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官員穿綾羅,貴人穿錦緞,平人穿布,奴婢穿褐布。這人一身綾羅,又入鋪子買緞,想必是富貴出身。巧枝沈心中暗忖:“今日這單生意定然是成了。”於是坐在酒坊前,縱然風熱天燥,也一概忽略了。


    這樣一等就是小半個時辰,眼看著午時已經過了,也不見那小郎君回來。巧枝沈暗想:許是碰見了無賴尋我開心。心中氣悶,那傘也不管了,捧著首飾包便要歸店。


    才走了幾步,卻被人拉住了,正是這綢緞鋪子的老闆。


    “你那同夥拿了我二匹上好的緞子未歸,你如何能走?”


    巧枝沈疑惑,“何人是我同夥?”


    “適才同你一起來的那人。你何必推諉?”


    巧枝沈急道:“那人不知道是何方來的,問我買首飾,令我一同到他家中取銀子,我才同他一起。他說要在你家店裏買緞,要我在此等候。我待久不見他歸來,所以才要歸去。你何必糾纏我?”


    綢緞老闆急頭白臉的死死拉住巧枝沈不放,“不是你同夥,你何必替他看傘看物?我見你攜物在此,才將布匹給他的。你一定是同他串通好了,騙我的緞去。”


    巧枝沈急於脫身,綢緞老闆緊抓不放,二人爭論不下,彼此扭打撕扯在一起,不一會周圍已經就圍了許多路人。正在糾纏不清之際,突然有一人分開人群走來。一手托住巧枝沈的胳膊,一手抓住綢緞老闆的手腕,手下微微用力,一個巧勁兒便將二人分開了。


    二人此時方抬頭,隻見麵前一位郎君,年不及弱冠。紅衣烏髮,形貌昳麗,風神異質。那一雙眉眼間似笑非笑的看著倆人,仿佛自帶了一段風流。


    “何必當街撕扯,有理道來,某願意為二位斷理。”紅衣郎君指著巧枝沈,又對綢緞老闆道:“這位麵容忠厚,一看便知是老實本分的人。”


    原來那衣著華貴的小郎君進了店裏,便選了綢緞鋪子中最好的緞子兩匹,卻將價格壓的極其低。老闆責他不識貨,那小郎君趁機道:“我確是不識得價,你待我將這緞子與識價的人看,我再來還價如何?”


    老闆不允,“我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好東西,你隨意叫人來看,隻是不能拿出我這店去。”


    那小郎君一指外麵酒坊旁佇立看傘的巧枝沈,笑道:“我有東西跟同伴在此,你不要擔心。”


    綢緞老闆一見,果然有一人抱著東西看著傘等在門外。見那小郎君看他,還點頭示意。遂不疑。那小郎君將兩匹緞子抱在手裏,出門便不見了。“既然是老實人,為何要代那個騙子看傘?這是我明明白白親眼所見。”綢緞老闆不依不饒道。


    巧枝沈辯解道:“我替他看傘,是因為他說要買我的首飾。怎麽能是他的同夥?”


    綢緞老闆哪裏肯信,扯住巧枝沈的衣襟,就要見官。


    紅衣郎君又分開二人,問道:“那人去時,傘拿走了嗎?”


    “沒有。”


    紅衣郎君一笑,光華頓生,“既然如此,真相已經大白了。此人是真騙子。”他拿手一指巧枝沈“想要騙你的緞,便假託要同他買首飾。他先穿著錦衣色服,令人以為他是真的富貴人家”說話間,紅衣郎君扭身朝身後抓過一錦衣色服之人,單手輕輕一剝,那人身上的錦衣便輕巧的落入他手中,露出底下的褐衣,“又編造謊言入店買首飾,以巧枝沈為人質,以他的首飾,賺你的布,此是假道滅虢之術。你自己遭了騙,怎麽能怪巧枝沈。”


    二人定睛一看。雖然衣衫變了,可是這臉孔豈有不認識的道理。綢緞老闆叫嚷著,“就是此人,就是此人騙我布匹。”


