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岫知道這是放過他了,又詫異心裏竟還有點小失落。也不看那手,兀自從地上爬起來。抖了抖袖子,又是一副風神俊逸的模樣。


    陸珩眸色一暗,“我小懲大誡,不過是因你根基未穩,最怕的就是這等男歡女愛之事。你莫要別扭,今日就不罰你了,隻是明日開始,日夜都要背經練功,不許停歇。”


    陸珩說的話就似一杯溫茶,何岫卻如同被一潑冷水從頭澆到尾。


    第42章 第 42 章


    何岫從前不是一個安安分分的半妖,如今也不是一個安安分分的鬼。要他一日日枯燈誦經,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他暗罵陸珩陰森不近人情。不過是找個樂子就被他差點打散三魂七魄,日後還不知怎麽折磨他呢。這樣的美人,他可消受不起。


    他一生氣,一時意氣,將手腕上的紅蓮子手串摘下來隨意扔在案上。又找藉口支開三仆,尋了一個機會,趁著夜色,溜了。


    一路往南,月色怡人。何岫一路想著江南桃紅柳綠的□□,一邊想著江南女子的喃語淺笑,跑的氣喘籲籲,心曠神怡。


    路過鹿苑,忍不住就要往那處歌舞場中瞧上一眼。卻見鹿苑中一片漆黑,不光那些明媚的舞姬歌姬,就連一點人聲也無。


    今日如何這般冷清?


    何岫忍不住停下腳步,想看個究竟,卻不想被一股強勁的法力反彈回來。竟然是在鹿苑周遭下了禁製。這就古怪了,既然散了場,還下禁製做什麽?何岫不敢再闖,卻抵不過好奇心,隻在禁製外轉圈。卻忽然聽見一聲急躁的驚呼,“這是大惡之人,不可不可。”


    何岫隱在一棵大樹後往那苑中望去,模模糊糊的隻見原本的歡笑場裏陰氣繚繞。五隻小鬼在那些帳篷裏裏外外轉來轉去。何岫一見這五隻聯袂而行的小鬼就是一驚。這五隻鬼四隻都隻有鼻子嘴巴耳朵,獨獨沒有眼睛,隻其中一隻鬼,有一隻眼睛,卻也小的幾乎可以被忽略。人稱其為“一目五鬼”。這五鬼從來聯袂而行,伺人熟睡之時以鼻嗅之。一鬼嗅人則人病,五鬼嗅之則人亡。何岫十六歲那一年險些斃命,一半是因為半妖之體,一半卻是因為被這一目五鬼中的一鬼嗅了,虧得雲翳帶回來的仙藥健體固魂,否則活不到現在。可是,這五鬼從來都在疫年出行,這西京城難道有疫不成?


    何岫猶猶豫豫的良心時而發現時而泯滅,終於還是昧著良心想:……嘖嘖,疫不疫的同他這孤魂野鬼有何幹係?不管不管。正在此時,那五鬼已經飄飄離開了那頂帳篷。四隻鬼因沒有眼睛,隻得緊緊拉著一目的那隻鬼,躑躅而行。又到了一帳篷內。


    何岫聽見那一目鬼凜聲道:“這人不善不惡,無福無祿,可食可食。”


    何岫忍不住想發笑,鬼這東西乃是由人而來,人最慣於踩低捧高,鬼亦是善於欺善怕惡。渾然忘記了自己也是鬼這個事實。


    過了片刻,一魂魄隨五鬼身後飄出帳篷,身形瘦弱,眉眼清秀,赫然是春日遊仙宴上同何岫調情的少年。五鬼牽引著那少年的魂魄,站在場中,似是等待又似守著那魂的樣子。


    何岫礙著禁製,無法進去,急的團團轉。剎那間陰風又起,一股戾氣驟然湧入鹿苑之中。眼見一個黑袍厲鬼平地出現。何岫突然明白了,世間鬼魂為了生存,不得不互相吞噬,以增強自己的修為。偏凡人命數皆由生死薄記載,若是食那些命定死亡的人,想來會驚動酆都。那便有一些厲鬼故意害死陽壽未盡之人,食其魂魄,待酆都覺察之時,隻怕早就找不到兇手。想來這厲鬼極其的霸道,一目五鬼也僅僅是他的隨從。五鬼吸人陽氣致人身死,這厲鬼便食人魂魄。


