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岫連張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了,依稀覺察到有人靠近了他,又似是聽見那人的聲音就在耳畔,“怎麽是這般模樣?”一隻微涼的手搭在何岫腕上,似是要探他脈息。


    何岫為妖的警覺還在,憑藉心頭的一絲頑力,反手握住那人的手腕,目光渙散,色厲內荏的威脅道:“休要以為我如此形容就奈何不了你。”


    那人輕而易舉的掙開何岫的手,又一把捏住何岫的命門,“你叫什麽名字?”


    何岫疼的皺起眉頭,絲毫無力反抗,“無、可、奉告。”


    那人不以為忤,輕輕笑了一聲,“這般形容還能逞強。”一股冰涼霸道的內息順著何岫的奇經八脈進入了他的體內,何岫虛弱無力,勉強掙了掙,不耐的動了動眼珠兒。好在那內息隻大略的轉了一圈就收了回去,那人笑道:“難怪……”


    何岫覺得自己的身體被扶起來了,靠在一個溫熱的懷抱裏,先前那隻鉗住他命門的手輕輕拂開他沾在麵上的濕亂的頭髮,“可有去處,我差人送你回去養著。”


    何岫想起動不動就大驚小怪哭哭啼啼的胡娘子就一陣心煩,遂言道:“休要管我。”


    那人似是微怒,“不識好歹……”


    何岫昏迷前嘴裏嘟囔著,“你這個為情所困哭哭啼啼的衰人,比我強不了多少……”話音一字小過一字,也不知道那人聽見多少。


    第9章 第 9 章


    何岫再次醒來,還是被一陣陣的低聲哭泣吵醒的。


    他忍不住哀嚎了一聲,“有完沒完了?”而後,突然嗅到一股濃鬱的香氣,猛的警醒,一眼看見自己頭頂上素白絹絲的帷帳,以及帷帳旁純金的香球。有人低聲的啜泣,另有一人說話的聲音低沉溫厚。周遭的氣澤濃鬱淩厲,何岫一個激靈從榻上坐起身來,起的猛了,忽而一陣頭暈,又倒回了榻上。


    聽見了聲響,門外便不再交談。啜泣的人似乎已經漸漸走遠,那溫厚的聲音朗聲笑語道:“好巧不巧,竟然此時醒了。”何岫看見一位中年男人穿過屏風緩緩走進來,長須濃密,身形清臒消瘦。頭戴卷梁冠,身著月白色袍服,大袖曳地,手握麈尾,很有魏晉的風範。見到何岫,未語先笑,“醒的到快,不過睡了兩天。”又拍掌喚人。不多時便有青衣總角的小道士陸陸續續的進來出去,送來換洗的衣物用具,並茶點瓜果。


    何岫一見小道士,心知自己必然還是身在蓮華宮中。又四下仔細打量,屋內擺設清簡素雅,然任一物品無不精緻,想來都是價值連城的東西。“這是哪裏?”


    這人氣韻貴不可言,語氣卻和藹近人,“這裏是故章宮中為貧道辟出的居所。”


    何岫心中似是明白,“你是何人?”


    “貧道道號雲瀾。”


    蓮華宮的開山師祖之一,地位最高最尊貴的雲字輩弟子之首,又是當朝的國師。他如何會在故章這個小地方?這樣的話隻能想卻是不能問,何岫隻得將滿心的疑慮放下。恰好小道士將一方溫熱的毛巾遞過來,何岫將目光從幾案上那一隻潔白如豬膏的白玉瓶子上收回來,接過來擦了一把臉,不確定的問:“是你救了我?”那時他神智不清,又累又虛,絲毫沒有看清岩石另一邊人的臉。


    雲瀾點頭笑言:“正是。”隨後從懷中掏出一個盒子,將那盒子打開,裏麵靜靜的躺著兩顆紅色的藥丸,“那回魂鼓聲極其的剛猛霸道,你魂魄已經受損,若是不能好生將養,隻怕很難長命。這仙藥可助你定魂穩魄。”說話間將盒子放入何岫手中,“第一丸你昏迷時已經餵你吃下,第二丸一年後服用,第三丸需要再待三年。可保你一生不再受寄魂動盪的苦楚。”