    綢緞老闆找回了布,對那紅衣郎君千恩萬謝,又慚愧的同巧枝沈道了歉。兩下誤會解開,今日有驚無險,皆大歡喜。


    待眾人散去,巧枝沈對那紅衣郎君道:“今日事多虧小郎,沈某請您來府上坐坐,粗茶淡飯以表寸心。”


    紅衣郎君側身不敢受他的禮,麵上惶惶,反而對他一鞠到底道:“福東何岫初來乍到,有意向郎君打探一人。”


    第3章 第 3 章


    在巧枝沈驚異的目光中,何岫將自己來歷一一道明。而後,他慢慢的起身,站在一旁,“岫也是才得知母親已經嫁於沈郎,故而今日才來拜見大人,還請君莫要責怪。”


    有道是:春未老,風細柳斜斜。試上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煙雨暗千家。巧枝沈卻沒有半點觀花賞雨的心思。他打著那小郎君的傘,帶著何岫穿過細雨斜柳。這幾個月所發生的事情,從胡氏出現在他麵前,到今天遇見的騙子,再到何岫的出現,就如同走馬燈一般在他腦子裏轉個不停。何曾想過這如戲般的事情會發生在他身上?他突然想到那胡氏自稱是狐仙,那麽這個何岫?他不敢回頭看身後之人,卻不知道如何就想到了“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這句話。


    歸了家,將何岫引入內室,胡娘子見巧枝沈身後之人,喜形於色,道:“這是我同前夫生的兒子,阿郎喚他岫郎即可。”何岫自同母親交代得知母親已入沈家之後的事情,又言自己一路所見所聞,末了將今日事一一講來。胡娘子笑道:“所謂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句老話誠不我欺。”


    巧枝沈瞧這母子言談舉止,相處模式同尋常母子並無不同。心下又暗道:我妻雖然自稱是狐狸,卻又未曾做半點害我之事。岫郎在街上解我困境,我暗中提防她母子,實在是小人之心。由此解了心結。胡娘子這等修為的狐狸又豈能瞧不出巧枝沈的心思,喜他良善,諒他是人之常情,又有求於他,故而不揭穿。見他麵容又和順下來,母子兩下相視而笑。


    胡娘子又帶著何岫拜見了巧枝沈的兒子廣生。因何岫比沈廣生小上幾個月,便以兄稱呼之。又見過了嫂嫂劉氏。胡娘子親自下廚做了一桌飯菜,一家人團團而坐,倒也和美喜樂。


    何岫既然住進了沈家,便難免進出。左右鄰舍時常見這樣一位形容昳麗的小郎出入沈家,相互打探才知道是沈家繼子。又有人認得這恰是哪位幫巧枝沈解圍的小郎君。


    不下幾日,人便都知道了,那日街上抓了騙子解圍巧枝沈的俊美郎君就住在沈家。又過了幾日,沈家頭麵鋪子的首飾銷量翻番,定貨期限一推再推,最遠排到了三年之後。沈家鋪子前停滿了往來的車馬,一時間鋪子裏桃紅柳綠交雜,鶯燕之聲匯聚。女娘們都說是來瞧首飾花樣兒的,可是,這眼神兒全都沒有往頭麵上瞧,隻滴溜溜盯著沈家後宅的方向。


    沈家上到巧枝沈,下到看門的小徒弟,都成了諸位小娘子打探消息的對象。平時極少同人交談的兒媳劉氏那些久不聯繫的“閨中夥伴”接踵來沈家串門子。人坐在劉氏房裏,眼睛卻老往窗外飄。言談三句不離“沈家小叔”。


    饒巧枝沈是個好脾氣的,最終也被那些接二連三的訪客弄的不勝其煩。胡娘子終於忍無可忍,出麵大包大攬。交代小徒弟們不許再透露同何岫有關的的丁點消息,若想盤根問底,一概問過沈家娘子。自此沈家後宅幾乎被冰人踏破了門檻,來同胡娘子的愛子提親的人前腳接後踵。胡娘子使剪子鉸了一個紙人化作自己的模樣在前周旋,自己卻安心躺在內室看書繡花,好不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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