    那黑袍厲鬼手指衝著那新魂一點,那新魂魄晃了兩晃,眼看就要被那黑袍人吸入口中。


    何岫愛那孩子眉目清秀,聲嬌體軟,不忍心見他魂魄被厲鬼吞吃了。不管不顧不知死活的大喝了一聲,“住手。”


    那黑袍人猛的一回頭。


    隻見一個猙獰的麵具戴在他臉上,塗的漆黑,隻一雙眼睛精光哇涼的從鬥篷裏望出來。


    何岫唬的腳底下一軟,後知後覺的害怕起來。那一目鬼也發現了何岫,尖著嗓子欣喜的叫喚了一聲,“主人快看,哪裏還有一個。”


    那黑袍厲鬼陡然朝著何岫飛撲過來。


    何岫眼疾腳快,扭身就跑。才跑了沒多久,卻一頭撞到一個人,以為是那黑袍厲鬼抓來,嚇的哇呀啊大叫。一隻溫熱的手扶住他的後背,陸珩冰冷的聲音不耐的響在耳邊,“鬼叫什麽?”


    這一聲猶如天籟,何岫四肢並用的扒在陸珩的身上,“執玉執玉,我錯了我錯了。我現在就回去背書,現在就回去。”


    陸珩將他拉住,目光警惕的看著何岫的身後。何岫隻覺得背後嗖嗖的冷風,他僵直著脖子慢慢的回過頭,果然看見那猙獰的麵具,冷冷的正對著他。何岫嚇了一哆嗦,慌忙跳到陸珩身側死死的拉住陸珩的胳膊。那黑袍厲鬼隻是站住不動,一身的戾氣劈天蓋地的散發開來,鹿苑被籠罩黑暗中,越發的陰森。


    何岫如今是鬼,性屬陰,被這戾氣熏得心神不寧。陸珩閑適的往前走了一步,將他擋在身後,同那厲鬼對麵而視。空氣中看不見的氣息流動,何岫被陸珩護在身後,隻覺得時間被凝滯一般的難捱,連那一目五鬼都縮起了身軀不敢同這二人的氣息直麵。


    何岫躲在陸珩側身後,看著他刀削斧砍的側麵,濃長卷翹的睫毛,他的頭髮被發散的仙氣沖的散逸開來,撫在何岫臉上,一直癢到他心裏。他忍不住伸出手來,掬起一縷,心裏的悸動不能用言語來表示。這樣的人,一頭撞進他心裏,卻如同高嶺之花,遙遙不可及。他為何偏不對自己假以辭色,為何慣來冷言冷語冷眼冷臉。何岫百年來仰仗風姿容色,從來得人青睞受人優待,這一會兒思前想後,心頭一時冷一時熱。盯著陸珩的側臉,不由自主的就出了神。


    正在矛盾掙紮的時候,卻發現那黑袍厲鬼的一雙眼睛透過麵具死死的定在他的臉上。何岫直覺他對自己十分的憤怒,忍不住縮了縮脖子,重新躲回陸珩的身後。


    黑袍厲鬼突然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周遭的桎梏感一鬆,再看對麵:


    有哪裏還有什麽厲鬼疫鬼。


    但見月色怡人,風吹糙動露出睡在月下的幾隻小鹿的角。月下橫七豎八帳篷裏鼾聲一片,每個沉睡在春日中的人都在這鹿苑中做著遊仙的美夢,絲毫未覺察到自己曾是旁人的宴。


    第43章 第 43 章


    陸珩帶著何岫回到鬼巷的時候,雲瀾雲翳並紅錦、金粉、玉鉤三仆並一個彪形大漢同在院中,各個一臉的焦急,不知道等了多久。見何岫回來,眾人均神色一鬆。雲瀾雲翳朝前走了幾步,將要施禮,被陸珩一個眼風止住。隨後眼睜睜的看著何岫被扔在地上,發出一聲不滿的哀嚎。


    “紅錦金粉玉鉤看著他。雲瀾雲翳雲斂,隨我來。”陸珩再不看何岫一眼,麵無表情的徑直進了屋子,身材魁梧的雲斂緊隨其後。雲瀾雲翳看了何岫一眼,欲言又止,也前後進了屋去。隻剩下三仆在門外眼觀鼻鼻觀心,形成一個三角,將何岫圍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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