    何岫將藥丸放在鼻子下麵,覺得這味道頗為熟悉。他吸了吸鼻子。


    雲瀾靜靜的看著他,“你年歲不大,修為淺薄,這一遭傷的不輕。隻管安心在我這裏養著,待大愈了再另作打算。”


    何岫轉著眼珠兒想了想。按狐娘那素來的性格,見他這般形容隻怕不是哭一場鬧一場能了的。況且自己這次犯病又被個凡人看見了,隻怕經過這一遭,自己幾年之內都休想再離開她身邊半步。這般想來還是呆在雲瀾這裏安妥,他點了點頭又道:“如此就有勞道長再幫我圓一個謊了。”


    何岫心中清楚雲瀾想必將自己來歷都摸的一清二楚了,遂也不隱瞞他,隻將自己被劉氏看見真身的情景一五一十的說了。雲瀾笑道:“早有弟子報過此事,已經被我告誡過了。你不必擔心。”


    何岫方才明白,他醒來時那哭泣的聲音原來是看守餌軒院的小道士。


    中元已過,山上的信男信女已經陸續下山。山中靜謐,夜晚明月山頭相照,更襯得山上密林黝黑,杳杳鍾聲仿佛敲在心頭一般。靜謐的隻能聽見蟲鳴鳥啼。何岫吃飽喝足,身體無礙,見門外伺候的小道士眉目清秀可人,便依在門邊逗他說話。哪知道小道士就似天聾地啞一般,任何岫百般的詢問挑逗,就是低頭垂目不聲不響。


    何岫氣急反笑,勾起小道士的下巴,“原來你睡著了?看我不告訴雲瀾道長治你的罪。”


    小道士慌回語道:“居士休要胡說,小道職責在此,怎會瞌睡。”


    何岫喜他聲音悅耳,遂和顏悅色道:“你既沒睡著,為何不肯理我?”


    何岫怒極而笑,便似含情,更何況是真心而笑。小道士紅了臉,“宮中規矩如此,還請居士諒解則個。”原來宮中規矩森嚴,弟子走路需靜悄無聲,彼此見麵隻依輩分行禮,更是絕對無閑聊交談者。小道士說完便再也不肯同何岫說話了,何岫百無聊賴隻得趴在窗棱上發呆。正巧一隻蚱蜢從窗台飛過,何岫眼尖,略施小術將那蟲兒逮了,又從帷幔上扯了根線頭,將那小蟲拴在手指上玩兒。


    玩的正在興頭上,忽聽門外輕輕一聲響,依稀聽見那小道士驚呼了一聲。何岫抻著脖子問道:“潤霃?”


    半晌無人應聲,何岫吸了吸鼻子,突然笑了起來。


    果然,不一會兒,潤霃手腳僵硬的從門外走了進來,順手關了門。見何岫半靠在窗棱邊上,食指上拴了一隻蚱蜢,不由也笑了,“你這沒心沒肺的人兒,害得我白白擔心。”


    何岫懶洋洋的逗弄著手裏的蟲兒,“去去去。不敢勞您擔心。”


    寄生在小道士潤霃身上的蔣儀安湊到何岫身邊,撅起嘴巴,“那日我一離開就被山上的道士追著趕著,未來得及找你阿娘救你。我亦是身不由己,你何必見麵就趕人?”


    何岫提著蔣儀安的後頸將他拎遠。他根本未指望幾麵之緣的蔣儀安能回去救他,況且自己如今無事,也並不在意他到底什麽原因未回去,隻揪著他話裏的錯處狹促的說:“你早就不是人了。”


    蔣儀安見何岫並未生氣,如釋重負的往他的腿上一躺,也不管何岫願意與否。


    “你不趕著逃命,卻來找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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