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岫轉悠了一圈,台上再別無他物,連個香火燈燭都沒有,倍覺無趣。索性坐在那蓮華石台上看起風景來。


    不期,一隻修長白皙的手從何岫耳後伸過來,似是要將撫摸何岫的臉頰。


    六界萬物無不有氣息。除卻那些毫無靈氣的死物,人有俗氣,鬼有陰氣,妖精雖然可以化形,卻擺脫不開畜生的腥膻之味,仙家有仙氣縈繞,就算是山中糙木亦又青嵐之氣庇護。這人已經近在身後,何岫甚至能感覺到他的呼吸正一下一下沉重的噴在自己的後頸上,可是,他竟然連那人絲毫的氣息都未感受到。


    就在那手伸過來的一瞬間,何岫的心中電花火石,閃過了幾百個念頭。卻不料,那手堪堪停在何岫臉頰處,又顫抖著慢慢縮了回去。一個聲音,似驚似喜略帶沙啞疲憊,“是你嗎?”


    周遭氣息聚變,何岫被強悍的氣息壓在台中動彈不得,耳中嗡嗡作響。心頭猛的一顫,悸痛的格外厲害。何岫閉目凝氣方能強聚心神。他一時動彈不得,索性屏息不語,靜觀其變。


    “是你嗎?”


    一絲期待一絲忐忑,聽在何岫耳中隻覺得心煩意亂,卻又被巨大的恐懼壓的不敢抬起頭來。那人見何岫垂首坐在台上,隻是一動不動,嘆息了一聲。


    隔了片刻,那聲音又猶疑的道:“你莫要怕,也莫要走。可好?”最後兩個字夾雜了一萬分的珍重,說的輕輕柔柔小心翼翼。聽在何岫耳中卻似一根根鋼針直直的刺入胸膛一般。他捂住胸口,痛苦的伏在那玉石台子上。


    又幾絲白光從外而至,擦著何岫的臉龐湧入那台中的花紋中。何岫這一次才看清楚了,那些花紋分明是一朵巨大的蓮華。那些白光進入台上,融成一體,沿著蓮華花瓣四週遊走了一圈,漸漸的融入花心消失不見。接著又是一絲白光融進去。每入一絲,那蓮華就清晰一分。忽然同慶樓的方向人聲鼎沸,先是萬民齊呼“萬歲萬歲萬萬歲”,另有鞭炮齊鳴,禮花齊綻,馬嘶虎嘯,歌舞聲鼓樂聲不絕於耳。想來是那慶典到了高潮處。何岫覺得心頭略舒,才要抬頭,忽然無數道白光從外而至,齊齊跌入那玉石台上,台上蓮華光彩齊放,如同流金溢滿玉碗一般。


    又一股強大的氣息從背後壓製過來,何岫心跳的厲害,疼的厲害。那一日的回魂鼓聲似是就在耳邊。他蜷起身體,咬緊了牙關,將那痛苦的□□生生壓在舌底。那人見狀,連聲哄道:“原是我疏忽了,你如今虛弱,想來受不了我這一身。”他慌張的道:“莫怕,千萬莫要離開。待我將這一身改了。”


    何岫覺得渾身一輕,想來是那人撤了壓製在他身上的限製。“我不敢求你原諒,隻求你不要躲著我。你恨我也好,想殺我也罷,都隨你就是。”


    這聲音熟悉的很,隻是不敢確定,何岫那一顆心裏在恐懼跟好奇之間天人交戰著。那人見他身形微動,語氣中帶了幾絲祈求,道:“我知你不肯信我。你,你權且看在我這一片相思還是真的份上,讓我看你一眼。”而後似是哽咽的道:“隻一眼……”


    身後那人不知道做了什麽。何岫隻覺得身上的壓力陡然一卸,他失去了支撐,從那玉石台子上滾了下來。一個人急急的從他身後扶住他,焦急的問詢:“你還好吧?”


