滿意足地挨在枕頭上,“哎,可憐可憐我小程,大半夜了還不睡覺,真是困得慌。”  後背附上一具溫熱身軀,身後人也跟著上了床,似乎是黏人到了極致,一刻也不想分離。  顧宴的額頭抵著他的脊柱,硬邦邦的,磕的程隕之後背生疼,齜牙咧嘴。  然而太晚了,他困得睜不開眼睛,回手拍了拍顧宴:“那我睡了啊。”  顧宴安安靜靜地說:“你睡吧。”  他漂亮的道修沉沉睡去,留下少主一人,在深夜中睜著眼睛,描摹眼前視線裏,這一小塊布料的花紋。  是他找來給程隕之做的新衣,被人熨帖地穿在身上,有種禮物被正主親手拆開的快樂。  稍稍一用力,就能把小程翻過來。  小程睡覺說老實也老實,基本不怎麽動彈;  說不老實,也確實不老實,直接將手一勒,滾出了被子,一頭栽進他肩窩處。  少主疲憊而無聲地笑了笑,扯來被子,替兩人蓋上。  晨光熹微,顧宴下了床,撿起地上他蛻下的皮。  說實在的,若是沒人說,不會有人將它當做是什麽人身上的皮,而像是一塊被裁剪過頭的半透明的薄紗。  連摸起來都有薄紗的質感。  顧宴也不好將它丟棄,萬一被有心人發現,事情就大發了。  他在臥房的書櫃底下摸出一個小木盒,將鎖扣打開,露出裏麵層層疊疊無數的“薄紗”。  它們交織重疊在一起,每一塊都驚人的完整,細膩朦朧,完全不像人皮這種血型東西,都是什麽美麗的、帶有靈力的法器。  顧宴端詳著這些薄紗,以往,他會直接將蛻下的皮扔進去,再重重關上鎖扣。  畢竟它們每一塊,都代表著他的痛苦。  然而今天……他卻安然無恙地度過了蛻皮期。  少主不由自主地回頭,望向床鋪方向,他的小程還在呼呼大睡,一頭栽進被褥中不肯醒來。  最後,他將薄紗整理整齊,安安分分疊好,放在最上麵一層,扣住木盒。  等這個盒子滿了,他便要將它們帶出去焚燒——因為一張張燒起來太引人注目,不如挑一個隱蔽日子,一塊兒處理掉。  院落之外,傳來人群的喧鬧聲,似乎是族人在和褐羽雁們做交易,購買他們手中那些奇珍香料和珍惜藥草,褐羽雁每年會在特定的時候遷徙而來,也算是一個傳統。  他收斂心神,將木盒關回書櫃下層。  顧宴合上書櫃的門,回頭見小程蹬了蹬腿,輕聲地叫:“師哥——”  顧宴一怔。  程隕之半夢半醒,聽見有人撩開幔帳,坐在他身邊的動靜。  他難過地挨過去,貼著身邊人的衣料,呢喃道:“我師哥在哪裏……”  顧宴輕輕撫摸他的長發,沒有說話,過了會兒,程隕之自己起來,打了個哈欠。  小程開口第一句話:“早上吃什麽。”  顧宴想了想,昨天他醒過來,開口第一句就是“中午吃什麽”,看來是睡到餓了才肯醒。  顧宴道:“還沒,我叫人做,你想吃什麽?”  程隕之:“都行都行,蟹黃包蝦餃鳳爪玉米燙,怎麽樣?”  少主:“……”  顧宴緩緩道:“那你得先問問我的廚子答不答應。”  程隕之大笑起來,往後一仰,衝他眨眼睛:“開個玩笑,喝點粥就好,粥裏加點皮蛋什麽的,有點鹹味兒。程某懂事兒,不挑食。”  顧宴沉默,叫人去廚房端早膳,而程隕之穿了外衣下床來,縱然還有些虛弱,但褐羽神醫的藥效果拔群,很快就讓他恢複大半。  他好奇心作祟,到處瞅瞅。  顧宴回頭,見他探頭探腦,便道:“在看什麽?”  程隕之笑眯眯地說:“你昨天晚上掉下來的皮呢?給我看一眼?”  顧宴立刻沉默下來,看他的姿態,顯然是不想程隕之接觸這些東西的。然而小程好奇心膨脹,湊來湊去,不達目的不罷休,隻好將小木盒拿出來,開給他看。  程隕之望著箱子裏一層一層的薄紗,毫無意識地笑道:“在裏麵?”  顧宴無言,望著他往下翻,越翻越下,嘴裏嘀咕:“不就一張皮嘛,還拿這麽多布墊著,著實金貴……”  顧宴:“就是布。”  程隕之:“昂?”  顧宴示意他手上的東西,程隕之眉頭一挑,驚訝極了。  “好家夥,”他嘖嘖稱奇,“居然會變成這副模樣,這誰知道啊!”  他小心翼翼拿起一層,薄紗半透,在窗邊日光下還有些朦朧的閃光。  程隕之喃喃道:“我感覺出來了……”  顧宴:“什麽?”  程隕之:“它身上,有你的血脈。”  顧宴輕聲道:“從我身上剝離的東西,自然擁有我的血脈。”  程隕之:“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伴生,你懂嗎,以前的大能會將自己天生的伴生物煉成靈器,讓它以最具體的形象存在下來,擁有更實際的用途。”  他比劃比劃,試圖讓顧宴聽明白些。  顧宴不愧是未來仙君,一下就了解了他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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