    何岫張開眼睛,正同那人四目相對。二人同時驚呼,“是你。”


    第46章 第 46 章


    陸珩背對著何岫,眼望著那人聲鼎沸歡聲笑語之處,白色的光時不時從他身側簌簌的跌入玉石台上,又在他背後砰然濺開,將他的背影映照的忽明忽暗。他就似一尊雕像一般沉默不語。月涼如水,描畫著他的身形,風吹起他月白色的衣角,起起伏伏的胸膛方能表示,這是一個活生生的的人。


    陸珩口中的“你”,叫的這麽纏綿悱惻,到底是誰?何岫心裏酸澀鼓漲,就似那湧動的泉水想要從冰下湧出來。早知道就不央著雲瀾來這是非地,在那鬼巷安安生生的眯一會兒,想來就碰不見這樣的心酸事。何岫盯著陸珩的背影,大氣不敢喘一口,過了好半晌,一雙腳又酸又麻。


    陸珩猛的一回頭,一雙眼隱藏在黑暗中,不便明晦。何岫駭的臉色發青,就似被施了定身咒一樣,苦著臉忍著腿上針紮一般的酸麻。又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支撐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皺著眉頭揉腿。


    “你為何在此?”陸珩問道。


    何岫心裏叫苦不迭,將陸珩祖上十八代問候了個遍。可是臉上依舊擠出一絲笑意來,結結巴巴支支吾吾的解釋了一番。


    陸珩微微垂了目,“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何岫抖著嗓子顫巍巍的道:“我這就回去……”


    陸珩慢慢的走過來,居高臨下的看著何岫。何岫一見他那表情,心裏閃過了幾百個猜想。一會生一會死自己把自己嚇得半死。


    “隻此一次,下不為例。你說東我絕對不往西,你讓我呆在鬼巷裏,我就半步都不出來。”


    陸珩蹲下身來,抬起手。何岫心想完了,完了,不死也要扒一層皮。


    一雙溫暖的手按在他腿上,輕輕的揉著。何岫將胳膊從頭前拿開,不安的動了動腿,有點莫名其妙。


    “這台子,是集願力的地方。”


    陸珩在何岫心中積威已久,何岫嘴上雖然還強硬,心裏卻怕他要命。一雙眼睛瞳黑帶著幾絲膽戰心驚的緊緊盯著他。


    陸珩在他眼角輕輕觸了一下,“那滿屋子的經書你都背了,可還記得《大智度論》中有一句話雲:人中蓮華大不過尺,漫陀耆尼池及阿那婆達多池中蓮華,大如車蓋,天上寶蓮華復大於此,是則可容結跏趺坐,佛所坐華復勝於此百千萬倍。”


    何岫不知道他為何如此說,心中茫然,卻見他神情鄭重,隻得點了點頭。


    陸珩繼續道:“這其中,紅蓮華,被稱為‘波頭摩’,雖然並非最上品,卻因為頂常見,因此,便時常被人以‘蓮華’稱呼之。最上等最殊榮的白蓮華,被稱為“芬陀利”。又有優缽華,泥盧缽羅,拘勿頭等不勝數。那漫陀耆尼池及阿那婆達多池中的蓮華經年累月的聆聽佛音,承受佛法的薰陶,有資質優異者便早已通了靈性。”


    那一日,佛祖顯露出廣長舌相,遍覆三千大千世界。熙怡而笑。從其舌根顯露出無量千萬億光一一光化成千葉金色寶華。所有的寶華上都有化佛結加趺坐。說六波羅蜜。正在此時,日出照蓮華池。熟者先開,生者未敷。佛祖感應到其中有佛緣者即將化形,便邀諸佛菩薩一同觀看。果不其然,佛祖座前那一株寶華幻化成了一個年輕的成年男子。因為其真身是世上最高貴最純淨最殊榮的芬陀利,便被佛祖冠以“荷”姓,賜名“何秀”。


    所在諸佛均替這芬陀利真心喜悅的時候,佛祖突然又感到異常。隻見蓮華池中另一株盛開的波頭摩陡然化了一個俊俏的少年。佛祖大喜,賜名“連華”。


    正所謂‘木謂之華,糙謂之榮。不榮而實者謂之秀’,這二人同時化形,又是姓名相連,一同住在三十三層天上。芬陀利修行的時間長,又是成年男子的外貌,便以兄自稱,那波頭摩便是師弟。波頭摩聰慧伶俐,思維敏捷,於佛法上悟性極強。卻是少年心性,時常失於小聰小悟。芬陀利法力更純淨,修行最虔誠,根基雄厚。雖然天生性情淡薄,對這個師弟卻是極好的。芬陀利耐心的指點波頭摩,波頭摩也全心的依賴芬陀利。經常能看見漫陀耆尼池及阿那婆達多池邊的兩個身影:一個溫文爾雅,一個意氣風發。或一同讀經,或一同散步,或一□□行。互敬互愛,一片歲月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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